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姑娘一张好奇关切的脸已是出现在眼前。
她怎么来了?
“脸色看起来很糟呢……”
不由分说,少女冰冰凉凉的小手触碰上他的脸颊,轻轻捧起来认真观察。
他浑身一怔。
此刻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总在午夜梦回时想要抓住些什么、求助朝自己伸来的、满是血迹的残缺小手。
“我没事……”装作无事发生,退后着作出了躲闪的举止,“倒是小郁,你怎么来了?”
“是吗?没事就好,”女孩垂眸视线落向方才带着目的与兄长【接触】过的双手,盯着仔细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撇了下嘴,“只是任务结束顺带过来看看而已,你不乐意的话——”
她一挑眉,透出点古灵精怪的活泼味道。
双手背于身后,燕子似的利落一个转身,小皮鞋敲打在地面发出“啪哒”响声最终像跳房子般踩踏地面跃至门口:
“那我走啦。”
“……”
“嗯。”
“哼哼!白白~”
“白白。”
“嘭”
他知道她要去找五条。
悟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有他在的话,他也可以放心眼前这朵脆弱小花不至于过早凋零。
没关系的。
他对自己说。
*
就在2006的苦夏快要过去之际,夏油杰忽然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怎么样?有好好替我照顾小有吗?”
“你是……”
“是你的大伯啦亲爱的大伯,”对方打了个酒嗝,酒气似乎能够顺着电话线从那头传来,“这么快就忘了?男子高中生真是不靠谱啊。”
“……是你。”
“你有什么事?”
熟悉的嗓音勾起完全称不上好的回忆,黑发dk厌恶地眯起了他的一双狐狸眼,嗓音听起来既疏远又漠然。
“还有,她叫小郁,既然是靠谱的成年人就请先记住自己女儿的名字。”
“哈?女儿?”
一声蝉鸣钻入耳膜,那边顿了一秒才传来一声不爽的气音,似乎还愤恨地磨了磨牙。
“怎样都好,那种恶魔一样的‘不详’……当初就该在出生时亲手把她抹消。”
“……”
“嗯?怎么没声儿啦?你还在吗大侄子?”
“我和你这种货色没什么好说的。”
“喂,等……”
额角青筋起跳,夏油杰不再多言,压着火气便就在那端再次开口前迅速掐断通话。
受不了。
不可理喻。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他担心他再和此人多交谈一秒,都会抑制不住自己召唤出个诅咒顺着网线爬过去将这人砍死。
“嘟嘟嘟…”
可是不消数秒,电话重又拨了过来。
“嘟嘟,嘟嘟嘟嘟……”
并且大有这头不接他就一直骚.扰下去的趋势。
夏油杰:……艹。
哪里来的无赖!?
好烦。
夏油杰一把扯断了电话线。
世界清净。
然而,数十分钟后。
夜蛾正道敲响寝室的房门,告知dk他的亲人把电话直接拔到教师办公室了,喊他过去接。
“……”
绝了。
还真就阴魂不散了是吧?
黑发少年细长狐狸眼眯成似笑非笑夹裹怒火的形状,也开始碾磨着上下后槽牙如是想。
电话接通。
“亲人?你和夜蛾这么介绍自己的?”dk的语气听起来无不嘲讽,“我可不想被一个会萌生出弑亲念头的人渣当成是亲人。”
“嘛嘛~别这么说嘛~”
听筒中所传来的依旧是轻浮的、引人发言的嗓音。
却是丝毫听不出半点怒意,就好像浑不在意方才被评价为“人渣”的事情。
而正是这点,也让夏油杰更加生理性恶心地紧皱了眉头。
偏偏这声音竟是和他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显磁性音色也更为成熟一些,搞什么,现在这样子就搞得好像他是在和十数年以后的自己通话那般……
太恶心了。
“没准——杰君以后也会萌生出想要弑亲的念头呢?这种事情谁知道哇?”
“啊哈哈~”
正反胃着,只听对方很快以一种轻松的语调,说出了如上更令他暴怒的话语。
简直就是在他的雷区疯狂蹦迪。
夏油杰彻底怒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
立刻做出了反驳。
“不好说。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杰君——【血缘是骗不了人的】*,你和我相似,同样是被普通人生出来的咒术师,术式也一样,搞不好……”
吵死了。
吱吱吱吱。
知了一样惹人生厌。
“够了!!!吵死了闭嘴!!我和你这种慢无意义苟活在世上的家伙才不可能相似!”
等等。
为什么他要如此真情实感地作出急切反驳?
对方不过是个不正常的醉鬼罢了。
为什么他要对他的话那样在意?
“意义?那很重要吗?人活着首先当然是要为了自己——”醉鬼在哈哈哈大笑几声过后缓缓开口了,“为拯救可爱的小姐姐祓除诅咒也好,看不惯糟蹋了美人的渣滓就那样放其任咒灵吞噬也罢,怎样选择,自己开心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
闻言后的夏油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在遇上这个人之前他实在想象不到世上还会有秉持着如此扭曲价值观的咒术师。
分明……分明他们,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存在的。
庇护那些面对诅咒毫无招架之力的【弱者】才是【正论】。
这家伙……
简直是【咒术师失格】!
于是黑发的男子高中生,在一次当场反驳了对面的言论。
即使这会让他显得像个跳脚的幼稚小孩。
而在了解到自家侄子所信仰并遵循的“正论”以后,对面——
“你这样,迟早有一天会坏掉的哦?”
“什么?”
开什么玩笑?
“太过死板,不知变通,偏执透顶,继续维持这样一种状态下去——”
“搞不好你会像是被压缩至极致的弹簧,未来有一天性格和观念都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上飞射出去也说不定呢?”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完全无法理解。
夏油开始怀疑起自己站在这里和他通话是否存在哪怕一丁点的意义。
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没什么。本来最当初说的‘让你好好照顾小有’,目的是为了让你和他诞下一个能用的孩子,现在看来把她交给你这样一个偏执狂照顾,搞不好有一天她会被你给直接……”
“是是,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耐心完全耗尽正要挂断。
然而在某个关键词句在过脑的一瞬。
“我和小郁的……孩子!!??你疯了吗!?”
“啊?有什么问题吗?你和她生孩子。”
“——你是真的没有三观,还是从小没有接受过教育啊???”
按着宛如被无形之力拍扁捣碎的天灵盖,夏油杰觉得自己都无力吐槽了。
可偏偏说出宛若重磅炸弹一般话语的当事人,现在还一副天真无辜外加疑惑不解“有什么问题吗”的语气。
“……啊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那个意思啊。”神经病大伯好像理解了什么,“呵呵,我确实没怎么好好读过书,但是兄妹间不能结.合我还是知道的……不过,该不会你真的以为那小家伙和你我有血缘关系吧?”
“……!?”
什么?
夏油杰懵了。
这又是闹哪出?
你还不如对他说他是被儿童动物园的猴子生出来的比较有说服力。
“哈哈哈哈哈,笑死个人了,她长得哪里像我们啊,是个人都看得出大家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我们两个的眼睛小得连苍蝇都飞不进去而她的眼睛可以塞下大半个咒灵球好吧!哪里看得出像父女兄妹了?”
对面的神经病……
像是想起高兴的事情,根本无法停下。
“###……笑够了吗?”
而正当夏油觉得有被冒犯,打算梅开二度甩手挂断前,那边也终于是说出了此次来电的真正目的。
*
“是这样的,我回到日本以后,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好吧,说实话是入赘到她们家了。”
“而我家小娘们无法生育,又喜欢孩子,在得知我还有一个扔在俄罗斯的‘女儿’后兴奋不已……”
“当然我是不可能愿意和小鬼和平共处的,她当初对我作的过分事情可不止想要杀掉我那么简单。”
“于是乎啊,当老婆说要把她也接过来一起生活的时候,坚决反对的我想出了一个绝妙法子——”
“和你小子打好招呼,把她想办法塞到你这边不久好了吗?最后你俩生下的孩子我再弄回去送给老婆大人就好,这样一来我又不用见到她,老婆也能抱上孩子,一举两得。”
“可是啊,等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那小丫头的下落,她那碍事的表哥……叫什么什么费来着?不知从哪提前得知的消息,居然偷偷带着她跑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下落不明,可把我高兴坏了。”
“结果那孩子最后还是阴差阳错找到了杰君这里,有天我喝醉酒这件事被老婆知道去了,然后被催得不行,这不就想办法搞来了电话找你来了么?”
夏油杰:“……”
夏油杰:“…”
“对了,说起来你最近怎么都不回家了?我可是自好几个月以前就一直蹲守在那了,高专进去太麻烦,和她一起的那个白毛小混蛋又给我不好惹的感觉,也不能冲上去直接跟你爸妈抢……”
“啊,抱歉,我是完全不把你当外人话才突然这么多的,平日里真的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总之,大概就是上面所说的情况,你想个办法,偷也好,抢也好,赶紧把我女儿从狗屎学校搞出来——”
“然后还给我。”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油杰:“……”
一直在单方面接受叭叭叭骚.扰的夏油杰:“………”
忍无可忍的夏油杰:“#####”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于是乎,后来的他选择——
1.挂断电话,无情拔线。
2.将方才全程录制下来的语音上交给高层。
3.坐等渣爹被打上“诅咒师”名号被高专通缉追杀。
夏油杰:爽了。
大概。
这波就叫做“大义灭亲”吧。
*
果然那之后男人便再也没来骚.扰自己,日常也依旧和以往一样没什么不同,祓除、吞吃、祓除、吞吃,如此反复。
可是,有哪里又确确实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曾经只把小郁当成是妹妹关切疼爱的他,自得知二人并非血亲之后,注视向女孩的视线中总会不自觉带上点超乎家人感情以外的……
虽然只有一点点。
但也确实存在。
并且无法忽略。
特别是在目睹对方和自家挚友同进同出、她朝着他仰脸露出毫无顾及可爱笑容之时……
夏油杰本就如同浸泡在苦涩汁液般一点点起皱的心,总会更加无所适从揪紧起来
砰砰,砰砰,
渐渐地连起跳的音色也变得不对劲,简直像是有哪个部件坏掉熔断一般。
“……”
嫉妒?
羡慕?
产生诸如此类的情绪是正确的吗?
他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明明最不该接近那孩子的人就是他了。
他没有资格。
…
都说咒术师与普通人不同,他们之中有的个体有事甚至会做预言的梦,或是恍惚出神时窥见过去乃至未来的某段场景……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所以,当初所看到的
搞不好是某个可能发生的未来。
如果什么也不做,任由事态发展,他真的很有可能像“预言”那般亲手了结掉自己的妹妹……不,是亲手了结小郁。
想到这里,夏油杰不得不重新警惕起来。
是的。
保持这样。
离开她吧,离开她的身边。
刻意维持距离,不走近那段一伸手便能触及、某天同样也能轻易摧毁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