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荔箫
时间:2021-08-11 09:26:09

  “……谢皇上。”顾鸾抬手,把那枚小瓷瓶接到了手里。
  楚稷暗自松气,视线小心地落回她面上。见她低了眼,才敢继续看着她说话:“别生气了。”
  “嗯。”她点头。
  “饿不饿?朕让御膳房送些吃的来。”他又说。
  “有些。”顾鸾抿一抿唇,“谢皇上,那奴婢先告退。”
  留下一起吃吧。
  楚稷很想这样说,但忍住了,颔首:“去吧。”
  顾鸾便福身告了退,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他的视线却在帐帘上凝了很久才收回来,视线一转,落在了桌上的一团橙红上。
  是他摘来的那个柿子。
  他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什么,遥遥见到那株柿子树上硕果累累明艳好看,就想要摘给她。柿子树很高,饶是被果实压低了枝头也仍难以够到,他身边又没带别的宫人侍卫,左右看看没有旁人,就爬了树。
  他年少登基,为帝王者总要维持威仪,已好几年没爬过树了。
  现下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张俊。”楚稷一唤,张俊打了帘进来,他睃了眼那个柿子,“给顾鸾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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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边的一方帐子里,仪嫔歪在美人榻上吃着宫人刚奉进来的一碟去了皮的葡萄,听身边的大宫女盈月绘声绘色地说完适才听闻的趣事,一脸的意趣:“有这事?”
  “是。”盈月笑道,“奴婢方才凑去倪才人的帐子附近听了听,倪才人还哭呢,假不了。”
  “有意思。”仪嫔轻哂。
  “娘娘,您看这事是什么说头?”盈月思量着,“奴婢想着,是不是大家先前都猜错了。或许倪才人只是办事得力才得的赏多,真合皇上心意的却根本不是她,而是顾氏?”
  “说不好。”仪嫔嗤笑一声,“甭管是谁,咱不当那个出头鸟。你只管让人将这消息散出去,她们谁爱去打听谁去打听,咱们只等着听信儿。”
  盈月福身:“诺。”继而又道,“那若真是顾氏,娘娘想怎么着?”
  “若真是她,咱就先结交着。”仪嫔慵懒地轻扯了个哈欠,“这宫里头,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强。况且这人又还在御前,咱何苦得罪她?”
  这话说得盈月深以为然。
  的确,谁会愿意得罪御前宫人呢?唯有倪才人那样的蠢货才会得罪御前宫人。
  接着,她又问道:“那若来日顾氏进了后宫呢?”
  “这就要到时候再说了。”仪嫔衔着笑,又丢了一颗葡萄到嘴里。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绝不多得罪人,起码不会去明着惹事。
  再说,争风吃醋有什么意思?后宫的人这么多,皇上的心原也不可能属于哪一个人,多去争那么一分两分也没劲。
  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得个皇嗣。
  皇嗣才是后宫妃嫔真正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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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帐西边几丈远的帐子里,顾鸾刚接过御膳房送来的宵夜,就见张俊又送了个柿子过来。
  刚才哭得懵神,她险些忘了他还摘了个柿子给她。
  她其实不爱吃柿子,总觉得多多少少会有些涩。尤其是没过霜的柿子,一口下去就能一直涩到喉咙,总要缓上半天才能好。
  是以上一世每每有柿子送到她跟前的时候,她都会拿去做柿饼。柿饼是她很喜欢的东西,既不涩嘴又口感绵软,而且甜得像蜜。
  这一回,她却看这柿子顺眼得很。用宵夜时都把它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觉得它长得真漂亮。
  这么漂亮,一定很好吃。
  顾鸾这般想着,终是去将柿子洗净了,凑到口边咬下一小口,再一吸,浓稠的浆汁涌入口中。
  ……果然很涩嘴,一直涩到喉咙,涩得她愁眉苦脸。
  但她还是觉得甜得像蜜。
  顾鸾于是就这样愁眉苦脸又乐在其中地将这个柿子吃完了,结果便是直至半夜醒来喝水时都还觉得喉中涩得难受。她不禁笑话自己傻,又莫名还想再吃一些,最后栽倒在床上盯着帐顶想:得空还是做些柿饼吧……
  夜色已深,安静的主帐里,梦境随风而入。
  大多的梦都是来得没头没尾的,楚稷看到自己进了一间屋子,床边的茶榻小桌上置着瓷碟,碟中盛着一摞柿饼。
  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知道那是阿鸾做的,便饶有兴味地拿起一个来吃。
  一口咬下去,甜味漾开,身后的声音却也响起来,带着没好气的意味:“皇上又来偷柿饼吃?”
  “什么‘偷’,吃你两个怎么了,说得这么难听?”他带着笑,理直气壮。
  身后的人绷不住笑了,转身去沏茶。他侧首望过去,欣赏着她沏茶的背影,听到她问:“皇上有事?”
  “听张俊说过几天是你生辰。”他又咬了口柿饼,随意地坐到茶榻上,“六旬了,是不是?”
  那道背影好似僵了一僵,俄而听到她笑叹:“皇上不说,奴婢都没注意自己竟已这么老了。”
  “老什么?”他只笑,“所谓‘长命百岁’,便还能活四十年,现下勉勉强强算是人过中年的时候。”
  言罢他又道:“这生辰该好好过,有什么想要的,朕给你办。”
 
 
第19章 故人
  楚稷拿给顾鸾的药有奇效。顾鸾当晚肿着脸睡过去,翌日起床照镜子时已是肌肤白皙,寻不到半点痕迹了。
  此番出来,御前来的多是宦官,宫女除了柳宜这个大姑姑外就只有顾鸾和方鸾歌两个。柳宜没交待她们值夜,但白日里不免日日都要当值,顾鸾收拾妥当便与方鸾歌一起往主帐去。
  时隔仅仅一夜,楚稷自也还记得她昨晚与倪氏的冲突。见她进来,视线就落在她侧颊上,认真看了会儿,衔笑一唤:“张俊。”
  张俊应声上前两步,压音跟顾鸾说:“跟我来。”
  顾鸾就随着他出了帐,走出不远有方马棚,里头有匹枣红小马正吃草料。
  这马儿漂亮得很,棕红的毛色均匀油亮,马鬃蓬松顺滑。张俊上前轻轻拍着它,跟顾鸾说:“皇上说这马日后归你。这几日可在附近随意跑一跑,不去那些险处就是。等回了宫,就交由驯兽司养着,不当值的时候也可以带它到后山去玩一玩。”
  顾鸾听得满目惊喜。
  她上辈子莫说骑马,就是摸也没摸过一下,骑马这事对她而言十分新奇。迟疑了一下,她才上前摸了摸马鬃,口中问张俊:“它叫什么名儿?”
  “嗨,你自己起吧。”张俊笑道,“这马聪明得很,起个名字叫上几日,它就记住了。”
  顾鸾凝神想想,就笑起来:“那就叫柿子吧。”
  张俊一怔:“柿子?”
  “嗯。”她低着羽睫,没有解释什么。
  她喜欢他送她的这匹马,也喜欢他摘给她的柿子。
  张俊迟疑着点点头,又说:“行。皇上还说了,今日就随你带它随处走走。我挑了两个骑术好的宦官跟着你,若有什么事,你让他们及时来回话。”
  “多谢公公。”顾鸾收回揉马鬃的手,抿起笑,朝他福了福。
  张俊摆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客气什么?我先回去复命了,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他们两个即刻便来。”
  “好。”顾鸾再行福身,张俊这就走了。他回到主帐,帐中正有宗亲来觐见,张俊便暂且没进去,进了边上一顶供宫人们小歇的帐篷,和柳宜说话。
  柳宜瞧见他就笑:“办妥了?”
  “妥了,多谢姑姑让我去混这个脸熟。顾氏性子淡泊,平日我还真得不着什么机会跟她说话。”
  柳宜嗤地笑了声:“少拣好听的说。你哪里是爱混这等脸熟的人?若你真是,我还不叫你去了呢。”
  小牧那样的事,御前有一个就够了。
  张俊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但结个善缘总归是好的嘛。”跟着又问柳宜,“我瞧姑姑近来很乐得捧着她,却又不再与皇上旁敲侧击,姑姑可是有什么打算?”
  “不该问的别问。”柳宜淡然。
  顿了顿声,约是怕张俊多心,她又道:“总是要依着圣意办事的。皇上不愿我说得太直,我便少说。至于‘打算’,我现下也还拿不准主意。”
  张俊思索着点头:“还是姑姑谨慎,我得学着。”
  .
  营地最北侧,紧邻嫔妃们住处的地方有一片马场,是专门圈出来供几位宫妃作乐的地方。
  本朝民风开放,女儿家虽仍以琴棋书画茶道女红为主,但投壶、骑马,乃至马球、蹴鞠也都可学上一些。
  如今难得出来这么一趟,仪嫔早早地就张罗起了马球来。这事她在宫里就发了帖子,盛情地邀请姐妹们同乐,但皇后与吴美人皆有身孕,秦淑女素来避世不爱见人,只另外三人应了她的邀。
  今日来的,却只有舒嫔、何才人,早先同样应了邀的倪才人既没人影也没遣人来回话。
  舒嫔是个实心眼的,左等右等见不着人,就向仪嫔道:“说好的是今日,倪妹妹是不是忘了?姐姐着人去问问?”
  不及仪嫔说话,旁边刚翻身上马的何才人已扑哧笑了声:“舒嫔娘娘这是没听说昨晚的事?倪妹妹今日怕是不便露脸了。”
  舒嫔听得困惑:“昨晚何事?”
  “先不说了。”仪嫔禁不住一声轻笑,“左右她是你宫里的人,你若想知道,一会儿随便差个人去问问,好过咱们这般议论再惹起口舌是非。来,咱们玩咱们的。”
  仪嫔言毕,扬鞭策马,马儿疾驰而出,将舒嫔的万般疑问都挡了回去。
  仪嫔一壁纵马驰骋,一壁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眼舒嫔。
  啧,后宫里蠢货真多。倪才人是,舒嫔也是。
  但她喜欢“蠢货”。
  跟蠢货做朋友是极好的。不必怕被她们算计,若有什么事,又可想法子推她们去出头。
  她可得好好养着这两个人。皇上年轻,不会一直不碰后宫,只消他来,后宫烽烟必起,她手里要有棋子可用。
  而若他真一直不来……
  她更需棋子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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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鸾在马棚前等了片刻,张俊差来的两个宦官果然到了。两个都是驯兽司的人,一个十四,一个才十岁,见了顾鸾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就扶她上马,一并往营地外去。
  他们两个也都是挑了马来用的,便一人在前头引路,一人在后头跟着。顾鸾的马果然聪明,见状不必顾鸾操心,就知道乖乖跟着前头那个。
  顾鸾俯身搂一搂它的脖子:“乖啊柿子,我带你摘柿子去。”
  “摘柿子?”前头那宦官闻言转过脸,“那姑娘可知柿子树在哪儿?”
  顾鸾张望着四周:“应是就这一带。我们随处走走,指不定就能遇上。若遇不上就算了,若遇上咱们就摘些回去,等我做好柿饼给你们送去驯兽司几个。”
  前面那人不禁面露讶色,后头那个年纪小些,闻言便笑起来:“真的?太好了,我就爱吃这些甜的!可孙公公小心眼儿大抠门儿,一口点心都不给吃!”
  “胡说什么!”前面那宦官面色立变,策马折回去,扬鞭就打。
  后面那个连忙抬手遮挡:“哥!”然鞭子划过空气的声音一响而逝,下一瞬即是落在皮肤上的闷响。顾鸾悚然一惊,见他还要打,忙喝:“别打了!”
  那宦官收住手,侧过头来:“我弟弟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姑娘别怪罪。”
  这是怕她去嚼舌根告黑状,索性自己先动手,堵住她的嘴。
  顾鸾沉息:“我什么都没听见,不懂你在说什么。”
  兄弟两个都松了口气,气氛却仍有些僵。
  顾鸾便又没话找话道:“方才倒忘了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年长的那个抱拳:“我叫杨茂,我弟弟叫杨青,姑娘叫我们阿茂、阿青便好。”
  杨青?
  顾鸾不由多看了那个年幼的一言,抑住惊异,收回目光:“叫我阿鸾就是。”
  “姑娘……”杨茂谨慎得很,不免迟疑,杨青却张口就道:“阿鸾姐姐!”
  顾鸾“嗯”了一声,张望四周:“走吧,找柿子树去。”
  “哎!”杨青应下,便先策马跟上,杨茂沉了沉,也接着引路去。
  这片地方草地平旷,在到达那片枫树林之前见不着几棵树。孤零零的几株柿子树便不算难找,三人漫不经心地寻着,很快就找见了。
  顾鸾远远望去,就见树上的叶子几已尽凋,橙红的柿子一颗颗悬在枝头,沉甸甸的,直将树枝压弯。
  可即便是被压弯的树枝,最低处也仍离地很远。三个人费了半天力气也够不到,最后杨茂杨青两个都上了树,攀在枝头才将柿子摘下来。
  也不知楚稷昨日是怎么摘的,总不能也爬树吧?
  顾鸾在树下边琢磨边等,不时出言叮嘱树上的两个小心一些。杨茂杨青见她不是个刻薄人便放松下来,边摘柿子边说笑,后来杨青还没轻没重地砸了一个柿子过去,糊了杨茂一脸果浆。
  “小混蛋,看我一会儿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杨茂边骂边用衣袖抹脸,顾鸾在底下仰着头:“你下来,我给你个帕子擦,别用衣袖,柿子染色的衣裳不好洗的。”
  “哎。”杨茂应一声,纵身跳下来。顾鸾把帕子递给他,他擦着脸,杨青不怕死地又扔下一个,“啪”地一声,拍溅在杨茂头顶。
  “噗——”顾鸾没憋住笑出声来,抬头看看坐在树枝上甩腿的杨青又笑不出了,神色淡下来,“别闹了,我们摘好就回去。”
  “好嘞!”杨青爽快地应下来。他虽爱玩闹,干起活倒也麻利,很快就将近处的柿子摘了个尽,脱了外衫兜着,下树交给顾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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