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荔箫
时间:2021-08-11 09:26:09

  临近天明,楚稷在不适中醒来。
  初时只觉得手被被褥沾得潮乎乎的,只道是天热出汗,细一感觉却又不热。
  接着,他更清醒了两分,手掌张开一摸就觉褥子已湿了大片。
  他蓦地坐起身,揭开被子一看:“阿鸾?!”
  顾鸾被这声唤惊醒,从梦境纠缠中刚睁开眼,就见他已翻身下榻,疾步跑向殿门:“快,传太医来!”他朝门外喝道。
  顾鸾正自愣神,一阵搐痛忽至。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怕是已要生了。
 
 
第78章 产后(她反反复复地跟自己说:她...)
  霎时之间, 清心苑内灯火尽亮,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院中嘈杂,顾夫人自然被惊醒, 揭开被子起身:“出什么事了?”
  “夫人。”霜白进来福了福, “佳妃娘娘……好似是要生了。”
  “什么?!”顾夫人大惊,“不是应该还有月余?!”
  霜白亦一脸惊恐:“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 就听皇上突然喊人……”
  话未说完, 顾夫人已匆匆下了榻,开始穿衣。霜白忙又唤了两个宫女进来侍奉, 不一刻工夫就收拾妥当,顾夫人顾不上其他,疾步往正屋赶。
  椒房殿,宫人闻讯后忙入了寝殿, 唤醒皇后。皇后闻之亦是一惊, 同样问道:“不是才八个月?怎的这就要生了?”
  “……许是突然动了胎气吧。”景云边说边匆忙服侍皇后起身更衣梳妆。
  接着, 整个行宫之中的灯火渐次燃起, 六宫皆陆续听说了清心苑的事,妃嫔们无论身份高低都匆匆起了床,往清心苑去。
  清心苑的卧房之中,时起时落的疼痛激得顾鸾额上的冷汗涌出又散去, 直惹得她心也慌了, 呼吸渐次局促。
  “阿鸾……”楚稷比她还慌, 紧攥着她的手,手心里一层冷汗。
  产婆上前劝了两次,说产房阴气重, 他不宜久留,楚稷置若罔闻。到了第三次, 不等产婆开口,张俊就先将人挡开了。
  “算了。”张俊压音朝产婆摇头,“皇上不会走的,你们好生办差,不必在意虚礼。”
  产婆略作踌躇,福身应了就又继续忙起来,听到皇帝声音打着颤安慰佳妃:“别怕……我陪着你,你娘也在,别怕啊……”
  “嗯……”顾鸾疼得想哭,应声哽咽。
  在今日之前,她都并不害怕。眼下痛劲儿一涌却激起了心底最简单的恐慌,她简直怕自己会被活活疼死。
  如此这般,再想起母亲那句“胎大难生”她就更害怕了。手原本是被楚稷攥着,不知不觉就反握住他的手,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愈演愈烈的疼痛下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蛮力,手上一握,直攥得他反使不上力道握她。
  楚稷脱力,手酸了好一阵才渐渐缓过来。执起她的手来,吻了吻她的手背:“快了……产婆说快了。”
  忙忙碌碌的人群之外,顾夫人立在不远处无法安坐,但也没有近前。
  进宫陪产,她原以为自己会在这时候守在床边,陪着女儿熬过这最难的时刻。可看看眼前,却觉得这样更好。
  阿鸾封了妃,便要与皇帝过一辈子。虽然为帝王者总有三宫六院,阿鸾恐难求得白头偕老,但让他知道女儿家生儿育女有多辛苦总是好的。
  他记着这份辛苦,日后总能多几分情分。
  屋外,天色已渐渐转亮,后妃几人都在廊下候着。屋内的动静并不算太大,只偶尔能听到几声佳妃的呻吟,更多的则是宫人的嘈杂。
  皇后望着屋门怔怔地出着神,她禁不住地想起来自己生永昌那时候母亲不在,皇上更不在。
  诚然,没让母亲进宫的是她,皇上则是一迈进殿门就被她劝了出去。可两相一比,她还是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不远处,何美人也忍不住地在小声抱怨:“佳妃娘娘这可有些不合适了。平日如何都好……如今这产房血气这样重,她怎的还缠着皇上不让出来?”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贤昭仪摇摇头,“生孩子疼起来哪还顾得上那些?依我看,多半是皇上自己愿意陪在里头。”
  何美人秀眉蹙得更紧了三分:“臣妾知道昭仪娘子素与佳妃娘娘交好,可宫中的礼数在这里,便是皇上自己愿意在里头,她也该把皇上劝出来啊!”
  “……”贤昭仪无语地看她一眼,只能说,“等日后你自己生孩子时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不客气,偏生贤昭仪是生养过的,这话有她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对。
  何美人哑了哑,悻悻地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心里暗骂自己总是管不住这张嘴。
  日上三竿的时候,婴儿的啼哭终于传出来,床上的佳妃和床边的皇帝同时大松口气。
  “恭喜皇上。”产婆将孩子包好,送到皇帝面前,“是个健康的小皇子。”
  楚稷根本顾不上多听,伏在床边长舒着气。
  转而却又听另一位产婆说:“这……这是双生胎,还有一个!”
  刚舒了口气的楚稷猛地窒息,惊然抬头:“什么?!”
  抱着孩子前来道喜的产婆亦脸色一白,将孩子交给事先进来候命的乳母,几步回到床尾去查看:“哎!真是还有一个!”
  原以为可以歇下的顾鸾脑中嗡地一声,忽觉一直被紧攥的手一空,楚稷蓦然起身,风风火火地杀向一旁。
  “怎么回事!”楚稷一把拎起正写药方的王之实。
  “皇上……”王之实看着皇帝猩红的双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楚稷目眦欲裂:“佳妃给你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你不要是不是?!”
  “不不不不是……”王之实有口难言,“臣……臣没……”
  “皇上息怒!”吕太医赶忙上前劝他,“皇上容禀,这双生胎……确也未必能从脉象上把出,臣无能,也未能诊出。”
  楚稷面色稍缓,咬紧牙关又盯了王之实两息,才终于将他松开。
  王之实余惊未了,双腿一软几要瘫倒在地上,吕绍辉一把将他扶住,抬眼一瞧,皇帝已大步流星地回到榻边守着去了。
  宫人们继续忙碌着,在外候着的几位摸不清情由。皇后皱了皱眉,挡了个正往外走的宦官:“本宫适才似是听见孩子的哭声了,现下怎么样了?”
  “皇次子已平安降生,但太医……太医说是双生胎!”那宦官躬身抹了把汗,“太医们先前未能诊出,生下一个才知还有一个。”
  “双生胎?!”皇后身后,几名嫔妃神色各异。
  皇后一滞,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攥紧了帕子。
  “下奴得赶紧去煎药……”面前的宦官道。
  “去吧。”皇后点了头,后背直沁出一阵虚汗来。
  佳妃的命怎会这样好?头一个已知是皇子了,第二个生下来,不是让她得了两个皇子就是一举博了个儿女双全!
  她一时简直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不,她是嫌佳妃生不逢时。
  若佳妃生在那些视双生胎为妖异的朝代该多好。孪生的孩子降生便至少要被处死一个,当母亲的也多半再不能复宠如前。
  这个念头一起即落,直惊了她自己。
  她不该这样想。
  皇后用力地摇头,觉得自己像着了魔。舒嫔离得近,见她摇头便上前询问:“娘娘怎么了?”
  “……没事。”皇后强笑了下,定住神,“既是双生子,总不免有些艰难,本宫想去庙中为佳妃祈福祝祷。一会儿等孩子降生,你们差人给本宫回个话吧。”
  舒嫔闻言福身:“娘娘心慈,佳妃娘娘必会母子平安。”
  “嗯。”皇后草草应了声,就匆匆走了。唯有她自己心下知道,她不是想去祈福祝祷,而是想求得宽恕。
  方才那样恶毒的念头直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佛家讲“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动那样的心念就是在成魔。
  很快,日头转至正当空,到了晌午。后又缓和下去,灼热渐淡。
  清心苑堂屋里那座西洋钟指到三点的时候,屋里终于又响了一阵婴啼,屋外众人神色皆一颤,贤昭仪喜形于色:“生下来了!”
  这回很快就有宦官出了屋,向众人报喜:“佳妃娘娘顺利诞育两位皇子,母子都平安!”
  话音刚落,守在房门口的两名宦官就窜了出去,踏着水上的曲折石廊一路而行,一个去向太后报喜,一个禀奏还在祈福的皇后。
  屋中,顾鸾已累到神思涣散。
  她觉得自己又快死了――眼前所见,像极了她咽气后曾短暂见到的光怪陆离。
  无数光晕在眼前转着,红蓝橙紫,相互交错。周围的人声变得模糊,像在水中说话,她费尽力气也听不清楚。
  过了不知多久,那些声音才一点点凝聚。顾鸾这才发现周围原没有那么吵,只是楚稷在一声声地叫她:“阿鸾?阿鸾!”
  她撑着些气力,勉强转了转头,目光看向他。
  他气息一松:“没事吧?”
  顾鸾定了定神,眼见他身后的太医、产婆、宫人面上都只有喜色,不见忧愁,便知他又在瞎紧张,摇了摇头:“还好。”
  又缓了好半晌气力,她心有余惊地问了一句:“……生完了吧?”
  “生完了!”楚稷忙道,她疲累地睁不动眼:“龙凤胎?”
  “……”楚稷闭了口。
  他听出她这句话里有所期待,奈何事与愿违。闷了半晌,楚稷出言宽慰道:“咱们不必事事完美哈……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顾鸾:“……”
  哦。
  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听到了产婆说是皇子了。第二个降生时已没心力去听,但听他这副委婉安慰的口吻,自能想到也是皇子。
  迟钝地又躺了会儿,顾鸾扑哧一声笑了,直牵得腹部一阵疼。
  慌忙按住小腹,她艰难地又笑了两声,笑得楚稷发懵:“怎么了?”
  顾鸾又痛又笑,五官扭曲,无力说话,只得摇头。
  她只是觉得他说那句话哄她的口吻太好笑了,小心翼翼得仿佛她不是一胎生了两个儿子,而是小产了一般。
  其实纵使不是龙凤胎她也并不失落,龙凤胎只是随口一问。
  .
  不远处供佛的广恩殿里,皇后跪在蒲团上,努力静心,脑海里却仍乱作一团。
  她觉得自己错了,她不该那样嫉恨佳妃,可脑中又有个声音犹如小鬼作祟,一声声地告诉她是佳妃先有的异心。
  她几度摇头,想将这些念头甩出去,心神却不听使唤。万般恶念回荡脑中,宛如魔音绕梁。
  “皇后娘娘!”忽有宦官的声音灌进殿里,喊到第二声,皇后才听见,“皇后娘娘!”
  皇后睁开眼,转过身。急赶而至的宦官在几步外驻足,下拜叩首:“启禀娘娘,佳妃娘娘平安诞育两位皇子。”
  皇后稍稍一怔,屏息衔笑:“那就好。”
  清心苑中,宫人们又忙了一阵,收拾掉沾了脏污的床褥,又给顾鸾擦了擦身,她才终于能睡了。
  顾夫人坐到床边陪了她半晌,等她睡熟就亲自抱起了两个外孙,刚降生的孩子重不到哪里去,她坐在茶榻上一手抱一个,左看右看,高兴得说不出话。
  楚稷在几步外看着,犹豫再三,走上前,轻唤:“夫人。”
  顾夫人忙要起身,他又说:“夫人坐。”说着顿了顿,视线落在孩子身上,神情有些复杂,“夫人可否教教朕,这是怎么抱的?”
  顾夫人一怔,几是脱口而出:“大公主与皇长子皇上没抱过?”
  话一说完她已后悔――万一皇上与那两个孩子不亲,这话问来实在尴尬。
  却听皇帝道:“没一起抱过。”
  “哦……”顾夫人了然,就笑了,“都是一样的抱法,让孩子枕在臂上,抱稳便是。皇上坐,臣妇先给皇上放好,皇上便知该是怎么抱了。”
  “好。”楚稷衔笑,依言坐下,顾夫人先将孩子都交给乳母,又一个一个放到他怀里。楚稷初时有些僵,不多时放松下来,笑说,“多谢夫人。”
  这句谢竟听着很诚恳,顾夫人一怔,不禁打量了他两眼。
  屈指数算,皇帝今年尚未及弱冠,面容清隽,抱孩子的样子温文尔雅。
  若他不是天子,阿鸾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大概便是她和顾巍眼里的美满姻缘了吧。
  可他偏是天子,他们便只能盼着他待阿鸾好的日子能长久一点。
  顾鸾这一觉睡得很长,睡时尚不及傍晚,睁开眼四处漆黑,已是深夜。
  孩子们自有乳母照料,不必她操心。她只觉得身上无力,缓了缓,想起身喊人进来。
  但她刚一动,身边的人先醒了:“阿鸾?”
  顾鸾在黑暗中愣住:“……你还睡这儿?”
  她得坐月子。坐月子和怀胎时可不一样,得排恶露,床褥上不免脏兮兮的。
  楚稷猜到他的顾虑,摸索着捏她的脸:“没事。”言毕又问,“你想起来?”
  顾鸾薄唇微抿:“饿了……”
  他了然一笑,便唤人进来燃了灯,又着人传膳,小厨房遵医嘱烹制的药膳即刻就端了进来。
  热腾腾的一碗汤面,带着明显的药味,却也并不难闻,顾鸾趁着饿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抬头问他:“孩子都好?”
  “好得很。”楚稷道,“只因是双生子才早产了,孩子都康健,无甚大碍,最多分量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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