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荔箫
时间:2021-08-11 09:26:09

  顾鸾:“……”
  牵强,太牵强了。
  新生下来的孩子,皱巴巴的一张小脸,其实很难看出跟谁像。
  若她长大一些,则是阖宫都会说她鼻子嘴巴都像皇帝,唯独一双明眸像极了吴婕妤。
  她现在又没睁眼睛。
  “嗯……是啊。”看得出,吴婕妤打量着孩子的容貌,应承得也很是勉强。
  再这般聊下去,气氛只会一重比一重尴尬。顾鸾心念一转,忙又给他们递了个合适的话茬:“大公主平安降生,皇上别光顾着高兴,按例也该晋婕妤娘子的位才是。”
  楚稷颔首笑道:“传旨,晋婕妤吴氏为昭容,赐贤字做封号吧。”
  他想那就该是她的封号。
  贤昭容?
  顾鸾浅怔,不由打量了楚稷一眼。
  她记得上一世时吴氏的封号也是贤,却是直至晋了嫔位才有这封号的,在那之前都是以姓氏相称。
  而且那贤字封号,顾鸾记得是让礼部拟的。
  如今她才刚封昭容,就被皇帝亲口定了那封号?
  顾鸾想想她“早产”之事,觉得这两处变故都来得没道理,却又好像都是无可追究的小事。
  她的思绪神游天外,眼前的贤昭容谢了恩,迟疑着又道:“臣妾想再同皇上求个恩典……”
  “你说。”楚稷温声。
  贤昭容薄唇轻抿:“大公主降生,上元佳节也快到了,臣妾想为孩子求个阖家团圆的好彩头――仪嫔娘娘早先为着风寒已在行宫避了多时,如今想来也该好了,不知皇上可否……”
  皇帝眉心轻跳:“你怎的想起为仪嫔说话?”
  说这话的口吻很有些生硬。
  因为提起仪嫔,他总会禁不住地想起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想起她毒害嫡子的事情。
  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大公主的生母与她有太多沾染。
  贤昭容察觉皇帝眸中的厉色,一下子失了底气:“臣妾只是……只是……”无声地缓气,她强定住心,摇头,“臣妾不是为仪嫔娘娘说话,只是想图个吉利。”
  皇帝面色稍霁:“容朕想想。”
  贤昭容想着盈月那日的威胁,还想再言,却又不敢。
  终是只低了低头:“谢皇上。”
  顾鸾立在楚稷身侧拧着眉看她。
  这是她生产前后的第三桩怪事了。
  上一世的贤昭容她后来也算相熟,因为这是个与人为善的主儿,膝下又育有大公主,逢年过节常有走动。
  所以她清楚,贤昭容一直与仪嫔并不相熟。
  在仪嫔毒害嫡子案发被废后,贤昭容更曾在她面前叹息摇头:“本宫就知道,仪妃不是个善茬,所以这些年都不爱与她打交道。”
  那时她还夸赞贤昭容说:“贤嫔娘娘素日不惹是非,却眼明心亮,日子自过得比宫中许多善钻营的主儿都自在。”
  如今,贤昭容却不仅在仪嫔之事上多了嘴,还招惹了起是非。
  这实在不太对劲。
  顾鸾暗自盘算着这些,又在思荷轩里留了一刻,就随楚稷一并回了紫宸殿。
  元月十五之前都无早朝,楚稷照例只在内殿里看一看紧要的折子,她则和前几日一样,钻进侧殿了解御前诸事去。
  这回不出半个时辰,他就寻到了侧殿来。却不似先前一样压着动静不搅扰她,而是一进殿就在叹气:“唉……”
  顾鸾扭头望过去,放下笔,问:“皇上何以叹气?”
  楚稷摇摇头,坐到榻桌另一端,以手支颐,神情愁苦:“贤昭容开口求了朕,你说朕让不让仪嫔回来?”
  顾鸾拧眉,循着他的话一想,就道:“那皇上让仪嫔娘娘去行宫,果真不是因为风寒了?”
  “……是。”楚稷惊觉自己险些戳破了慌,硬着头皮着补,“是因为风寒。”
  “那若风寒好了……自当让她回来呀。”顾鸾打量着他,“不知皇上有何顾虑?”
  “……”楚稷说不出来。憋了半天,只道,“这不是……天还冷着,皇后又还没生。若她有个复发,皇后尚在孕中,可能……”
  他边说边看向顾鸾,一眼看出顾鸾掩饰不住的复杂神色。
  她眉头浅拧着,眼睛里堪堪写着一行:我觉得你在编。
  “……”楚稷索性住了口。
  复又想了想,他忽而心绪一动,松气:“罢了,朕同你说实话。”
  顾鸾直一直腰背,低头:“奴婢洗耳恭听。”
  楚稷挥手,让侍立在侧殿门口的两个宦官退远了。两名宦官识趣地为他们关好了门,楚稷放轻声音:“是因为上次倪氏的事,朕查到一个宦官是她宫里的人。虽说证词终是没牵扯到她,朕也不好怪她什么,却不得不防。”
  顾鸾听得心底划过一重错愕,继而又漫开一重欣喜。
  倪氏作恶,唯一受害的便是她。
  楚稷言罢仍自苦恼,轻锁着眉头等她的建议。却见她忽而展露笑颜,身子前倾,双臂支在榻桌上,双手托腮望着她。
  楚稷怔了一怔:“怎么了?”
  她笑出声来,清亮笑音短促一响:“皇上可是担心奴婢再度受害么?”
  “不是……”他矢口否认。哑了哑,又不得不懊恼承认,“是。”说着一喟,“砒霜这种东西,岂能掉以轻心?上次逃过一劫是你命好,所食不多,若再有一次便说不准了。”
  他说得语重心长,担忧尽显。
  顾鸾心底一片柔软,抿一抿唇,正了色:“皇上不必这样担心。上次逃过一劫,或是奴婢命好。但会遭人毒手,却绝非只因命不好。那时候奴婢只是个普通宫女,住着一方屋子,无人值守,做那柿饼也只随意放在屋外,这才让人动了手脚。”
  如今,她不仅有了一方自己的院子,还有几名宫人随侍身边,御前上下更有百来号人听她调遣。说得不知天高地厚一些,她的身份虽远不及皇后尊贵,眼下想对她下手也并不比对皇后下手更容易了。
  楚稷沉息:“那你的意思是……”
  “皇上原也不可能只为这两分疑点就将仪嫔娘娘一辈子困在行宫的。”顾鸾语中一顿,“既不可能,依奴婢看倒不如早些让她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有几分虚实也好摸清。好过放在行宫无人管束,来日到了不得不接回来的时候,反倒更不知她是善是恶。”
  楚稷边听边忖度,须臾,点了点头:“也有道理。”
  话音未落,视线里忽有白光一闪,他下意识一避,定睛就见一方瓷碟被递到眼前。
  瓷碟那边是一张笑脸:“今日这点心是奴婢自己做的,皇上尝尝?”
  他浅怔,目光落在碟子上,白色五瓣花形的糕点瞧着软糯清甜。
  再抬眸看看她,更软糯更甜。
  他忽而便心情好了,因贤昭容与仪嫔之事存了一路的郁气消散不见,他被这碟子糕点勾得食指大动,不自觉地抬手,拿起一块。
  宫里的糕点都做得精巧,两口便可吃下去一个。楚稷咬下一口,细细品尝。顾鸾眸光清亮的望着他追问:“好吃么?”
  “好吃。”他笑着点头,
  她嘻地也一笑,跟着又听到他说:“枣泥的?朕喜欢枣泥。”
  顾鸾抿笑。
  你当然喜欢枣泥呀,上一世你也喜欢枣泥。
  而且越上岁数越喜甜。现下只闲来无事时吃一两块,年纪大了之后可比孙辈都爱吃甜点心呢。
  她自顾自想得发笑,低头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册子翻了一页,心下期盼等到一把年纪之后,她还能尝给他做枣泥点心。
  甜蜜的思绪在脑海里过着,额头上被无情地被敲了一记。
  顾鸾一捂额头:“干什么!”
  楚稷一手将余下的半块点心丢进口中,一手搁下拿起来敲她的书:“你笑话朕。”
  她摇头:“没有。”
  “那你笑什么?”他瞪眼。
  “……反正没笑话皇上。”她嘴硬。敛去笑容,一本正经地低头,又继续看眼前的本册了。
  楚稷斜眼乜着她,盯了她气人的模样半晌,嚯地起身,负气离开。
  顾鸾哑然,刚抬头看去,他又忽而折回来,伸手将她案头那碟点心端起,边吃边大步流星地走了。
  “……”
  顾鸾撇撇嘴,怎的还雁过拔毛。
  .
  是以又翻过一夜,晋封吴氏为贤昭容的旨意正式传遍六宫时,准允仪嫔回宫的旨意也发了出去。
  旨意经了一整日送到行宫,仪嫔自是欢喜。好似怕皇帝反悔似的命人即刻收拾了行装,这就匆匆往回赶。
  宫里,贤昭容听闻皇帝松了口,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想好了,只这一回,只向仪嫔低头这一回。
  她不能一直在这条“贼船”上。
  若仪嫔来日还拿那御赐的福字说事,她就大着胆子去御前与她争个是非。
  若仪嫔要抢她的公主……
  她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孩子留下。
  如此再过去三四天,顾鸾终于等到了上元节。
  这日她恰不当值,中午便睡了个懒觉,临近傍晚时才起来。
  方鸾歌见她起身,就将皇帝刚着人送来的衣裳捧到了她跟前。顾鸾拎起一看,其实就是一身袄裙、一件披风,形制与宫中常服并无甚不同,只是料子普通些,不似宫中常用些稀罕衣料,瞧着便像富贵人家千金小姐的穿着。
  顾鸾将这衣裳穿上,对镜看了看,就挑了副朴素些的雪花银簪来搭。发髻一绾用两柄银簪箍住,侧旁再缀一扇坠着流苏的银色插梳,再度对镜细瞧,转头问方鸾歌:“不张扬吧?”
  方鸾歌一听就笑:“张扬二字跟姐姐从来不沾边,姐姐放心吧。”
  她点点头,推门而出,见外头飘了些细雪,便支起伞来,往殿前去。
  雪花在天地间书开一片朦胧,顾鸾拐过一道弯,便见殿前已停着一架木厢的马车。一道颀长的月白色身影立在车边,玉冠束发,折扇在手。
  风姿怡然,好似书里写的风流文人。
  她欣赏着他的身影上前,见他也走来,她将目光收回,垂首福身:“皇上万安。”
  却闻一声低笑:“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孤身外出,可是要去灯会?”
  顾鸾抿笑颔首:“正是要去灯会。”
  “那不如结伴同游?”他又道。
  说及此处却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再演不下去:“上车吧。”
  顾鸾红着脸,随着他一同上了马车,张俊在外亲自驭马。
  马车很快驶起来,车轮隆隆压过覆着细雪的石砖,驶离宫门。
  这并不是顾鸾这一世第一次离宫。上一次是出去秋A,她记得方鸾歌一路都很兴奋,时常扒开帘子往外看。
  那会儿她还觉得方鸾歌好笑,这回不知怎的,自己却成了坐不住的那一个,不多时就伸手揭帘,张望外头的街道,直嫌灯会离得太远。
  楚稷不作声,以手支颐,笑瞧着她。
  她满目的期待与好奇,看着看着,头就不自觉的探出了窗外。
  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羽睫上,晶莹剔透,直将她点缀得更玲珑可爱。
 
 
第37章 灯会生事(“再算上轻薄御前掌事女官...)
  上元灯会设在东市, 东市地处京中,平日是百姓们采买日常所需的地方,只出宫还不够, 还得出了皇城才行。
  是以马车这一行就行了将近一个时辰, 车子在东市门口停稳时已是月上柳梢之时。顾鸾揭开窗帘一看,铺满集市的花灯正漂亮, 道路中人头攒动。
  “别看了, 下车看。”楚稷在她脑后敲了一记,就一马当先地先下了车去。顾鸾自顾自地揉一揉后脑勺, 也跟着下去。他在车边站稳,就转过身来扶她。
  她一时迟疑,但见他神情自在好似就该如此,终是没做推辞, 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张俊。”楚稷一唤, 张俊上前揖道:“公子。”
  楚稷压音:“此次出来无人知晓, 让暗卫们都别现身, 你也不必在近前跟着。”
  “诺。”张俊应声,就往车后绕去,该是去向暗卫们传话了。
  楚稷抬眸望着面前灯市,稍作沉吟, 还是与顾鸾透了个底:“顾鸾。”
  “嗯?”
  “朕一会儿可能有些事要办。”他口吻沉沉, “朕听到些传闻, 说有入京朝贺的官员欺压百姓,惹得民怨载道。昨日又恰得了消息,说他们或也会来这灯会――倘使真碰上有人惹事, 朕自要把他们办了,你别怕。”
  此话半真半假。事情是真的, 但诸如“听到些传闻”“得了消息”这般模棱两可之言,是他自己编的。
  之所以由此一言,是因他这两日都在做梦,梦见有朝中官吏在这灯会上酒后撒疯,打死了人。此事状似不大,却成了一条导火索,引起了不少民怨。梦境里他还模模糊糊看到事情不知怎的牵涉到了番邦的一位王子,后来民怨一起,直闹得两国之间都觉尴尬。
  楚稷见了这般预兆,虽不清楚那究竟是谁,也想将事情了结于起始,唯恐随行的人多了会打草惊蛇。
  入了灯会,便一壁赏灯一壁找寻梦中所见的地方。顾鸾跟在他身边同行,时而望一望彩灯、时而看一看他。
  她原以为他是专程带她出来赏灯的,高兴得很;听他方才所言,才知他是真要“体察民情”,心里便更高兴。
  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他也是这样国事为重的。她喜欢看他运筹帷幄的样子,更喜欢他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品性。倘使她能有机会在这样的事里帮他一分两分,她便更加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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