“伊之助?”
朝校门口走来的小男孩,本是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在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时才抬起了脸,他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来人:“妈妈?”
见他这副模样,八百比丘尼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细语地询问他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
伊之助的脸上浮现出一眼便看得出勉强的笑容,乖巧地摇了摇脑袋说着没什么事。
因为八百比丘尼身上具有不会老去这一特殊性,倘若不知道他们母子的身份,单看外表的话,将他们错认为姐弟也是常发生的事情。
八百比丘尼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吗?”
伊之助仍是笑着摇头。
八百比丘尼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回汽车里,车内坐在他身边时仍在担忧:“伊之助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她说话时露出了失落的神色,抬手抚摸着男孩的脑袋,让他能靠在自己怀里:“是连妈妈也不能知道的秘密吗?”
伊之助从来都没法在她面前瞒住什么,从她怀里抬起脸,看着她的眼睛便什么都忍不住要告诉她。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轻声开口:“学校里的同学们说,他们的爸爸经常会带他们出去玩。”
那稚嫩的语气里满是失落和委屈。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八百比丘尼陷入了沉默。
鬼舞辻无惨和八百比丘尼组成的“家庭”,于鬼舞辻无惨而言不过是虚假的过家家而已,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应付几下,若要他真的像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一样,必然是痴人说梦般的想法。
但伊之助并不知晓他的“父亲”与“母亲”之间的虚假关系,这孩子所能看到的,只有他们营造出来的假象。
在他看来,母亲八百比丘尼一直都很爱他,这一点伊之助从不否认,哪怕只是些细微的小事,她也总会不厌其烦地温柔相待。
而与她相反的父亲,在伊之助的成长过程中所占据的分量,甚至还不如母亲的朋友那么多。
甚至说,伊之助一年到头也没能有几次和他交谈的机会。
从鬼舞辻无惨的身上,他从来都没能得到什么“父爱”。
听到这话的八百比丘尼思考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出来这种问题诞生的原因。
——伊之助有我不就可以了吗?
她其实很想这样问他,但是看着坐在自己身边车座上的小男孩抬起脸,睁着圆圆的眼睛用惹人怜爱的期待表情看向她的模样,这样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对于伊之助来说,他既是有母亲,也是有父亲的。
所以鬼舞辻无惨这个“父亲”的存在也该产生他的作用。
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八百比丘尼将伊之助搂进了怀里。
“我会去和爸爸说的。”她摸着手底下软软细细的短发,对伊之助说:“爸爸只是工作太忙了,等我把伊之助的想法告诉他之后,他一定会抽出时间来陪伊之助的。”
伊之助眨了眨眼睛看着她,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
于是八百比丘尼伸出了手指和他拉钩,告诉爸爸的想法也会和妈妈一样。
在那孩子惹人怜爱的期待目光中,八百比丘尼开始睁眼说瞎话:“因为妈妈和爸爸,都是一样地爱着伊之助呀。”
可这句话针对的对象,其实只是她自己而已。
对于鬼舞辻无惨而言,不论是伊之助还是什么其他的孩子,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反正也都不是他生的。
但在多年之前,抱着小小的、尚在襁褓之中的伊之助来到他面前的八百比丘尼,却令当时他们所居住的别馆中帮佣的佣人们,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鬼舞辻无惨。
在此前,别馆中的佣人们都知道八百比丘尼和鬼舞辻无惨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但鬼舞辻无惨却从未亲口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她的身份。
哪怕他们时常在同一个房间入睡,也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经常被他带回住处,无名无分却又异常美丽的女子。他们之间的相处足以引起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
直到某一天,许久未在别馆中露面的八百比丘尼忽然又被带了回来,还抱来了一个孩子。
在他们之间弥漫开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令所有人都缩在角落里不敢靠近。
彼时化名为“景元”隐藏在人类之中的鬼舞辻无惨,脸色难看地盯着她怀里的孩子,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刺眼又多余的东西一般。
佣人们瞥见了他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又想起了之前他们二人相处时的情景,更听到八百比丘尼对他说:“伊之助是我的孩子。”
“也只是我的孩子。”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孩子似乎并非是景元先生的孩子。
也难怪先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佣人们虽说面上没有流露出什么,但在心底里都默默地为主人谴责起八百比丘尼。
只有互不示弱的鬼舞辻无惨和八百比丘尼心里清楚,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的。
而这是鬼舞辻无惨少有见到八百比丘尼格外坚持着什么的时候。
早已厌倦漫长永生的八百比丘尼,仿佛是为了得到让自己继续生存的借口一般,总在做着本不该做的事情。
不论是当初也好,还是现在也罢。
血色的眸子里满映着少女的身影,站在那里的少女,与他之间的距离横跨了上千年的时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要发生什么激烈的争吵,甚至有可能是打骂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却忽然笑了起来。
这样的反应远比怒火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声音里满含尖锐的恶意,鬼舞辻无惨开口道:“但愿你真的能把他养大。”
那张年轻而又英俊的面孔上,是属于恶鬼的残忍与暴戾。
八百比丘尼仿佛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
她说:“我当然可以。”
八百比丘尼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坚持“伊之助是我的孩子”这一言论,只因为在那个时候,小小的伊之助被人托付到了她的手里。
那个满身狼狈却有着极为美丽的面孔的女人,抱着她尚且年幼的孩子在寂静的树林里大口喘息着逃跑,几乎绝望之时,她看到了在她眼中恍若神明般的女巫。
那位巫女不知何时便站在了那里,莹亮的月色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睛温柔而又平静。
那不是残忍的恶鬼所能拥有的眼神。
于是女人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她的怀里,恳求她能够带着孩子离开。
慈悲的巫女从她手里接过了孩子,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孩子的母亲为了引开追来的恶鬼,独自一人跑向了前路只有断崖的地方。
她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是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最后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 伊之助:父亲鬼舞辻无惨,母亲八百比丘尼
是不是超棒的搭配!鬼王之子伊之助!
评论区只有一个大宝贝猜对啦,那些说无惨自己的是什么魔鬼啊,这样也太卑微了叭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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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幸福美满一家人”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也没什么犹豫或是拖延的必要,在八百比丘尼接连等了好几夜之后,鬼舞辻无惨才像是消气般回到了别馆。
以往也曾有过比这更加激烈的冲突,但那时的八百比丘尼可从不会开着灯等他,鬼舞辻无惨无论是何时回来,都不会对她的作息产生任何改变。
所以在回到家中,听到良子说夫人已经有好几夜都开着灯等他的时候,鬼舞辻无惨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八百比丘尼那副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冷淡模样,所以才会觉得,那时候抱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孩子,在他面前说“这是我的孩子”的八百比丘尼,实在是太过刺眼了。
仿佛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能够让人感到幸福的东西一般,她那时所露出的神色,正是让鬼舞辻无惨产生了这样的判断。
鬼舞辻无惨从不喜欢那样的八百比丘尼。
那样的她一点也不像他所认识的「八百比丘尼」,反而生动得像个普通的人类一样了。
可听完良子告知他的“夫人等了您好几夜”这样的消息之后,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的鬼舞辻无惨,却罕见地迟疑了一瞬。
仿佛是有许多杂乱的念头在同一时刻涌出,连同推开房门的手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可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奇异心情,却在听到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开口之后,倏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八百比丘尼对他说出“多陪陪孩子”这种话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只觉得很可笑。
——又是为了那个孩子。
八百比丘尼也只有在触及到和那个孩子有关的事情时,才会变成这幅令他嫌恶的、平庸而又无用的模样。
这远比他们互相嘲讽时更令他不悦。
“你是在命令我?”
他的语气轻蔑傲慢,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忽然眯了眯眼睛,俯身将手撑在了扶手两侧。
其实若是按照他平时的脾性,当八百比丘尼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就又要在他面前人头落地了。
但这一次,鬼舞辻无惨的心情却不太一样。抱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他又开始和她装模作样——哪怕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按理来说也没什么做作的必要。
坐在沙发上的八百比丘尼下意识往背后的靠垫仰了仰,将自己与鬼舞辻无惨的距离略微拉开了些。
“我是在和你商量。”她开口道:“毕竟一开始的时候,是你提出要当‘家人’的。”
在她将那个名为伊之助的孩子抱回来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的心底里便升起了某种念头。
一直以来他都隐藏在人类之中,随意变化着自己的形态、也不断地更换着自己的身份。
为了避免让他人察觉自己“鬼”的真身,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要保持着小心警惕。
鬼舞辻无惨无法承受太阳的温度,也厌恶憎嫌着紫藤花的气息,后者倒也好说,但前者却总会令人类心生疑虑。
于是他做出了某个决定。
那个与他一样在世间留存了千年的少女,便成为了他的“妻子”。
而她带回来的孩子,也变成了他的“儿子”。
被生硬地拉扯到一起的三人,组成了摇摇欲坠的家庭。
“八百比丘尼,”鬼舞辻无惨轻声开口,低沉喑哑的声音从他口中溢出:“我为何要这么做,你是知道的。”
他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猫一样细细竖起的瞳孔深邃而又尖锐,幽沉的暗色在他的眼眸中流转,八百比丘尼直视了他的眼睛。
她是知道的——鬼舞辻无惨为何要隐藏在人类之中的原因。
为了躲避由产屋敷家领导的、组成狩猎恶鬼队伍的“鬼杀队”——这只是次要的原因。
更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找寻虚无缥缈的“青色彼岸花”。
八百比丘尼有着特殊的能力,早在很多年前,鬼舞辻无惨便已经知晓,而她与鬼舞辻无惨的初次相遇,也是因为拥有了这份特殊的能力。
误食了人鱼肉的少女,独自一人在世间度过了漫长的岁月,那些无法老去的岁月在她的身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令她获得了窥探未来的力量。
在她的脑海中,总会不经意浮现出人们的未来。
与其说是占卜,倒不如说是预言。
八百比丘尼偶尔会将她看到的东西告诉他人,当那些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一一化为现实之后,她便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预言巫女”。
身为人类的无惨找到了她,试图从她口中得知自己的未来。
“我……会死吗?”
那个身为人类的消瘦少年面色苍白,无力的身躯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折断,但他的眸中却燃烧着火焰,那是名为“执念”的、足以使人心也变得扭曲的狰狞。
“人类都会死。”
八百比丘尼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少年,在她的眼底只有空洞虚无。
人类都会死。
但八百比丘尼不会。
她既非人类也非妖物,被死亡所抛弃的八百比丘尼,只能站在此世与彼世的狭隙中。因为她不属于任何一方。
与期盼着死亡来临的八百比丘尼不同,那个循着她的声名找来的少年,无比渴望着她所厌弃的漫长。
作为人类时他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够好转,变成了“鬼”之后,他则是希望能找到令自己达成完美永生的“青色彼岸花”。
正如在人类时那般,当他再次见到八百比丘尼之时,又询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我会死吗?”
昔日孱弱消瘦的少年获得了强健有力的身躯,望向她的眼神也染上了曾经没有的、残忍的愉快。
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在用自身的存在反驳着曾经的她。
因为在那个时候,她说了:“人类都会死。”
而鬼舞辻无惨已经不是人类了。
站在他面前的巫女眸色极静,声音轻慢:“我看不到。”
从殷红的嘴唇流泻出来的声音告诉他:“我只看到你活了很久很久,我看不到你的死亡。”
八百比丘尼留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边,在那之后她所等待的便不仅仅是自己的死亡,也是……鬼舞辻无惨的死亡。
但鬼舞辻无惨没有死,八百比丘尼也没有死。
他们在彼此身边活了一千年,也等待着对方的死亡等了一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