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你还拿不到这些钱呢!就这你还说让我去读书。切!读书能让你从刚才那个死胖子手里拿到钱么?书呆子,幼稚!”
刘家妮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走:“我可谢谢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引发一场斗殴,后续有可能是民事拘留之类麻烦的东西。还差点把我卷进去!你难道还想我感谢你吗?关于要钱的事,多谢你提醒不然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再一次告诉你,街角那边就是警亭。其实刚才的情况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闯进来大吵大叫的话,我就会去警亭那边把这个店主恶意拖欠工资的行为告诉警察,请他们帮我调解。懂?”
“可惜现实你就是靠着我才拿到了钱啊,别不承认,要不是我,你现在可能还在派出所跟那个死胖子车轱辘话!”
杜俊跑到刘家妮前面一边倒着走一边跟她说话。天上开始下雪了。刘家妮的肩头落了许多,只是一落下来就化了。
“还是看看你自己吧,裤子上都是垃圾的臭味。”刘家妮瞥了杜俊一眼。快走几步把他扔在身后。
她这时候已经进了学校,去女生宿舍区还要经过一座小山,山上种满了香樟树,有些学校里已经毕业的学生弃养的猫狗经常盘踞在这里,夜里瞧着便有些吓人。学校于是在树林里安置了一些小夜灯,此刻正在砂糖小雪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汪!汪汪!”凶猛的叫声突然在刘家妮前方响起。她吓了一跳,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一只黑色的大家伙从前方小山脚下的小树林中钻了出来,正望着她发出低低怒吼。
刘家妮向后退着,冷不防撞在了一个灯柱子上,把后脑勺磕的咚一声响。她吃痛,不禁向后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汪汪!汪汪!”那黑色的大狗竟冲着她跑了过来,吐着红红的大舌头,和嘴边的长牙。
“滚!”杜俊突然从后面跳出来,冲上前去作势要踢那狗,狗站住不动了,仰起头呼哧呼哧的瞪着杜俊。杜俊猛地一弯腰,狗竟然掉头就跑!
“谢……谢谢你啊……”刘家妮坐在灯柱子底下嗫嚅道。杜俊上前来拽着她的袖子一把拉起她:“下次再看见这种大狗,千万不要跑也不要后退。你越后退越跑它越要追着你咬!碰见这种你就跺脚吓它,或者假装要捡石头砸它,立马就跑!一试一个准!”
刘家妮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上去你很有经验……”
杜俊满不在乎的耸耸肩,陪着她往前走:“我爸教我的。”
刘家妮于是很自然的问道:“那你现在不读书了跑出来,你爸爸呢?”
杜俊手插在衣服兜里往前走:“死了。我妈也死了,车祸。”
他简单的向刘家妮讲述了他幸福的童年,父母在一天之间双双殒命的痛苦的少年时代,尔后讲到父母两边的亲戚都对他不管不问,却用各种手段抢走了父母留给他的遗产。
他也因为孤独迷茫得不到排解,选择和学校里“讲义气”的小混混铁宝混在一起,最后他成了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穷光蛋,回头一看,唯一剩下的只有父亲留给他的一个破败的旧城区小院,以及一屋子老旧的家具。
铁宝说,旬城这个小地方没意思,咱们去大城市闯闯吧!先去省会!他说好啊,于是他们就来到了觅城。
“那你退学时几岁?”
“两年前,高一时退的。”
刘家妮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他。在女生宿舍楼下暖黄色的灯光中,她很意外的竟然看到杜俊竟然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你现在才十八岁啊?这么小!那你天天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你!”
刘家妮觉得很好笑,不是讽刺,就是真的好笑。她拍了杜俊一下:“那你长得可真是……挺显老!”
杜俊也不生气,别过头去咕哝道:“显老才好呢,免得在外头混总被人欺负。”
刘家妮没有接话,她把一只手放在杜俊肩上,很郑重其事的说:“你应该去继续读书,去学习,你才十八岁,难道你想你这辈子就当个小混混吗?天天偷鸡摸狗,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
杜俊生气的甩开她的手,转身小跑着走了。背影慢慢融进砂糖般细碎的雪花里,看起来好像一只用炭笔画出来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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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你家里很穷吗?”
张龙城已经离开十天了。杜俊也不知道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他们不告诉他,也不来人催他回去干正事,他就乐得天天来觅城医大找刘家妮报道。反正钱够花,那边这几天也没活儿干。
刘家妮上大四,课已经没那么多了。她去实验室给老师打下手,杜俊就坐到楼底下玩手机等她出来。她去图书馆看书写作业,杜俊就坐她对面玩手机兼看她。
有一天刘家妮又接了个家教的活儿回来,看着她小心的把一百块钱课时费存进学校的ATM机里,杜俊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急用钱?我可以帮你出点儿。”
“你能有几个钱?”刘家妮怀疑的瞅着他。她把银行卡收好,转身出了ATM机的玻璃房子。杜俊站在玻璃房子门口道:“你真缺钱啊?”
“也不是缺钱。”刘家妮漫不经心的说。“是攒钱。”她回头看杜俊。
刘家妮想去世界知名的医学院Hopkins大学读研究生。然而国外的研究生学费不比国内便宜。虽然她的绩点和履历已经优秀到可以申请奖学金,但保险起见,刘家妮还是想着能攒一点是一点。毕竟钱多了又不咬手。
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申请Hopkins研究生的各项材料,其中一些需要系主任也是她老师的推荐信。所以最近有空了就去老师的实验室打下手。原先在医院的实习兼职就做不成了。只能做些短工挣点仨瓜俩枣。
“你家里怎么不给你准备钱?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
杜俊陪着刘家妮在学校外面的螺蛳粉店嗦粉,他不喜欢螺蛳粉的臭味,可刘家妮爱的要死。此时她吃了一口酸笋道:“我继父不支持我继续读研,尤其是出国读。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学医。更别说支持我继续深造了。我妈跟我继父生有一个弟弟,弟弟学习不好,比较花钱。”
她叹了口气,握着筷子看向窗外:“小时候我以为继父是把我当自己亲生女儿的,后来有了弟弟才发现,到底是亲疏有别。”
杜俊默默拿出一根烟抽着不说话。刘家妮看着窗外苦笑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吃螺蛳粉,嘴里口齿不清道:“我那个鬼知道在忙什么的亲爹也不说来看我。我的人生大事都得我自己来琢磨,没人替我考量。你说我可不得多攒点钱吗?”
杜俊吐了个烟圈:“那你为什么学医啊?”
刘家妮呼噜呼噜把螺蛳粉剩下的汤底都喝光了,一抹嘴:“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医学挺亲切。”
他们走在学校外头的街道上,杜俊把卫衣的兜帽拉起来戴着。只要跟刘家妮一起走,他总是下意识要戴上帽子。没别的原因,他不想让刘家妮丢脸。而如果被刘家妮的同学看到他这样一个人和刘家妮在一起走路,那刘家妮肯定会没面子。
“杜俊,其实你挺聪明的,干嘛不去找个正经营生做呢?”刘家妮问他。“我也不劝你学习了,你看样子对学习是厌烦至极。可你干嘛不找个正经营生做呢?哪怕学一门手艺?”
“‘学一门手艺’,‘学’不是学习啊?”杜俊看着她笑。“你自相矛盾!”
“别跟我玩这文字游戏,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就没想过你的未来怎么办吗?当一辈子小混混?不可能的。只要这个地方还是张龙城他爸管事,你就一辈子是个马仔,做的再高也是个马仔。而且当小混混,当心哪天人家扫黑来了把你们都给扫进垃圾堆里!”
刘家妮用垃圾比喻杜俊那些狐朋狗友,若是换做别人,杜俊肯定要用自行车上的U型锁打烂这人的头。可他没有生刘家妮的气,而是很认真的想了想道:“可我实在是不想学啊,我什么都不想学,无论什么东西从老师啦师父啦嘴里讲出来,我就觉得瞌睡。你说我能做什么正经营生?”
一个收旧书的人正好骑着一辆破三轮从他们身边经过,刘家妮想了想说:“你去收废品!收废品总不用学吧?”
杜俊笑着骂:“你滚,要是你是废品,那我就收废品,其余免谈!”
张龙城被孙子扣了二十天,终于放回来了。听说帽爷花了不少钱,干脆一口气把那位孙子的犯罪证据全捅给了警察,“孙子”的人马全军覆没,所在城市的地下王国陷入一片混乱,几方势力互撕。
但帽爷没工夫管这些,他只想赶快接回自己的宝贝儿子来。虽说这儿子不成器,可好歹是个儿子。他那么多小情儿就没一个人再给他生出个儿子来,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对这个败家子这么掏心掏肺。
“龙城啊,这回好好干,可别再给我捅娄子喽!”帽爷强压住心里的火气拍拍儿子。
儿子点头哈腰,打一百份保票保证自己不会瞎胡来,结果转头就去觅城医大堵刘家妮去了。
第36章
“后来发生了什么?”米嘉莱问。刘家妮突然停下话,她还没反应过来。
刘家妮不说话了,她的嘴巴抿得紧紧的。一只麻雀鬼鬼祟祟的落在刑警队办公室的窗户,用自己并不很坚硬的小嘴巴嘣嘣嘣的敲击窗棂。
“我不想说,可以吗?那不是一段让人舒服的回忆。”刘家妮硬邦邦道。
坐在米嘉莱身旁的叶铎说:“从你决定开口同我们讲你和杜俊的往事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是案件中证词的一部分了。现在不是你想讲不想讲的问题。”
刘家妮冷冷的看着叶铎,好像叶铎是个挺讨厌的肿瘤标本。她又垂下眼帘看了几秒钟自己的手,这才用破罐子破摔般的语气道:“张龙城试图趁我打工回来时,在半路上绑架并□□我。”
“天那……”米嘉莱忍不住低呼一声。“这……”
“头天他来学校找我时我没给他好脸色。他被扣押这阵子受了不少气,心里大约也不耐烦。第二天他又来找我,我以为他还要老生常谈,情急之下就打了他一耳光。结果他生气了,就把我打晕了带走。我那会儿还没进校门,是在学校外面的一条街上。张龙城开车把我带走,后来……”
“后来什么?”
刘家妮看向窗外:“后来杜俊来了。杜俊和张龙城打了起来。我急得不得了,想跟他一起逃。可是他说他让铁宝给张龙城的爸爸打了电话,老头子过会儿就来,他让我先走,他随后来找我。他说他打得过那些人,他人高马大力气足。我留在那里,是给他添乱……然后……”
“然后什么?”
刘家妮抬手擦了擦脸上缓缓落下来的眼泪:“我逃了,杜俊为了拖住他们留下……张龙城——张龙城他打断了……打断了杜俊的腿。”
“原来杜俊的瘸腿是这么来的……”叶铎沉吟道。
“其实本来也不很瘸。但是后来张龙城又找人好几次想报复我。结果都被杜俊挡回去了。他又挨了好几顿打。最严重的一次,来了七八个人把我的额头打破了,杜俊没饶过他们,直接拿了刀出来,砍掉了他们一个小弟的一根手指。”
“他们大怒,围住杜俊往死里打,还说要把事情闹大,杜俊就用刀子在自己胸口划了一道口子,血都流出来了。他说你们闹便闹,若是闹,那我就好好跟警察说道说道,说说我这条腿是怎么瘸的!他这么一说,张龙城那边就回去了。没过多久,张龙城他爸的□□倒了,张龙城也逃到了外地。这件事才总算了结。”
“你说的这个我知道。张龙城他爸张茂么,□□就是觅城当时的警察局副局长。那个案子还是我一位叔叔经办的。”米嘉莱说这话时却没了平日为朋友自豪的得意劲儿,有些蔫蔫儿的。刘家妮点了点头:“是,是他。”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大五了。杜俊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一个废品收购站找了个整理废品的活儿干,天天跟着我一块儿吃饭。再后来,Hopkins给我的offer到了,我特别高兴,请他吃了一顿火锅。”
“然后第二天,他消失了。”
后面的话刘家妮没往下说,米嘉莱和叶铎也知道。消失的杜俊回到了旬城,在父母留下的小院里,爬得高一些可以看到附近弘毅高中的国旗杆。杜俊决定效仿在觅城那样,开一家经常从学校里收旧书的废品收购站。
“我后来去找他,”刘家妮流着泪道,“可是铁宝不让我继续找。铁宝说,你这个女人最好离我哥们儿远点儿。他遇上了你之后就没有一天好事儿,腿也坏了,脑子也坏了,竟然去给收破烂的帮忙!你要是还想他活得好点儿,就老老实实滚到国外去读你的书!做你的大博士!别再来找他了!你也不可能找到他的!他不会见你的!”
大五学生刘家妮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小孩子。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成了十年前父母离婚时那个彷徨无助的小孩。
“杜俊消失后没多久,我就出国了。回国后,我从来没放弃过找他。可这些年我数次往返于沪上和旬城,都遍寻他不见。中间有一次,我辗转打听到了他在旬城的住处,便到他家去。可是我到了那个院子外面,院子大门上了锁。有个老太太从旁边的院子里出来,她说……她说杜俊已经走了好多年了,从来没有回来过。”
刘家妮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看着窗外:“昨天我知道了,她是受了杜俊的好处,在骗我。
“去年我和我的团队在癌细胞研究上取得了一项重大突破,算是在国际学术界有了姓名。六月份的时候我母亲乳腺癌确诊需要动一次手术。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看她。我便回来了,顺便参加了在觅城医大召开的一场医学研讨会。没想到杜俊竟然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回国的消息,主动去了觅城医大外等我。我真的……我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