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她给了魏后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对方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后,终于将注意力从阮昔身上移走。
石春就守在门口,方才殷承景斥责阮昔的那句声音不小,连他也听见了,忙急着拽住阮昔的胳膊:“唉,怎么了?你又捅什么篓子了?”
“没眼色的多说了句话!唉,你们一会儿伺候的时候,可千万小心着点,陛下今天心情不佳,还是少招惹为妙!”
阮昔拍着胸口,看着像劫后余生似的,吓得周遭的小太监们也跟着哆嗦起来。
古代的下人,说白了就是给主子出气用的,尤其是皇宫内的下人,动辄丢了性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将同僚们抛开,阮昔的脚步渐行渐缓。
出了上次章华岭的事后,殷承景明显对她起了防范心。
可即便是这样,方才在席间,他还是把她摘出来了。
明明是个狗皇帝,怎么总不干狗皇帝该做的事呢?
回首望了望大殿内,阮昔心中忽然泛出了一股酸楚。
就这么把他一个人留下,似乎也太绝情了点。
不对,他可是皇帝,九五至尊,江山之主,他有什么可怜的?
想是这样想,脚下的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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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觐见
当阮昔端了新温好的酒往回走时,恰好看见蔡太师步履匆匆的身影。
他走得极快,深黑色的官袍被风兜得吹起,两只宽袖也甩在身后,和平日里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截然不同。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名官员,均紧皱着眉头,不住的在后头叫蔡太师,奈何对方根本没有回应,反而走得更快了。
其中一人见状,索性紧跑两步绕到他前头,张开手臂拦着:“太师去不得!太后殿下正在里面,此举太过唐突!”
“正是正是,就算要觐见,起码也要挑个合适的时机啊,何苦来此触霉头呢?”
其余人等立刻七嘴八舌的说开,将蔡太师团团围住。
眼见的殿门就在不远处,他们如此吵闹,虽未惊动里面的人,但也早就被守在门口的太监宫女们看到了。
“她在正好,老夫偏要当着她的面说!”
蔡太师气得胡子都动了,一把推开前面的同僚,用手点指面前这群人:“你们一个个的除了和稀泥还会干什么?清平公主轻视蔡家到这个地步,老夫岂能坐视不理?!”
“蔡太师慎言!”
其余人吓了一跳,惊慌之余甚至动手去捂他的嘴,生怕被那多嘴多舌的听了去。
蔡太师原本就在气头上,这些人的行止无异于火上浇油,几人说了两句便吵开了,而且声量还越来越大,引得店门口的宫人们踮着脚往这边观瞧。
终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平日里这些大人们一个个的全都不苟言笑,肃穆得很。
哪能有机会见他们扯来扯去的这副狼狈样?
几人正闹得火热,偏有个眼尖的瞧见了正在看戏的阮昔,吓得倒抽一口气,忙背过身去,用力拉扯同行人的衣袖。
一堆人捅捅咕咕的,声音全都沉了下去,神情既慌张又恼怒,唯独蔡太师推开旁人,径直与阮昔打了个照面。
“哼,老夫当是谁呢,这不是喜公公吗?”
“阮喜见过各位大人。”
阮昔也不躲,行了礼后端着酒朝他们走过来:“这大热天儿的,太阳正当空,几位大人不去阴凉处躲着,怎么有闲情在此处说笑?”
众人互相看看,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只觉得“说笑”二字,更像是她在故意寒碜人。
“怎么,这偌大的行宫,老夫要去何处走动,还得向喜公公禀报不成?”
蔡太师半点火都没压,将气全都撒在她头上。
“‘禀报’二字谈不上,不过各处都有各处的规矩,如今陛下正与太后殿下和皇后娘娘在店内用膳,各位大人无诏擅自前来不说,还在殿外肆意喧嚷,拉拉扯扯衣带不整的,哪有半分臣子的规矩和体面?”
阮昔眯起眼来,收敛笑意,冷冷盯着他们:“此荒唐行举,难道没犯‘惊驾’之罪?”
“你!荒谬!好你个阉奴,张口就敢诋毁朝中大臣,还乱扣罪名!”
蔡太师脸色慢慢向猪肝色发展,原本他就在气头上,哪受得了如此挑衅:“奸佞小人,真以为惑住陛下就没人敢惩治你了不成?老夫今天就教训教训你!”
“大胆!”
阮昔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蔡太师措手不及,反倒后退了半步。
“咱家就算是奴仆,也是当今天子的奴仆!可着满谷圣国找去,能当咱家主子的,就只有皇宫里的那几位!”
她明明是个小个子,长得也不凶,身材瘦弱得很,站在一堆气势汹汹的男人面前,光从背影看,显得那么弱不禁风可怜见的。
可谁也不知,这小太监打哪儿生出来的一股威严气势,短短几句话间,竟涌出了“生人勿近”的霸道气场。
有几位想讨好蔡太师的臣子本想上前动手,如今倒像大梦初醒般,真正记起了面前这个太监的身份。
她腰间挂着的汉白玉佩还在,即便宫中最近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说殷帝不甚待见她,那又如何?
周公公隐退之心尽人皆知,殷帝身边又无第二个像这般亲近的人。
将来皇宫里内内外外的大小事,不出意外的话,恐怕还是得落在这位喜公公手上。
瞧她如今趾高气昂的跋扈样,定然是心中有数,才敢对蔡太师如此无礼!
天知道哪块云在下雨,像这种棘手的刺儿头,还是少惹为妙……
几位臣子权衡一番,隐约收敛了脸上的怒气,转过身去继续劝蔡太师。
“算了吧,您老本是来觐见的,好端端的招惹喜公公做什么?”
“就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还是继续商量正经事要紧!”
蔡太师肚子里还窝着邪火,欲与阮昔再争辩,奈何周围的同僚尽力压着,搞得他不胜其烦。
最终还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仰天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阮昔。
阮昔心中感叹,她那日在街边瞧见个痴傻流涎的老乞丐,对过往的路人也是用这种表情翻白眼的。
甚像,甚像。
“既无旁的事,各位要么进殿去,要么就此散了,怎样都好,但请别聚在这里议事,到时真惊了驾,平白的又连累我等。”
阮昔甩甩袖袍,成功见到蔡太师头上又冒了一把火。
若说方才,这老头儿还在“进”与“不进”之间摇摆,如今可铁了心,粗鲁推开同僚,两只老手扶正官帽,大步流星的就朝殿内走去。
“烦劳通报,老臣蔡元德有要事觐见!”
蔡太师声若洪钟且来势汹汹,弄得守在店门口的石春有些发懵。
石春刚犯愁怎么办才好,忽然瞧见后面的阮昔朝他轻微点点头,这才行了个礼,忙不迭的进去了。
阮昔观察其他几名臣子,虽是满脸的不情愿,一番挣扎后,也络绎跟着站在了蔡太师身后。
“各位大人,今儿个日头毒得很,可千万小心身子,万一中暑了如何是好?”
阮昔晃到他们身边,偏偏不进去,反倒在周围绕来绕去的,嘴上还不饶人,气得几位臣子又怒又羞,还得齐齐劝着蔡太师,免得他又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
“阉奴,你且得意!”
第七十三章 决断
蔡太师咬着牙,眼神带刀,恨不得将阮昔的血肉一寸寸刮下来。
“诸位大人瞧瞧,咱家不过好言相劝,这蔡太师却一口一个‘阉奴’的叫着,唉,当真让人寒心啊。”
阮昔感慨摇头,从腰后拔出把纸扇来,单手打开后不紧不慢地扇着。
“罢了,谁让小喜子天生长了副热心肠呢?您年岁大了,可受不得热风,还是让咱家给您扇扇吧!”
这扇子才在蔡太师面前晃了两下,对方立刻就变了颜色。
他下意识想抓住瞧个仔细,不料阮昔的反应快了一步,抢先将扇子收回。
“蔡太师,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平白得了咱家的孝敬,享用就好,怎么还上手抢呢?”
“这、这扇子是……”
蔡太师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惊讶地瞪着阮昔。
没想到这老头一把年纪了,眼神还不错。
阮昔故意打开扇面,抬起来借着挡日头,好让他瞧得更仔细。
“友人相赠,阮喜珍重得很,蔡太师可不要夺人所爱啊。”
蔡太师眯起眼来,盯着扇面上的题诗良久,最终看见了末尾的落款。
这是殷博明的扇子。
七王爷喜扇,平日里专爱搜罗各大名家的画扇,对这把更是情有独钟,整日里几乎寸步不离的带着。
每每会面时,这把扇子都会在蔡太师眼前晃,简直眼熟的不得了。
谁料到七王爷的这等贴身之物,竟然会出现在皇帝的内侍身上!
“你……”
蔡太师刚冒出阮昔偷窃的想法,很快又否掉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得到皇帝的赏赐何其多,任凭哪个傻瓜都不会冒险,犯下如此重罪。
可若真是七王爷亲手相赠,那这其中的厉害……
蔡太师心惊,之前的几次事件,让他以为阮昔是殷帝身边忠心耿耿的一条狗,又凶又恶还会咬人,棘手得很。
多少朝臣想要暗中拉拢,都被阮昔打太极似的糊弄了过去。
即便是后宫之中,也没听说哪位娘娘能有手段,彻底降服了她。
没想到殷博明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王爷,竟然将谁都办不到的事给做成了?!
蔡太师思绪纷飞,有心想跟阮昔说些什么,无奈此处人多嘴杂,又有不少双眼睛盯着。
石春传了那么久的消息都没回来,看来觐见的事多半也泡汤了。
蔡太师左顾右盼,不免起了退心,他刚想找机会去别处和阮昔问个清楚,里面却传回了话。
殷帝准了。
“甚好,蔡太师不必在这晒太阳,随咱家一起进去吧!”
阮昔将扇子收回,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瞧瞧,同您老耽搁的这些时间,刚才温好的酒,这会子又凉了,若陛下待会儿怪罪下来,您可千万要替咱家美言两句啊。”
蔡太师默不作声,没反唇相讥,反倒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如此异常的模样,看得其他同僚愣了神。
殷帝只传了蔡太师一人觐见,其余人进不去,虽面露担忧之色,心里却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蔡太师,慎言!记得慎言!”
***
同外面的酷暑天气相比,长廊内可清爽凉快多了,再加上丝竹声与纯酿四溢,单只是在廊内走着,都有畅怡之感。
阮昔走在前头,腰背挺得直,一路走过,但凡遇到的宫人都小心翼翼地与她行礼。
蔡太师心中奇怪,世人皆知,这位喜公公长了副笑模样,与御下严厉的周总管不同,甚少板着张脸。
听闻内侍太监中,与她相识于微者,彼此间仍称兄道弟,半点架子都没有。
有道是主善被奴欺,她如此做派,还能威慑众人至此,定有不同寻常的手腕。
忽然间,蔡太师想起南巡初期时的景象。
那时周总管身子抱恙,便让阮喜这个毛头小子挑起大梁管事,里里外外的,属实闹出了不少笑话。
朝野中幸灾乐祸之辈居多,对阮喜这个讨巧上位者打心里鄙夷得很,纷纷断言此人难当重任。
谁曾想没过几日,原本乱成一锅粥的队伍,就真被她收拾妥帖了!
内外务理事者的人员重大变动,让许多人都捏了把汗,不知多少人平日打点的心思,都被阮昔的处置毁了个干净。
雷霆手段不过如此,她整治得凶狠,事后安抚人心也做得妥帖,以至于经过这场严峻的洗礼后,留下的宫人对她,无不遵服。
是了,这小子长了两副面孔,活得跟个人精似的,把皇宫内外的人耍的团团转,还能独善其身至今……
蔡太师心中千滋百味,对于如今的阮昔来说,钱权皆在手,已是风光无二。
即便七王爷用了什么好处,搭上了阮喜这条线,又如何能保证她日后的忠心?
思及此处,蔡太师紧走了两步,想与她说说话,谁知阮昔亦加快了步调,半点和他交谈的打算都没有。
“你、喜……唉,等等!”
蔡太师平日里“阉奴”叫惯了口,一时间改不过来,又不想尊声“喜公公”,犹犹豫豫的还结巴上了。
“眼下顶要紧的,是觐见陛下,其他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阮昔没有回头,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待会儿上殿,蔡太师不必顾虑,畅言即可,只一点需注意:别迫陛下立即做出决断。”
蔡太师阴沉着脸:“老夫此番前来,为的就是个决断。”
“唉,蔡太师素来直爽,本无可厚非,咱家只希望您别做无用功。”阮昔放缓脚步:“如今清平公主已然离山,大局已定,您就算再多费口舌,也改变不了这一结果。”
“可……”
“难不成还指望着让陛下下旨,差人将公主重新绑回山上吗?”
蔡太师哑然,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厚颜无耻!”
“瞧您这话说的,天下无耻之人何其多,与其挨个同她们置气,不如早早看清前路,为将来做打算。”
阮昔漫不经心笑道,寥寥几句,却说到了蔡太师的心坎上。
其实他此番前来,也知道大局难改,为的不过是想讨个说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