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浅色的发梢依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飞扬着,随着他说话抬头的动作,像错落在的星辉。
铃摇走了过来,站到他的旁边,许久后,才小声问道:“你怎么没有数一啊……”
“你如果很想把这个锅吞下去,我现在也可以数。”五条悟回答得依然冷酷无情。
铃摇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害怕,她仰着脸冲他笑了一下,脆生生地说:“你才不会数。”
五条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冷笑,“铃摇,你现在是不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悟,我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特别特别重要啊?”铃摇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凑近一点,伸着脑袋问了个别的问题。
五条悟停下手里的动作,水流声细细划过,在已经凌晨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只静了一秒,他淡淡撩起眼看了过来,“重要就重要,加那么多特别干嘛?”
“哦,我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重要?”
他收回视线,继续手里的清洗,漫不经心地答着:“一般重要吧。”
“骗人,明明就是特别特别特别重要。”
“?”五条悟再次看了过来,“你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还一副很肯定的样子?”
铃摇眨了眨眼,笑得开开心心,“反正我就是知道。我才不告诉你。”
五条悟把碗筷放进柜子里,擦了擦手,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身体懒懒散散地靠在柜子上,垂着眼皮要笑不笑的勾着唇角,“铃摇,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今天晚上一直使唤我就算了,还一直顶嘴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悟虽然还是凶巴巴的,但是好像不管怎么欺负你,一点都不担心你会生气。”她神色茫然,又因此有点说不上来的喜悦,笑得单纯又开心,“真的好奇怪的感觉啊。”
“铃摇,你这叫仗势欺人。”
铃摇不明所以,“我、我仗着谁的势?”
他眼尾撩着浅淡的笑,“我的。”
“骗人的吧……仗着你的势欺负你,怎么听都很别扭,哪有这样的事啊。”小姑娘皱着眉,似乎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歪理。
忽然,五条悟弯腰凑了过来。
距离拉近的呼吸里,可以看见他细细密密的眼睫,眼睛是宝石一般昂贵、冰冷的蓝,眼瞳里倒映着她的脸,于是像一把融化在掌心的暖砂。
鼻息间都是他的气息,他笑得意味不明,却很好看,让人一时间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他笑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再次抬眸与她对视时,那双漂亮如星海的眼眸里满是可怜,学着她眨眼的动作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铃摇,你什么时候才会喜欢上我啊?我也想不用担心你生气的欺负你。”
铃摇一怔,“这、这有什么联系吗?”
他弯着眼笑得格外好看,“当然有啊,快点喜欢上我啦。”
第57章
回到房间洗了澡, 已经折腾到了凌晨两点钟。
露营的两天爬了很多山,回来之后又在警署跑了一趟,爸爸妈妈至今都没有联系上, 担忧和身体的疲惫一起困扰着铃摇, 洗了个澡出来以后, 所有疲倦都一齐涌了上来。
铃摇吹着头发, 眼皮直打架。
在第三次脑袋重重一点后, 铃摇茫然地睁开眼睛, 才发现自己又差点睡着了。
于是她干脆关掉了电源, 吹风机也放回架子上。
五条悟还没走, 他坐在她的书桌前,椅子拉得很开,可是这小号的桌椅她坐着很合适,五条悟坐在那里却显得很小, 两条腿无处安放。
此时他正随手翻着她的书,听到铃摇推开浴室的门出来的声音, 他头也没回,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随口一问:“好了?”
没有听到铃摇的回答。
反而是听到了拖鞋在地上随意一撒, 人直接躺到了床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他转头,看到的就是铃摇湿漉漉的头发垂在枕头上, 整个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躺在床上。
“你头发都没吹干, 躺着干嘛?”他开口。
铃摇困得不行,眼皮都黏上了,回答的时候也有气无力的,没什么精神,“困了……醒了再吹吧。”
“等你醒了头发还需要吹吗?”五条悟走过来, 想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但是目光触及到铃摇露在被子外沿的一点裸白的肩头,莹白得像雪,他目光别开,终归还是没自己动手,只能嘴巴喊着:“快点起来,把头发吹了再睡觉。”
“嗯……马上就起来……”铃摇闭着眼,意识昏昏沉沉,回答得也完全是意识模糊的敷衍状态。
“……”
五条悟伸出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探了过去。
手指触碰到小姑娘莹白的肩头,她的皮肤细细嫩嫩,五条悟支起枕头,把她扶起来靠在了枕头上,很快就松开了手。
从浴室里拿出了电吹风,找到附近的电源,通了电,回身过来准备给铃摇吹头发,结果铃摇已经困得不省人事,脑袋歪歪垂垂又要倒下去。
五条悟眼疾手快把她人接住,把她扶正,铃摇又倒下来,他再次扶正。
铃摇已经困得半梦半醒,从始至终都垂着脑袋,没有什么反应。
折腾了许久,头发终于吹干了。
五条悟这才把她塞回被窝里。
铃摇虽然已经困得没有什么意识,但昏昏沉沉之间也感觉得到躺下来舒服多了,于是嘴角翘了翘,满足地往被窝里钻了钻。
刚刚吹干的头发还带着点不服气的倔,散乱的拂在小姑娘白皙的脸颊上,两团侧脸没有多少肉,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一个。
她侧身躺着窝在被子里,纤细的脖子下面是纤瘦分明的锁骨,再往下,雪白的皮肤隐没在了睡裙的领口。
明明人已经困得不行了,可是睡梦中似乎还是睡得不够安稳,眼睫轻颤着。
半晌后,五条悟伸出手,手掌很轻很轻地覆盖在铃摇的眼睛上。
感觉到手掌下的眼睫眨动时划过的触感,轻轻痒痒的,再过了一会儿,那不安的颤动似乎停了下来。
五条悟走的时候替铃摇关好了灯。
撑了一个晚上的灯光终于暗了下去,铃摇陷入了安稳的熟睡。
学期将近结束,课业也重了起来。
周末才组织的露营算是最后的放松,周一开始,学业也重了起来。
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座位上的学生却都听得昏昏欲睡。
下课铃声一响,刚刚还遍地躺尸的同学瞬间精神抖擞,哄闹着出了教室。
铃摇一直盯着手机,完全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
早上的时候,她给爸爸打了电话,结果跟昨天晚上一样,是无人接听。
随后她又发了短信。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音讯。
怀揣着一个上午的忐忑不安,她划开了五条悟的联系方式,发了短信过去,“爸爸还是联系不上……”
五条悟没有回。
也许是在忙吧,而且,五条悟也是要上课的吧?
铃摇再等了一会儿,仍有没有任何回信,心底说不上来的恐惧和烦躁。
直到铃声响起来,下一节课的老师继续来上课,铃摇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不安却从始至终蔓延着,连老师都察觉了铃摇的异样,看到她惨白的脸色,问道:“铃摇,你是哪里身体不舒服吗?”
铃摇咬着下唇,心事重重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然而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班主任来教室敲了门。他点名铃摇,“跟我来一趟。”
在同学好奇的目光中,铃摇出了教室,临走前没忘记带上自己的手机。
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着的预感在办公室里看到身着警察制服的人时,一片又一片的撕为了印证。
老师特意给他们腾出来一间安静的办公室。
除了警察以外,还有一个没有见过的陌生青年,他穿着灰色的西服,戴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很斯文,也颇有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铃小姐,你好,我叫坂口安吾。”他自我介绍着,“横滨异能特务科受黄金之王御前的命令,调查铃泽一先生的踪迹,我是此次任务的执行人。现在调查到了一些情况,需要让你了解。”
铃摇的脸色泛白,望着这个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青年,手指节无力的扶在桌沿上,“黄金爷爷的委托?”
“是。”
铃摇闭了闭眼,眼睫痛苦地颤抖着,过了好久,才做好了心理准备,勉强地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麻烦你了,请说吧。”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语气公正不带一丝感情,一字一句缓缓说着调查结果:“铃泽一先生在5号被公司派遣到横滨分公司出差,5号早上八点抵达分公司,八点二十四分离开了分公司,于八点三十五在过马路时,被吸.毒驾驶的车辆撞击,肇事司机为了逃避罪证,将铃泽一先生的尸体拖到了野外,并且剁成了碎块,投入下水沟。”
“5号晚上,铃美纪女士给铃泽一先生打了电话,未取得联系,在6号上午拨打了铃泽一先生所在公司的电话,公司声称同样一直未取得联系。铃美纪女士在前往警署报警的途中,同样遭遇车祸,当场死亡,抢救无效。”
“……”
“……”
“铃小姐,……,你还好吗?”坂口安吾暂时停止了陈述。
面前的女孩还只是个一年级中学生,认真算起年龄来的话,也就十三岁左右,整个人看起来稚气未脱。
她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即使如此依然可以看到她浑身上下克制不住的颤抖,悲伤而绝望的战栗着,让人觉得她一定很想哭,只是极力忍着。
“我没事,你继续吧。”她很轻很轻地回了一句。
“……好。”坂口安吾有些不忍,继续说道:“铃先生与铃太太的车祸地点,道路监控全都失效,没有任何录像,这不属于普通作案范围,应该是有异能介入。并且,现场也没有尸体的痕迹,这也是为什么警方一直没有察觉这场事故。你昨天晚上报了警,但是警方毫无线索。”
“……”
“……谢谢。”
坂口安吾看着面前不停颤抖着的小女孩,父母双亡,这总让人觉得心疼:“这种事不用对我说谢谢。”
“所以说……我爸爸已经去世三天半了,妈妈也去世两天半了,对吗?”
“……对。”
“我知道了。”铃摇强撑着完成了对话,转身时才发现腿脚早就已经虚软无力,走到门口的这几步都看起来摇摇欲坠。
坂口安吾于心不忍,但他还是公职公办地说:“异能特务科只能调查到事情始末,但是作案的异能者至今没有察觉任何踪迹,所以,暂时……没法让你心安,很抱歉。”
“……”
手停顿在门扶手上,许久后,惨白的指节在拉开了门。
门外已经到了下课时间,门一推开,喧闹嬉笑迎面扑来,欢声笑语将她淹没,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处于冰窖之中,凉得从头到尾、彻彻底底。
铃摇没有再回教室,而是在隔壁办公室找到了班主任老师,问道:“老师,我请半天假可以吗?”
班主任也大概了解了情况,对此很心疼,但又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时候,于是问得很仔细。
铃摇说:“老师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我就想回家看看。”
从教学楼走出来,外面的阳光正热烈灿烂,金色的光线铺盖着整座洋溢着欢笑声的校园。
她站在屋檐遮掩下的阴影里,抬头看着那阳光,觉得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铃摇从校园走出来,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身体依然不由自主地往家的方向走。
这条路她走了很多很多遍,早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沿路有面包房,她最喜欢里面的草莓吐司,再往前走有一家书店,学校里卖得最好的杂志它都有卖,再往前就是车站,坐上车就可以安稳地回到家。
爸爸和妈妈都要工作到晚上才能回家,所以她往往是先写作业,等爸爸妈妈回来了再一起吃晚饭。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的晚饭时间,爸爸妈妈会关心她的成绩,会关心她在学校里能不能适应,有没有好朋友。
爸爸喜欢抽烟,妈妈为此没少骂过,于是爸爸后来藏起来偷偷抽烟,可身上沾染着的烟味还是会被妈妈一下子就闻出来。妈妈会当场教训爸爸,这个时候爸爸就会拼命挤眉弄眼,嚷着铃摇还在呢,不要在孩子面前那么暴力啊。
依然记得今年年初的时候,宗像礼司将几页档案递到了她的面前。
宗像礼司说的话,她至今都还记得:“我找到了一家很适合收养你的家庭,这家的丈夫在一家正规公司工作,妻子在市中心开着一家甜品店,经济基础良好,夫妻感情也很和谐,没有不良嗜好,他们有一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但不幸亡故,所以他们很乐意再有一个女儿,只是两人身体的原因已经不适合再生育,如果你加入这个家庭,他们会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对待。”
顿了顿,他又说道:“夫妻姓铃,你也不用改名字。”
——铃摇。
这个名字在完成法律上的程序后,加入了这个家庭的户籍。
经过宗像礼司精心筛选和考察后选中的家庭,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正如宗像礼司简单那几句阐述说的那样,经济基础良好,没有不良嗜好,对她也很好。
从入春再到入夏。
她渐渐体会到了有家的感觉,那种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往家的方向跑就会安心下来的感觉,温暖的、饱胀的情绪逐渐涌满胸腔,就好像,她已经不再是被放逐的灵魂,渐渐有了可以肆意微笑、不用再担心被丢下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