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师兄?他不是追着漂亮姑娘走了吗?那个姑娘……好像是重花。”
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正在给真珠的鬃毛编辫子的小纸人,听了宋娴想要寻容江涵后,举起手手说道。
当时容江涵追着重花跑掉的事,它们这几只提着灯笼乱跑的小纸人恰好看到了呢。
宋娴剪出来的小纸人,寄体的物灵总是那几只,可以说是跟着宋娴一起长大的,也对宋娴周围的人有些印象,何况这位容师兄还那样紧紧跟过宋娴呢?
“……重花?”
宋娴听得这个名字,心中一沉。
若容江涵只是去追寻常妖物,不,就算再厉害一些,容江涵也有的是手段修为能制服对方。
可重花已将心脏寄托给魔主,身上又有魔气护体,实难杀死。而重花生性狡诈,到底会做出什么来,也未可知。
宋娴想起在鲛人海碰见的重花,明明已被五花大绑,仍能想到法子,吃了她的头发脱困,实在有些难以预测。
若她是重花,遇到容江涵在后紧追不舍,她会如何做?
重花对容江涵许是没有兴趣,若有兴趣当会留下,绝不会逃避。那么这样一个对重花来说感觉无趣的家伙在后追逐,大约有两种结局。
一是重花成功脱逃,亦不去管容江涵;二是重花觉得烦了,想了办法将之杀了。
这是宋娴的想法,她距离疯批还是有些遥远,不由将视线转向了谢夷。
“怎么了?”谢夷看着宋娴探究的眼神,心领神会,“我若是重花,会想此人对我到底有何价值。若是能帮我达成目的,便会想办法擒住她,留下命来。”
谢夷望着宋娴悠悠叹了口气:“若是能用他将你引来,那便是派上了最大的用场。我想……若真的针对于你,要不了多久,必会有消息呈到你面前。只是容江涵不只是容江涵,还是落花云台的掌门弟子,若是借了他那身皮,能做的事就多了。”
见着宋娴颇有些凝重的模样,谢夷轻笑起来。
“啊,这还得看重花是否与魔主一条心,事事都与它说了。魔主才会想法子用一用,若是重花本人,大约是不会这么做的。太麻烦,也不能令她享乐,她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掀翻这天地,而是为了自己。”
宋娴知道这世间有千百样种人,可一旦真的碰上与众不同的,哪怕她两世为人,也仍是有些难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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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渊,问心峰。
魔渊乃是魔渊,可里边有些地名,总会取一些彷如佛修才会取的名字。
比如问心。
穿着一身白衣,相貌清丽如花的少女,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发尾,在这寸草不生的山峰狭道上行走。
几只披着黑斗篷,辨认不出形貌的魔物三三两两站在悬崖边上,似在窃窃私语。
见着重花走来,便微微低头,朝一旁退去。
魔物没有尊卑之分,只有力量强弱之别。魔主乃是魔渊共主,重花这个半路寄养的孩子,却什么也不是。
可是这天生的魔物种子,来了此处却从不害怕,甚至自发习得了许多折磨魔的法子。她的心脏在魔主手中,若要杀死她,还得从魔主手上取到心脏,这样找死的事,也没有魔物想干。
待得重花在魔物之中渐渐有了名声,魔物们便“少主”“少主”地叫。
不过谁也没当真就是了。
重花哼着歌,一路走到了山顶,行走之间,她的脚踝还有些歪斜,她满不在乎地弯腰用力将脚踝掰正,这才继续往前。
在遗留之地,魔主毫不怜惜地使用着重花的身体,并不在乎她是不是会身体崩溃,哪怕不死,最后也只剩下一堆烂泥。
而对于重花来说,亦只是意味着,要得到她想要的东西,需要冒更大的风险罢了。若真就这样变成一滩废泥,她还是有些不满的。
毕竟她还未曾得到宋娴呢。
重花走到那山顶之上,对着坐在巨石上的人影甜甜地喊道。
“爹爹!”
一片静寂之后,那坐在巨石上的人影缓缓侧过头来。
“……你唤我什么?”
坐在巨石上的魔主,声音沙哑,脸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他低下头,像是看着死物一般看着重花。
重花又笑得甜如蜜般喊了一声:“爹爹!”
魔主微垂眼睫,像是在思考这个称呼。
“我不曾生养你。”
“我知道啊,不过是其他魔物说,我像是你的女儿罢了。”重花缓缓踱步到那块巨石下,仰头看着魔主。
“父母,亲朋,是人间必要的东西?”魔主摩挲着手中长剑,问着重花。
“是呀,人间人人都有这些。”重花伸了个懒腰,望着魔主看向的方向。
前方乃是雷霆之海,亦是人间与魔渊的一处交界,天道降雷,日日劈砍着那里,以防魔物越界。
魔主的兴趣是在这问心峰上,抚剑,望着天雷,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么为何你现在没有了父母亲朋?”魔主又问。
重花歪着头,像是在思考,随后她便说道:“是我不要他们了。”
“还是他们都不要你了?”
听得这话,重花微微一愣。
魔主单手支着下颚,唇角弯起弧度,可眼睛却没有笑意。
“我好似也没有父母亲朋友,那么,你为何不能是我的母亲?毕竟……那个将我分割出来的‘母亲’,将我当做垃圾一般扔掉了。听起来,是我更可怜。”
重花蹙起眉尖,似是觉得魔主的这些话令她有些作呕。
“抱歉,我毫无责任感,当不了谁的母亲呢。”
魔主也不回话,而是继续望着那雷霆之海,缓缓发问。
“你最近总去魔海,是要做什么?”
重花便笑起来,眼中闪耀着孩子般的天真:“我啊?我在制作鱼饵,希望能抓来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魔主缓慢地重复着,随后他轻声说道。
“我之所以会被抛下来,就是因为天上的那一个,有了喜欢的人。但是他爱慕的对象,却从来不回应他。他又因为地位尊贵,天地规则,而不能倾诉爱意。时间越久,他心越乱,境界竟开始不稳。这样的神,自然知晓要快刀斩乱麻,将那对他人的爱意与恐怖的欲念切割出来,扔了出去。”
“我到底是什么呢?是一段执念,妄想,还是真的只要存在,便是错误到极致的东西。”
重花看着魔主说着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并不当真。她确实算是被魔主养大的,知晓它此刻说的话呀……听起来像是在自省,可却没一句是真的。
若按她想的来说,魔主根本就想占领人界之后,返回天庭,替掉那将它扔出来的神吧。
“是了,你是不是认得那个天女?”
魔主突然发问,重花却像是立刻知晓它所说的天女是谁,她当下摇头,一脸天真。
“谁呀?”
重花微垂眼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可是她的猎物!
可重花却突然捂着胸口,痛苦得当场跪下,瞬间后背的衣物便湿透了。
魔主手中拿着一颗赤色的心脏,像是在揉捏泥土似的,把玩着上边的血管组织,它低头看着疼得在地上打滚,姿态全无的重花,轻声笑道。
“重花,你撒谎还是我教的。”
“那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重花嘶吼着,但随后她又变脸一般,楚楚可怜地望着魔主。
“爹爹,你为什么一定要她呢?”
魔主轻声笑了起来,像是重花在问一个非常,非常愚蠢的问题。
“因为‘我’本身,就是对天女的执念啊。”
“乖孩子,你是人,人类的弱点总是太多。”
“我们‘父女’不如来好好想想,如何得到想要的东西吧。”
“这一次,你再撒谎,我亦不需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恶人自有恶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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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修理完毕!明天可以双更啦!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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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宋娴与谢夷, 不只是在等待消息,他们仍是先行前往绿池红蕖,在那附近找一找关于容江涵的行踪。
自绿池红蕖附近的土地不大记得每日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来回的人类有几个, 也实在帮不上忙。
于是宋娴只好暂等,每日使用体内火气, 发散之后再生新火, 日日淬炼着身体与神魂。
偶有空闲时间, 宋娴便背着谢夷偷偷干点什么。
男德一书中有云:心上女子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得约束, 不得多问,以免日后下地狱。
谢夷心想, 地狱他是已下过的,何必担心这些小事呢?
不过阿云既然不想让他知晓,他便不知晓, 想来以后也会知道的。
宋娴一路溜达到林中,还设下界阵, 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如意袋中收着的两个锦盒。
一盒红缎,一盒蓝缎,只是内中放置的东西都不同。
宋娴打开红盒, 红盒中放着一块羊脂白玉, 蓝色盒子里则放着一套雕玉的工具。
宋娴在答应给谢夷玉佩的时候, 便往家中去信。
【我有要给玉佩的男子了, 请将家中存着的玉送来。】
曲蓉收到信时, 着实惊着了。
既然要给玉,显然不是沈千澜。看来怜生当年在他们面前这样道歉,也实难挽回宋娴的心,而如今宋娴已有了喜欢的男子。
曲蓉却没有立刻给宋娴送玉, 而是又回信问道。
【那是谁?可是好男儿?】
宋娴的回信没一会就回来了。
【有人觉着他不好,但我觉着不赖。爹娘也是见过的,当年我带着他与怜生一同回的家,名叫谢夷。】
曲蓉看完这封信后,当即发了个烧。
宋一帆一边照顾曲蓉,一边想骂两句宋娴,却又不舍得。
宋娴怎么就和那落花云台的仙君,在一起了呢?
宋一帆与曲蓉只见过谢夷一面,甚至话也没多说几句,只觉得那男子生得真是好,好得出格了,但唯有站在宋娴身边时,又觉得恰好。
许是见家中未曾寄玉来,宋娴又给家中来信,上边只寄了一本游历日记,并叮嘱爹娘一定要记得给她送回来。
待得宋一帆和曲蓉打开那本书之后,便看到了宋娴这一路来的游历。
他们先是惊讶宋娴居然遇到了这样凶险,随后在那寥寥几笔的日记里,总能看到有一个人跟在宋娴身边。
宋娴在最后三页写道:
【我初时已觉得仙君此人来意不纯,他别有目的,我亦不曾给真心。】
【但时间一长,许多事是无法按照既定的计划进行的。】
【他退让,变化,亦改了初衷。我知晓,这一切都是为我。】
【既如此,我也该要有所担当才行。】
【我在爹娘眼中大约还未曾长大,也无甚责任心,但此事我是认真的。】
【仙君已无父无母,亦无亲朋,但我想成为他新的家人。】
【没有谁依赖谁,而是……相互需要。】
【在他身上,我想我能看到千百年后,我们是何等模样。】
【还请阿娘与爹爹首肯,待魔渊事了,我会带着谢夷回来拜见二位。】
看完了这日记,宋一帆与曲蓉相对无言独坐灯下,待得第二日晨曦时,宋一帆在密室里取出了一个红缎锦盒递到了曲蓉手上。
“给阿云送去吧。”宋一帆轻声道。
曲蓉便唤了雀鸟来,令其给宋娴送玉。
曲蓉坐在窗台下,望着那雀鸟振翅而去的模样,不由想起当年她与宋一帆相识的事来。
“我当年给你送玉,仿佛也是这个年纪。”
“嗯,我以前还以为自己这辈子亦是结不成亲的,但承蒙姑娘不嫌弃,与我结了亲。”
宋一帆呵呵笑着,坐在曲蓉身边。
宋一帆资质虽好,但算不得惊才绝艳,在这修真界众多俊才之中,亦只是普普通通。
娘亲宋如雪不在意资质这事,亦不曾像别的母亲一样,见着孩子资质不行,便日夜督促修行。宋如雪只问宋一帆以后想做什么,不管宋一帆说想要飞升,亦或是想有朝一日与姑娘结亲,宋如雪亦未曾嘲笑过自己的孩子。
挺好的,我觉着行,要是不行,那就下辈子在努力,没什么不好。
我看我儿挺有福气,有福气这种事,在这普天下来说,都很稀罕呢。
宋如雪认认真真地与宋一帆说,宋一帆便也听了进去,竟然没有生出什么自卑心来。他一路这样笑呵呵地长大,在琥珀光终于遇到了喜爱的女子,而曲蓉……竟然也愿意回应他。
那是宋一帆三十岁那年的琥珀光花灯节,他拿着一盏兔子花灯,手抖得像是要当街摔花灯,但他还是把那花灯送给曲蓉,他初入琥珀光,给他分课本看的姑娘。
曲蓉看着花灯好一会,才说她喜欢的是飞龙花灯。
宋一帆当下万念俱灰,但还不忘转头要给曲蓉买一个飞龙花灯。
但曲蓉却接过那花灯,对宋一帆笑着,问他想要什么玉佩。
宋一帆被喜悦砸得头晕眼花,阿娘说得极对!他真的有点福气!
可惜后来宋一帆受了伤,他带着曲蓉回了老家,宋如雪依然静静站在庭院之中,不曾因为他突然归家而露出失望的表情。
曲蓉之后也悄悄与宋一帆说,虽然阿母平日不太与我们说话,可见着你回来,还是寻了一日悄悄问我,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呢。
在这之后,又过了许久,宋娴出生,那刚出生就白净娟秀的孩子,一日生得比一日好看,小小年纪便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如今她已长大,退了亲,又有了新的姻缘,便要给人送玉了啊。
宋一帆与曲蓉靠着头,望着天际,等待着宋娴归来的那一日。
而宋娴收到玉后,便如今日一般,悄悄刻玉。
她第一次刻玉,手艺不大好,为了能看得过去,复杂的腾龙祥云一类的纹样是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