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们三人都知道【缘一】是谁,而自己却完全没能插入到他们的话题之中,甚至完全没有理解到他们那时的状态为何那么奇怪。
想到这种事情,他就更想知道具体发生过什么了。
“啊……”童磨自言自语道:“等下次再见到八百的时候,就去问她吧。”
——*——
与继国缘一无关的人全部都离开了,甚至连无限城的主人,一直在充当着工具人的鸣女也在意识到自己的地位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不知道躲到哪里藏起来了。
但鸣女在离开之前,把鬼舞辻无惨移动到了八百比丘尼和黑死牟的面前,让他们三人能够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也更利于彼此的交流。
上一次八百比丘尼在鬼舞辻无惨面前提及了【继国缘一】这个名字,她就当场被杀过一次了,但可能正是因为已经有了先例,所以鬼舞辻无惨再次听到的时候,才没有直接动手打掉她的脑袋。
鬼舞辻无惨站在她的面前,声音低哑危险:“谁允许你在那些上弦面前说出那个名字了?”
八百比丘尼忽然意识到,或许事情的真相,只是因为这次还有其他上弦在看着,所以鬼舞辻无惨才不愿暴/露出曾经存在着令自己一听到名字就失控的人。
闻言她敛了敛眸子,目光落在还残留着童磨溅出来的血迹的地板上,轻声说:“我只是把我所看到的东西说出来了而已。”
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是鬼舞辻无惨希望听到的东西。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继国缘一】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在黑死牟,也就是继国严胜的眼中,【继国缘一】究竟代表着什么。
无论是鬼舞辻无惨还是黑死牟,都无法在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依旧保持着平静。
那是他们共同的、却又有着截然不同意义的噩梦。
继国缘一给鬼舞辻无惨带来的灾难是肉/体上的伤痛,是深深地刻印在了细胞里的恐惧。而给黑死牟带来的,却更多的是心底里的、永远也无法释怀的折磨。
不管是谁,他们都对继国缘一的那把刀有着自己的心思。
鬼舞辻无惨不想看到它,而黑死牟……他想要得到它。
但鬼舞辻无惨的怒火并非是一时半会能够退却的,他对八百比丘尼当众戳他痛点的行为,也绝对不可能轻易原谅。
“在过去的一千年里,我从未因为你没有看到任何关于青色彼岸花的东西而斥责过你……”不知不觉间,鬼舞辻无惨的声音已经平复了许多,但其中仍能听出其中针对八百比丘尼个人的情绪。
“八百比丘尼。”鬼舞辻无惨眯了眯眼睛,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样,他的眼眸却深邃得更似猩红的兽瞳,就像是某种被踩到了弱处的危险野兽,在寻找着敌人身上适合下嘴的地方。
他忽然问她:“你真的从未看到过青色彼岸花吗?”
鬼舞辻无惨忽然开始怀疑起来,这样的怀疑只需要一丁点,在心底里冒出来之后,便成了足以点燃一整片地带的火星。
越来越多的怀疑逐渐扩散在他的心底里,连带着看向八百比丘尼的目光也变得满是探究。
“而你今日所说的看到的东西,又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
一个问题之后,与之相关的各种问题也在同一时间一窝蜂地涌了出来,在鬼舞辻无惨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之下,黑死牟完全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口的机会。
他本就不是健谈的性格,更不知道该如何从鬼舞辻无惨的缝隙里插话,只好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看着鬼舞辻无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而八百比丘尼则是长时间的一言不发。
八百比丘尼不说话的原因和黑死牟完全不一样,她只是在等着鬼舞辻无惨发/泄完毕。以鬼舞辻无惨的性格,若是八百比丘尼这时候真的问一句答一句,反而会让鬼舞辻无惨的情绪愈发朝着暴戾的方向发展。
保持适当的沉默,回答合适的问题,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在鬼舞辻无惨终于停下来之后,八百比丘尼才开口道:“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一样的。”
她的目光穿过鬼舞辻无惨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空中,在某个点上停下——并非是因为那里有什么东西,她只是不想看着鬼舞辻无惨的眼睛。
“我想要青色彼岸花,让自己结束这漫长的一切,而你也想要青色彼岸花,想要拥有我现在正拥有着的一切。”
这是八百比丘尼头一次如此直白地指明,他们虽然都在追求着同样的【青色彼岸花】,但想用它来达成的目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内容。
一个是想死,另一个却是想活。
被如此直白地点明这一点的鬼舞辻无惨倏忽间冷静下来了,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灌下来,任何一丁点火焰都没能剩下。
“……”眼神也平静了许多之后,鬼舞辻无惨的模样竟莫名让人生出了几分……觉得他像是失魂落魄一样的心思。
和他口中所说【不变】最为接近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八百比丘尼。
鬼舞辻无惨讨厌变化,无论那是任何意义上的变化,实际上它都不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而是彻彻底底的【劣化】。
□□的变化,在人类的身上展现出来的状态最为明显——就拿长大来说,鬼舞辻无惨亲眼看着他曾经的【孩子】伊之助从牙牙学语的幼儿成长为少年的模样,也亲耳听到了从警署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他已经遇难的消息。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存在,只是一点点情况的变化就足以让他们彻底消亡。这也正是鬼舞辻无惨看不起人类的原因——他看不起这种过分脆弱,只是稍微有点变化就会消失的东西。
更何况……曾经身为人类时的无惨,也曾一度因为自己身体情况的变化,而被医师们断言绝对活不过二十岁。
他讨厌这样的变化,也讨厌一切脆弱的东西。
而那些脆弱的东西,令他不悦的东西,却都在人类的身体里达成了集合,令鬼舞辻无惨甚至不想把自己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但是,在他的身边,还是存在着【真正的不变】。
名为八百比丘尼的少女,在吃下了人鱼肉之后,便永远地维持了这副年轻美丽的姿容。
倘若只是外表、只是肉/体上的不变,其实根本不足以令鬼舞辻无惨在她身上花这么多的心思,也完全不足以让鬼舞辻无惨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那么长的时间。
她本身就是【不变】。
外表、神态、一举一动、甚至包括内心的想法,都仿佛已经彻底停止了一般——哪怕他自己并不认可,但毫无疑问,这就是鬼舞辻无惨最为憧憬的状态。
他注视着八百比丘尼的目光,远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长久而又专注。
鬼舞辻无惨永远都在看着她,看着她从第一次见面时,在他还是人类时,八百比丘尼就是那样平静的表情。
他也看到了自己变成了鬼的时候,自以为意气风发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以为能让她大吃一惊或是惊恐万分,但八百比丘尼仍是那副安静而又平淡的模样,永远也没有变化。
甚至在很多年之后,鬼舞辻无惨已经变成了一团碎肉,以过分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仍是像曾经的任何一次那样,没有任何变化。
鬼舞辻无惨无法做到【不变】,他讨厌变化,自身却一直都在不断地变化着,但他身边的那个人……却是真真正正的不变。
这才是鬼舞辻无惨憧憬着不变的原因,从最初见到她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就在憧憬着这个名为【八百比丘尼】的、永恒不变的存在。
但这样的憧憬,却永远也不会被八百比丘尼知晓,也永远不会被鬼舞辻无惨说出口。
他只会将那份对她、对她身上的一切的憧憬与恋慕,永永远远地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在每一个见得到她或是见不到她的时候,有意或是无意地从心底里翻出来——
贪婪而又仔细地摩挲着。
第55章 虚假的关系
黑死牟安静地站在鬼舞辻无惨和八百比丘尼的身边,静静地保持着聆听的状态, 像是被其他二人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 从未插入过他们的话题。
在八百比丘尼说出她唯一的目标只有青色彼岸花之时, 继国严胜倏然绷紧了心弦。
在继国严胜的心底里,也有着延续发酵了长达数百年的唯一的执念——他渴望不断地磨炼剑技,让自己成为最强的剑士。
早在他身为人类的时刻,身为继国家的继承人、未来的继国家主, 那时的继国严胜便生出了这样的目标——他想要成为这个国家第一的剑士。
那是他的理想,也是属于他的梦境——在过去的数百年间, 继国严胜一直都在做着同样的梦。
正是因为这一执念, 所以他才变成了鬼, 抛弃了鬼杀队剑士的身份,用属于【鬼】的变化侵蚀了自己的日轮刀, 成为了世间唯一一个使用着呼吸法和日轮刀的【鬼】。
但继国严胜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也从未后悔过让自己变成了鬼。
在他看来, 正如鬼舞辻大人所言, 人类的生命过于脆弱, 肉/体的变化到了一定的程度, 抵达了巅峰之后便会迎来衰败——在人类的身上, 变化的确是意味着【劣化】。
于是为了能让自己不断地磨炼着自己的剑技, 让自己抵达理想的梦境,成为这个国家之中最强的剑士, 继国严胜……舍弃了自己的人身, 让自己成为了上弦之鬼中的第一位——【黑死牟】。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把身为人类时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从八百比丘尼的口中听到【缘一】之名,他才猛然发觉,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没有忘记过缘一,那个……与他在同一日出生的、他的双生弟弟。
继国缘一生来就是和继国严胜截然不同的人,哪怕他们的出生日期是同一天,他们的母亲也是同一人。
但继国缘一刚出生的时候,他的左边额角便生着火红的斑纹,如火焰般从额角往下蔓延——一度被继国家的家主、他们的父亲,视作不祥的象征。
更何况在武家出生的男孩,往往只有长子才能受到家族的优待——无论是父母的宠爱还是继承家族的资格,都只有长子才有资格获得。
作为双生子的他们,本就因为这样的前提而致使后出生的一方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再加上继国缘一额角的斑纹,则更令继国家的家主意图将幼子丢弃。
但是他们的生母,那位身体孱弱却又温柔虔诚的女性,却无论如何都想要将那个幼小的孩子一同留下。
虽然她的愿望得到了实现,但事实上继国缘一的生活也没有因为她的怜爱而好到哪里去——被养在小小的、偏僻的角落里,拥有的只是一间三叠大小的狭窄的房间。
那里就是继国缘一年幼时的住所。
被当做继承人抚养的继国严胜,就连他们的母亲也难得见面,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丝毫不受宠爱的弟弟。
直到六岁那年,他头一次从家中的巫女八百比丘尼口中得知了【缘一】的存在。
在他询问【缘一】是谁的时候,那位巫女用他当时完全看不懂的目光望着他,轻声说:“是你的弟弟。”
继国缘一曾是继国严胜心目中最可怜的存在,是被他怜悯着的弟弟——但那样的曾经,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
当继国严胜听到从缘一口中发出的声音,看到缘一对他露出的笑容,听他用稚嫩而又陌生的语气,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兄长的愿望,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
“那么,我想要成为这个国家第二强的武士。”
是了,继国严胜忽然肯定,那就是他对继国缘一的看法产生变化的时刻。
分明只是个什么不会的、只会抱着母亲撒娇,黏在母亲身侧的胆小鬼,怎么可能成为强大的武士呢?
继国严胜只觉得,说出了这种话的继国缘一很恶心。
但继国缘一后来所展露出的模样,却逐渐令继国严胜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那样复杂的情感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名为【继国缘一】的阴影之中——因身为长子而理应继承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继国缘一的施舍一般。
哪怕继国缘一曾消失过一段时间,但仿佛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一般,在长大之后的某一天,他们还是再次相遇了。
在那个时刻,继国严胜忽然想起来了一句话——那是在某一天的黄昏,继国严胜的日常练习结束之后,他和八百比丘尼一起坐在檐廊上,看着庭院之中的那株大树。
他问她普通的树有什么好看的。
八百比丘尼说:“正是因为普通,所以才格外珍贵。”
她将手掌放在继国严胜的头上,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道:“哪怕是再怎么普通的存在,只要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堆积,付诸足够多的努力,也能变成令人意想不到的模样。”
正如庭院中那株古老的樱树,分明是在国家内随处可见的植物,却也在经过了漫长的时光与岁月之后,变成了古老而又庞大的存在。
是令人注目的庄重。
正如八百比丘尼本身。
年幼时的继国严胜曾无数次听她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但她所擅长的东西,却远胜过任何一个【普通人】。
在继国严胜提出质疑的时刻,她才对他说:“因为漫长的时光实在过于无趣,所以只好找些事情来做,打发这种不知何时才能休止的无尽岁月。”
虽然早已察觉她并非他认知中的【人类】,但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之后,继国严胜还是惊讶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里他总在思考她口中的漫长时光究竟有多么的漫长,但身为人类时的严胜,最为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之时,却是在遇到了鬼舞辻无惨的那天夜里。
【那是完全超出了他所想象的漫长。】
从过去的记忆里脱身,黑死牟依旧是那个从不喜形于色的上弦之壹,人类时的继国严胜早已被埋葬在了那个遥远的战国时代,现如今存在的,只有【黑死牟】。
鬼舞辻无惨深深地注视着八百比丘尼,不知应该从什么方面来反驳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他们共同的目标。
——因为那个目标对于鬼舞辻无惨而言是真实,而对于八百比丘尼而言,却只是荒唐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