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抽丝(“诺。”宫女福身应下,忍...)
顾鸾神情微凝, 望着太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太后将她眼中的情绪尽收眼底,复又笑道:“你若有了想法不愿告诉哀家, 也不打紧。去吧, 你是皇帝的宠妃,哀家从未见过他对谁这样上心, 你护好自己, 把凶手揪出来,把自己身上的嫌隙洗干净, 平了六宫议论,别让他左右为难。”
“诺。”顾鸾垂首,见太后无意再言,就起了身, 施礼告退。
太后犹自在石案边端坐着, 待她走远, 才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
“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上前为她添茶, 边添边轻道,“太后娘娘怎的提点上佳嫔了?您总说自己到了安心养老的时候,不愿再招惹这些闲事的。”
“哀家是不想招惹。”太后摇摇头,“可这事若不平了, 日后只怕纷争更多。”
嬷嬷没明白她的意思, 带着惑色看她。太后一哂:“现下后宫人是不多, 家世好的却也有几位。这好家世若添上满心的算计,容她一回就会有二回三回。若只是争宠倒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事情犯到孩子头上, 哀家若是不管,那就不必当这个太后了。”
“奴婢知道太后是为了大公主。”嬷嬷欠了欠身, “奴婢只是不明白……您何苦推佳嫔娘娘去。倘是咱们的人去查,总比佳嫔娘娘来得快些。”
“哀家也想快刀斩乱麻,可总得顾一顾那些老臣不是?”太后说着轻笑了声,“他们啊,位子越高越谨慎。宫里头略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要觉得是不是皇帝给他们脸色看。这事若是何美人、秦淑女她们干的倒还好,哀家发落也就发落了。若是仪嫔舒嫔……”太后抿了口茶,“你瞧着吧,一道旨意下去,朝中必起波澜。”
言及此处,她无意在这竹园中再坐着,便起了身,欲回颐宁宫去。
嬷嬷赶忙上前搀扶,太后搭着她的手一壁前行,一壁循循又道:“……所以啊,不如把这事交给佳嫔,便只是她们后宫相争了。争出什么结果都跟哀家没关系,甚至也牵不到皇帝头上,省了他们战战兢兢胡思乱想的工夫。”
嬷嬷闻言恍悟,衔笑欠身:“太后娘娘用心良苦,皇上与诸位大人都该好生谢您才是。”
“他们别招惹哀家的清闲日子,就是谢哀家了。”太后淡声,顿了顿,又说,“这件事你还是帮哀家盯着些。哀家虽不愿多插手,但佳嫔到底还年轻。她若是办不妥,咱们还得另想法子。此番险些伤着大公主,总归是不能轻拿轻放的。”
“诺,奴婢明白。”嬷嬷恭谨应声。
永宜宫中,贤昭容正昏迷着,帝后同至,宫人们都不敢吭声。
乳母抱了大公主过来,小小的孩子好似也感受到了些什么,乖乖地坐在父亲怀里,望着床上的母亲怔神。
大公主生得很白净,性子也比皇长子乖巧。皇后看着她不禁唏嘘,与皇帝商量:“昭容不知何时才能醒,臣妾先将孩子接去栖凤宫吧。”
楚稷颔首:“也好。”
说话间,大公主扯了个小小的哈欠。
“去睡吧。”楚稷摸摸她的额头,交由乳母抱走,房中更静了一层。帝后一同落座到茶榻边,皇后黛眉蹙着,沉吟半晌,又说:“这事臣妾怎么想都蹊跷。臣妾听闻佳嫔那匹马原是贡马,脾性极好,怎就突然这样疯了起来?只怕不是马的错处,而是人祸。”
“自是人祸。”皇帝眸中沉下去。
皇后续说:“一应与此有关的宫人都该好生审过才是,就从那训马的宦官开始,都交由宫正司问话吧。”
皇帝刚要点头,张俊上前了半步,轻声说:“那宦官与佳嫔娘娘相熟,方才挨了掌事的打,佳嫔娘娘着人带他去歇着了,现下人应在纯熙宫里。若是这般押出来……”
皇后眉心一跳,神情转厉:“事关大公主与贤昭容的性命,佳嫔总不至于这样不分轻重!”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冲了些,有些失了分寸。
若有似无的,她感觉到了自己对佳嫔的怨怼。
她紧张地看向皇帝,好在皇帝似乎并未察觉什么,只点了点头:“是,想来佳嫔会体谅。再者,此人留在纯熙宫中也不合适。”
皇后心弦一松。
却听他又道:“朕去跟佳嫔说一声,让她把人送去宫正司。”
皇后愕然,眼中不禁漫出几许惊诧――这样大的事,他竟还要先好声好气地与佳嫔打个商量?
在她看来,那匹马可是佳嫔的马,伤了贤昭容还险些伤了大公主,佳嫔现下便是头一个的不干净。只不过碍于他对佳嫔的宠爱,这话她不好直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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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熙宫,顾鸾回到寝殿便阖上殿门,在茶榻上安坐下来,翻来覆去地想太后说的话。
太后所言,与她数年来的想法是相左的。
她当了一辈子的女官,经历过的大事不少,如今这桩放在上一世都未必排得进前十。
越是在这样的事里她就越怕冤枉了无辜之人,每每遇上案子都会千般万般的小心。太后说若她心里疑到了谁就十之八九是对的,这话她实不能认同。
可她又知道,太后活得很是通透。
……罢了。
顾鸾摇摇头,终是摒开了这些杂念。
太后活得通透,但她也不是傻子。许多事上诸人观点或不相同,却也未必有对错之分,只不过是经历所致的分别罢了。
这事若依太后所言,她疑仪嫔。
但依她自己一贯的法子去办,也未必就不能求个公正。
“娘娘在殿里歇息……”
隐约闻得燕歌在外禀话,顾鸾抬眸看过去,楚稷正好进殿,绕过影壁走向她:“阿鸾。”他看着她,由有些担忧,“没事吧?”
“没事。”顾鸾抿笑,“太后娘娘没觉得是我。”
他松气,坐到她身边将她揽住。她问:“贤昭容如何了?”
“还没醒过来。”他一喟,“这事蹊跷。那个训马的宦官,交由宫正司审一审吧。”
话音刚落,他就觉她在怀里打了个哆嗦,猛地抬头看他。
“阿鸾。”他心疼地搂着她,“我知道你们相熟,可此事总要查个清楚才好。”
她摇摇头:“你误会了。”
楚稷浅滞,垂眸看她。
顾鸾神色平静,一言一语不疾不徐:“我不肯审他,不为相熟,只因我知道不是他,审也没用,贤昭容与大公主要的公道从他那里讨不来。”
她边说边抓住他的衣襟,美眸里含着期盼:“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已做了些安排,背后是谁我能查出来,若是迟迟没有结果再押他去审也不迟。”
楚稷蹙眉,原本想劝,与她目光一触却噎了声。
她看他的时候眼中总含着万般情谊,温柔又真诚,他便说不出拒绝她的话。
噎了半晌,楚稷哑音:“……也好。”
顾鸾松气地笑了下:“我也知道,这事在旁人眼里,我是嫌隙最大的。”
“不会。”
“恐怕只在你眼里不会。”她失笑,“你放心,杨茂虽在我这里,看守的人却是与张公公借的。我若是去见他,他们便也都会知晓,我不会做给旁人留下话柄的事。”
楚稷看她一眼,心下多少有些意外。
即便知道她通透,他也仍时常惊异于她这般通透。遇了事,她好像总能把利弊理得清清楚楚,安排得一清二白,让人挑不出错。
上一世,他没觉得这有什么。因为早在到御前之前她就已是高位女官,他自然而然地觉得她的这些本事都是历经风浪磨练出来的。
没想到她在十几岁时竟就已有了这有的本事!
顾鸾边回忆着上一世办差的种种手段边抱住他的胳膊,又说:“我想把事情查个明白,可要避嫌便不好用自己身边的人。你借些人手给我好不好?我必定事无巨细地都回给你。”
“好。”楚稷毫无犹豫地应了,略作沉吟,续道,“但若外人问起来,别说是你插了手。我可以把宜姑姑请来给你打个幌子。”
“也好!”顾鸾笑起来,暗叹又辛苦了宜姑姑。
楚稷言毕定住神,自己也觉得好似不太合适。一则又辛苦了宜姑姑,二则……二则他似乎很不该将这事交给她。
只是,他习惯了。
上一世他便是这样,宫里的大事小情都可以托付到她手里。她总能安排得宜,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于是不知不觉地对她有了依赖。如今那些过往被重新记起,这份依赖也就回来了。
以致于他恍惚间忘了她如今才十六,这么大的案子也不知撑不撑得住。
“……你若觉得难办,也可以直接交给宜姑姑,或者交给我,我近来不算太忙,有时间亲自过问。”
楚稷后知后觉地着补道。
“我可以呀。”顾鸾望着他眨眨眼,神色恳切地承诺道,“没问题的。”
她边说边在心里笑他不懂。
――他看这事棘手,她却活过一回了,这点破事在她的人生里排不上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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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柳宜今载入冬后对街头贩卖的糖炒栗子烤红薯起了兴致,初时是闲来无事就着人出去买,后来索性自己弄来了街头商贩的行头,在府里兴致勃勃地做来吃。
张俊赶到的时候,她就正在院子里烤着红薯。炭火熏烤下,红薯的糖浆流出来,烤焦的糖香隔着院墙都能闻见。
见到张俊,柳宜笑着招呼:“好吃的你总能赶上。快来,尝尝看!”
“谢姑姑!”张俊行上前去,双手捧住柳宜递来的红薯,烫得在两只手间颠来倒去口中还不忘赞道,“真香!”
“自然是香,我这是跟外头的小贩学的。这些街头市井的东西,我看有时候就是比宫里头做得够味。”柳宜笑着将炉子上的几个又翻了翻个儿,问他,“这阵子又是册封和安翁主又是与莫格和谈的,不忙?怎的今儿个得空过来了?”
“……忙。”张俊心虚,低着眼帘,慢条斯理地撕红薯皮,“这不……宫里头又出了事,佳嫔娘娘的马不知怎的突然疯了,伤了贤昭容,还险些伤了大公主。皇上差我来请姑姑进宫一趟……”
话还没说完,张俊就见柳宜脸色沉了,周围随之陷入诡异的安静。
两息之后,柳宜果然爆发:“有完没完了!”
“姑姑……”张俊赔笑。
“三天两头地让我回去,我这出宫养老和在宫里当差有什么分别!”柳宜扯着嗓子朝张俊嚷嚷,“他们两情相悦关我什么事啊!能不能让我清净两天!”
她口中骂着,手中已放下了正翻红薯的木夹,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走,朝着院门口的小厮喊道:“备车!”
“……姑姑息怒!”张俊点头哈腰地跟着她,行至近处,柳宜一记眼风扫过来,把他手里的烤红薯夺走了,“别吃了你,不给你吃。”
说完就把红薯抛给了那正要转身去备车的小厮。
小厮接住红薯僵在那儿,看看柳宜又瞅瞅张俊,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眼前人影一晃,这二人就如同风一般杀了出去。
不多时,柳宜就出了府门,张俊苦哈哈地服侍她上了车,她气到懒得等他,开口道了声“走!”,马车就丢下张俊朝着皇宫扬长而去。
原要上车的张俊一脸悻悻,滞了半晌,朝着已远去的马车强笑:“姑姑慢走啊……咱一会儿见……”
身边跟着出来办差的小宦官满面复杂地抬眸瞧他,被他一脚踹过去:“看个屁!”他咬牙,“去装几个红薯去!我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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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葳蕤宫里灯火已熄,唯正殿的光还亮着。盈月熬好安神的汤药端进去,见仪嫔还心不在焉地歪在美人榻上,边将汤药奉上边劝了句:“娘娘,安心睡吧。听闻宜姑姑方才已进了宫,直接到了纯熙宫去。纯熙宫也大门紧闭,指不准已在审问佳嫔了呢。”
“呵。”仪嫔美眸挑起,“审问佳嫔?你信?”
盈月稍稍虚了那么一下,即道:“为何不信?皇上是宠着佳嫔,可这事关乎大公主呢。奴婢瞧着,皇上或是舍不得她直接进宫正司才传了宜姑姑来问话,总归是疑到她头上了。”
这话说得仪嫔稍稍舒心了些。
信手接过盛安神药的玉碗,仪嫔恹恹地又道:“倒还忘了问你,唐昭仪怎么回事?”
“唐昭仪……”盈月回想榴锦所言,噎了一下,“榴锦说她听到动静不对,当即就离了竹园回宫了,未曾近前去看。”
“真是废物。”仪嫔皱起眉来。
此番安排,为谋得大公主而去,她自是不会真伤了大公主,又觉若能顺带着扳倒佳嫔最好,便怕只一个出身卑微的贤昭容分量不够,这才想拉上唐昭仪。
倘使贤昭容没了、唐昭仪这背靠江苏巡抚的人又受了惊,事情自会闹得更大一些。而唐昭仪受了委屈,若能借此博得圣上几分垂帘,日后说来可就是她卖唐昭仪了一个好。
谁知唐昭仪这么不中用,事情送到眼前都只想避开。
仪嫔摇摇头:“不必再管她了。给我盯住了永宜宫,确保贤昭容醒不过来便是。”
“诺。”盈月垂眸福身,“娘娘放心,奴婢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马蹄正好踢在贤昭容额头上,殒命也再正常不过,咱们的人自会照应好的。”
仪嫔淡淡地“嗯”了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翌日清晨,纯熙宫里的宫人尽被禀到外头,殿中三人沉默无声地用着膳。顾鸾看看楚稷又看看柳宜,看了好几次,小心翼翼地为柳宜添了碗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