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视线无意识落在上面太长时间,明显得足以令八百比丘尼也发现他究竟在注视哪里。
过了好几秒,中岛敦才如梦初醒般移开了视线,却是一副不知道该看哪里的样子。
“我之前……”中岛敦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像看到八百小姐和人一起在西餐厅里吃饭,那个人就是您的丈夫吗?”
八百比丘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谁。
最近这段时间童磨仍会时不时过来找她,也经常说要请她吃饭或者说要搬过来和她一起住,美其名曰【我是为了保护八百的安全哦】。
“那个啊,”八百比丘尼一想起童磨便会觉得有些头疼,但她还是解释道:“那也是一个朋友。”
中岛敦懵懂地点了点头,下意识接话说:“八百小姐的朋友好多。”
闻言八百比丘尼愣了一下,事实上,【朋友】这个词对她来说似乎也有些遥远,这并非是说她没有朋友,而是对于八百比丘尼而言,【朋友】的意义与普通人并不相同。
哪怕是再怎么亲密的朋友,也无法避免分离的那一天。
八百比丘尼闭了闭眼睛,再抬起脸时轻声道:“是啊,我的朋友……确实挺多的。”
就在这时,从中岛敦身后又走近了一名青年。穿着砂色风衣的太宰治双手插在口袋里,从中岛敦身后探出脑袋同他们搭话:“诶?敦和八百小姐在说什么悄悄话吗?难怪下来这么久也没有看到敦回来,真是狡猾啊……”
中岛敦被逗弄得连连摆手,逃也似的跑去了吧台前和店长预定。
太宰治和中岛敦则完全不是同一种风格的人,他自顾自地在八百比丘尼的对面坐下,视线瞥了瞥吧台附近,看到了正在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这边的中岛敦。
“我前几天见到童磨了。”太宰治忽然这么说。
八百比丘尼声线平静地回答:“是吗。”
“诶——”太宰治不太满意她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主动问她:“八百小姐不好奇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八百比丘尼这才很给面子地问他:“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有评价她这种明显是敷衍一般的提问,太宰治兴致勃勃地和她分享自己与童磨见面时谈论的内容。
“我们说到了八百小姐呢,”太宰治感慨道:“想当初明明是我先遇到了八百小姐,但童磨那家伙却先到处张扬说要追求你,还说……”
八百比丘尼其实并不关心这种内容,以童磨那种性格,无论做出多么出格的举动,也都能算是正常行为了。
但为了不让兴致勃勃的太宰的积极性被打击,她还是没有让对方唱独角戏,而是询问他:“他说了什么?”
“童磨说,他对您一见钟情。”
太宰治将双手交叠,自己的下巴抵在手背上,“我当时可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呢,因为童磨那家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是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样子。”
太宰治至今仍然记得昔日和童磨相处时的时光。
彼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森鸥外的小诊所里。因为自杀失败而被送去救治的太宰治,遇见了那个有着冰一样寒冷的笑意的少年。
他仿佛永远都在笑着,脾气好得离谱,也从来不会对任何人生气——即便那些前去地下医生那里治疗的客人们,绝大部分都是些不太好说话的人。
但童磨一次也没有生气过。
即便是在童磨与太宰治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那个——港口Mafia的前任首领,被现如今的首领森鸥外以抢救失败的名义,用手术刀切开了喉咙的夜晚。
作为医生助手的童磨依旧站在床边,他的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但面无表情的太宰分明看到了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根本没有半分感情。
童磨是与太宰不同的存在,他并非是想要追求着什么,只是单纯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正是因为感觉不到,却又从小就很聪慧,所以一直模仿着他人,在太宰来到这里之前他一直模仿着森鸥外,而在太宰来了这里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有比森鸥外更适合用来模仿的对象出现了。
童磨是天生的模仿者,而他的头脑也足以支撑起他对太宰治这一存在的模仿,在森鸥外接手了港口Mafia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二人在其他人眼中留下的印象都是过于相似的。
正因如此,那些只看到了表面的人,才会以为太宰治和童磨真的就是同类,才会以为在太宰治叛逃之后,与他身为同类的童磨必定也会有叛逃的一天。
只有森鸥外知道,童磨不会的。
对于童磨这样的存在而言,他什么都不在意,也根本没有什么追求的目标,当初是森鸥外从贫民区一眼看中了他,将其收养后带回了地下诊所。
而事实也充分证明,森鸥外这一次的选择没有半分失误。
童磨是远比太宰治更利于使用的刀剑。
但太宰治却想起了自己当上干部的那一年,某一天回来时的童磨脸上带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笑容,他的手掌抚着自己的胸口,用一种太宰治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对他说:“我遇到了一个人。”
“好奇怪,”童磨说:“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她,却有一种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就好像连她身上的气息都熟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感觉,”童磨问太宰治:“应该是什么呢?”
于是刚才还在打游戏的太宰治露出了几分惊讶,却随口对他说:“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了吧……”
“这样啊……”童磨的眸子弯了弯,一直以来都被太宰治嘲讽的彩虹色眸子仿佛水洗般通透明亮,而不知是不是太宰治的错觉,他竟觉得自己真的从里边看到了几分情绪。
而在下一秒,他便听到童磨说:“我对她一见钟情。”
太宰治心想,他终于还是疯了。
但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令童磨【一见钟情】的对象,竟然就是八百比丘尼。
知道这一事实的时候,太宰治心底里的想法竟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比起童磨疯掉了这种想法,他忽然觉得,或许童磨说的就是真的也不一定。
尤其是在和八百比丘尼认识了四五年之后,在前几天无意间看到了八百比丘尼的身份证件时,太宰治便更加明确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测。
【在他眼前的这位八百比丘尼小姐,并非是普通的人类。】
因为在她现如今的身份证件上,她的年龄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小上十几岁。
——*——
太宰治一直在观察着八百比丘尼的表情。
他看到八百比丘尼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眼神也毫无波澜,似乎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的太宰治挑了挑眉梢,对八百比丘尼的评价又准确了几分。
“不过童磨前几天对我说他又在重新追求八百小姐,而且还已经和您成为了朋友了……”太宰治对此有些怀疑:“是真的吗?”
八百比丘尼的手顿了顿,复而拿起了勺子,稍稍搅拌着放在她眼前的饮料:“算是吧。”
她的声音很轻,虽然内容的确是肯定,但嗓音却像是自否认一样。
不过太宰治从她的语气里,似乎又读出了几分不太寻常的意味——或许在太宰治没能察觉到的某些细节里、或是在他并不知道的那些过去里,也发生了一些令八百比丘尼和童磨之间的关系产生变化的事情。
中岛敦发呆似的站在吧台前看着他们,半垂下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八百比丘尼则是对太宰治忽然跑到她面前来提起童磨的行为感到困惑:“你以前和童磨的关系很好吗?”
忽然被问及这个问题的太宰治托着下巴笑道:“啊……算是挺好的吧,比起和蛞蝓来说。”
太宰治口中的【蛞蝓】正是他以前的搭档,虽然是搭档,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合称为【双黑】,却也一直以来都彼此看不顺眼,甚至互相嘲讽说是最讨厌的对象。
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已经离开了港口Mafia,却还和童磨私底下见面。”
如果被港口Mafia的其他人发现的话,又会变得很麻烦吧——无论是对童磨而言,还是对太宰治本人而言。
闻言太宰治笑了起来,语调轻快地说:“如果八百小姐是在担心我的话,那么完全没有必要哦~”
他微笑着开口:“因为我现在可是完完全全的武装侦探社社员呢,就算是森医生也没法管到我这里来啦。不过童磨那家伙就不一样了……”
八百比丘尼沉默地注视着他笑容灿烂的脸,也对太宰治这一存在有了更加确切的认知。
比起说偷偷摸摸去找童磨叙旧、小心翼翼地把这件事情隐瞒起来,恨不得大声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才是太宰治的真实想法。
而说到了童磨,不止是中岛敦看到了他们一起吃饭的场景,太宰治也同样看到了。
所以他才会好奇地询问:“八百小姐打算接受他的追求吗?”
太宰治耷拉着表情,颇为沮丧地说:“没想到死缠烂打这种做法居然也真的有实际效果呢,早知道我也可以试一试了……”
这种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语气,从来都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开口的。
但八百比丘尼还是回答了他:“没有的事。”
闻言太宰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斟酌着什么一样,又说:“那今天的庆功会结束之后,八百小姐要和我一起去殉情吗?”
——又来了。
这种话八百比丘尼早就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也不知道拒绝了多少遍了。
她叹了口气,正想像往常那样拒绝,挂在门口的风铃忽然又响了起来——有新的客人来了。
虽然此时店内的人手完全不需要八百比丘尼帮忙也能顾得上来,但为了找个借口起身,八百比丘尼便对太宰治说:“我要去后厨帮忙了。”
太宰治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
于是八百比丘尼起身离开座位,却在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身影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站在门口的青年有着一头鸦黑微蜷的短发,红梅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眉头微蹙,在见到了八百比丘尼时抬起下颌。
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也从来都没有任何变化一般,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径直走向了她。
青年在她面前站定,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没有在意周围的任何人,而是低声对八百比丘尼说:“回家吗?”
听到这话的太宰治和中岛敦都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八百比丘尼没有说话。
站在她眼前的青年抬起了手掌,将她散落在颊侧的头发别至而后,动作轻柔而又自然。
“怎么了?”他问。
“八百小姐,”太宰治从八百比丘尼的身后发出了活泼的声音:“这位先生也是您的朋友吗?”
听到【朋友】二字时,青年的眸色明显暗了暗,但也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一眼太宰治便又将视线放回了八百比丘尼身上。
八百比丘尼轻声说:“不是朋友。”
第70章 无惨的烦恼
事实上, 以太宰那敏锐的观察能力, 从青年抬起手为八百比丘尼将颊侧的碎发别至耳后时, 便已经看到了他手上那枚与八百比丘尼一直以来都戴着的戒指、明显是相同款式的银戒。
太宰治只是想听听八百比丘尼会怎么回答。
在听到她回答说“不是朋友”之后, 太宰治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应声道:“这样啊。”
鬼舞辻无惨眉梢微扬, 形状姣好的红梅色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补充。
八百比丘尼回应了他的注视, 忽然笑了起来。
她看着鬼舞辻无惨说:“这就是我的恋人。”
与以前相比,鬼舞辻无惨身上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先不说八百比丘尼这些年来再没有听到过关于“恶鬼食人”之类的传闻, 单从他们久别重逢的反应来看,便足以证明这点。
如果是以前的鬼舞辻无惨, 那个在八百比丘尼的记忆之中的鬼舞辻无惨,绝对不可能会像此刻这般心平气和地站在她的面前,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用平静到没有任何异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太宰治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副极为震惊的模样:“原来是八百小姐的恋人!”
在鬼舞辻无惨因他的夸张反应而蹙起眉头之后,太宰治依旧没有闭嘴保持安静的打算。
他走了几步来到八百比丘尼身侧, 站在鬼舞辻无惨的面前说:“我原本还在想您会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毕竟我和八百小姐认识也有五年了, 却从来没有和您见过面。”
说话时太宰治言语之中的深意哪怕不用刻意琢磨也能听出来,鬼舞辻无惨眼眸中的红梅色愈发朝着晦暗的方向发展, 但很快他便勾起了唇角, 语气平和地对太宰治说:“因为我最近几年有些事情要忙, 所以的确没能好好地陪在妻子的身边……”
鬼舞辻无惨毫不掩饰自己眉眼间的傲慢:“多谢您的提醒,”他的咬字格外清晰,“我以后一定会多抽出些时间来陪她的。”
话音未落,鬼舞辻无惨便伸手牵住了八百比丘尼的手,他微微低下脑袋来,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后半句话的语气也染上了几分意有所指的意味。
太宰治面上的笑意没有半分变化,像是发自内心地祝贺着他们一般:“那可真是太好了。”
虽然这是鬼舞辻无惨第一次见到太宰治的真人,但事实证明,他果然对这种狂妄又自以为是的小鬼没有半分好感。
——哪怕现如今的鬼舞辻无惨已经比起以前来说,对人类的看法也稍微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