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哉又看了眼门口:人影往来,却并没有樱井。
他终于忍不住,找了个禅院家的人问:“樱井……小姑姑,今天没来吗?”
“家主吗?”
被禅院直哉抓住的人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家主啊?她看完您的回合,就先走了。”
禅院直哉挑眉:“看完我的回合,就走了?”
那人不明白禅院直哉为什么要着重问这个问题,不明所以的点头:“是啊,看完就走了,说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往日里阴阳怪气的大少爷,忽然舒展开眉眼,笑容灿烂:“哦,我知道了。”
樱井走出会场,路过之前那个买一送一的甜筒店。她走过去掏钱:“老板,甜筒来一个。”
她长得好看,老板对她印象格外的深刻:“还是两杯草莓味?”
樱井刚要张口,身后突然传来低哑磁性的男声:“一个草莓,一个薄荷的。”
樱井回头,看见禅院甚尔正站在她身后。他个子远高于樱井,两人目光相对,年轻男人轻轻一耸眉骨,黑色眼瞳里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戏谑。
樱井:“你付钱。”
甚尔脸上表情明显的顿了一下:“……你不是长辈吗?”
樱井满脸诚恳:“尊老爱幼。”
甚尔嘴角连带着那条细长的疤痕,都轻微的抽搐了一下:“你觉得你算老还是幼?”
樱井转过头,对店老板道:“两个草莓味,加糖。”
禅院甚尔感觉自己胃里又要打结了。这几天在樱井屋里吃饭所咽下去的,那些过分甜腻的味道好像在这一刻又涌了上来。
他赶在老板加糖之前,先服了软:“我付钱。”
樱井立刻改口:“老板,一个草莓味,一个薄荷味,薄荷味不加糖。”
老板被他们逗笑了,拿给樱井两个冰淇淋,还附赠给她一颗水果糖:“小姑娘不要这样和男朋友吵架啊,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明明白白的说开了就好。”
这回换成甚尔和樱井两个人同时脸色僵住。樱井接过糖和甜筒,试图解释:“老板,我们不是……”
甚尔的手越过樱井,拿走自己的甜筒:“走了。”
他懒得解释;这种事情惯来是越描越黑,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樱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追上甚尔。她咬着水果糖,语气含糊的问:“你去出任务了吗?”
年轻男人身上有很淡的血腥气。他应该是洗过澡了,血腥气里面还混有沐浴露香精的味道。
甚尔:“嗯。”
樱井偏过头,好奇的看甚尔;对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背心,黑外套,黑色练功裤,和软底的布鞋。
因为鞋底足够柔软,他走起路来,也如同猫咪肉垫一般,轻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心跳声都巧妙的融合在环境音里,如果樱井不刻意提起一些警惕心,或许都无法察觉甚尔的存在。
他对视线很敏感,被樱井看了一会儿后,甚尔也偏过头看她。
天色渐晚,路边的路灯相继亮起。柔和的昏黄色路灯光芒,也并没有柔和禅院甚尔的脸,他依旧气质锋锐,眼眸冷厉。
只是他看着樱井,目光里没有杀气。甚尔看樱井的目光就和樱井刚刚看他的目光一样,透着好奇,探究。
一对情侣从旁边走过,女孩子气呼呼拧了把男生的胳膊,不满:“你看别人的男朋友,走几步路都要转头看看女朋友在干什么。你呢?你就知道打游戏!”
男生被拧了胳膊,小声反驳:“因为人家女朋友好看啊,要换了我,我也会忍不住一直去看……哎呦!疼——痛痛痛——美智子,胳膊要被你掐断啦!”
那对情侣吵吵闹闹的走远了。
樱井觉得奇怪。她抓住禅院甚尔的胳膊,让他站在原地。禅院甚尔不解,垂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樱井——她往旁边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甚尔,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疑惑:“我们哪里像情侣?”
“这么明显的血缘关系,怎么可能有人看不出来?”
禅院甚尔反应过来。他嘲笑樱井:“有眼睛的人都看不出我们有血缘关系。”
樱井身上混血儿的特征太明显了。她金发,墨绿的瞳,皮肤冷白;而禅院甚尔,则是个从头到尾都明显带着东方男人特征的异性——尤其他深色的肌肤,纯黑的眼眸和乌发,跟樱井站在一起,色差强烈。
再加上年纪相近,被误认为情侣反倒是很正常。
樱井还是疑惑。她歪头打量甚尔,道:“那也不该像情侣啊。你不觉得我在气质上就很适合做你妈妈吗?”
甚尔咬脆筒的动作一滞。
几块脆筒碎片滚落,顺着他的手背落到地上。
甚尔:“那你可以去问问我爸,愿不愿意娶自己的小妹妹。”
樱井居然还真的露出了认真思索的表情。她道:“你父亲好像已经去世了。”
甚尔:“不知道,没印象。”
樱井:“确定是你亲爹?”
甚尔舔了舔唇边沾到的碎片:“关我屁事。”
他把裹甜筒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而且垃圾分类还分对了。樱井吃得没有他那么快,慢吞吞咬着甜筒脆皮。
她想:禅院家的家长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失败。
两人走到了十字路口的分叉点。甚尔懒洋洋的两手插兜,道:“禅院家往那边走。”
樱井吃干净甜筒,问:“你不回去吗?”
“不是回去。”
禅院甚尔纠正樱井的话:“禅院是禅院,不是我家。”
禅院对于甚尔来说,是一个不能用‘回家’来形容的地方。
樱井想了想:“那你要去哪?”
甚尔:“随便去哪,总之不去禅院家了。”
“你要离开禅院家吗?”
他垂眸问了樱井一句;问出口时,甚尔心里也惊讶得很——怎么就突然邀请了这家伙一起跑呢?
甚尔想起她那天来救自己;明晃晃的是陷阱,可樱井还是来了。
这样的人,如果不姓禅院就好了。
月色纠缠在昏黄色的灯光中。樱井抬头看了眼月亮,道:“如果让直毘人他们听见你拐带家主的话,你就完蛋了。”
甚尔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我不在乎。”
他才不信樱井是担心直毘人他们。樱井连他亲爹都敢拿来开玩笑,甚尔不信樱井能对禅院家有什么感情。
这人像燎原的火星落地,燃起大火后就要立刻消失不见。
樱井在路口站定。她仰起头,对甚尔说了句话——远处烟花绽放,近路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两个声音交叠,彻底淹没了樱井的话。
灯光晃过她柔软的唇舌,甚尔看见樱井确实是笑了。
他皱眉:“你说什么?”
远处烟花熄了,两人四周落下车尾气,还有灰尘。有些灰尘落到樱井金色的长卷发上,特别明显。
樱井道:“我说,你伸个手。”
甚尔挑眉。他将一只手伸到樱井面前,手掌宽大,掌心至指腹都覆着层厚实的茧子——樱井把一颗水果糖放到甚尔手心。
水果糖彩色的糖纸很漂亮,和他宽大的,错落伤痕的手掌心格格不入。
甚尔合起掌心:“甜品店老板送的那颗糖,甜筒钱还是我付的。”
他语气透着促狭,脸上表情霎时生动起来,好像突然间从冷漠的什么塑像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樱井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摊开,手心也躺着一颗水果糖糖。她道:“不,店老板送的那颗在这。甚尔君,不要随便怀疑长辈的爱哦。”
甚尔把糖塞进口袋:“……你自称长辈的时候,好恶心。”
“而且我不吃糖。”
樱井:“有什么关系,送礼物又不需要你喜欢。”
甚尔无语:“那你送礼物还有什么意义?”
樱井拆开那颗糖,扔进嘴里:“甚尔君,送礼物的意义就是送礼物,可不在于送了什么呀。如果甚尔君送我礼物的话,不管送什么我都会很开心的。”
禅院甚尔的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指尖触碰到那颗糖,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这是禅院甚尔第一次收到礼物——不是拳头,也不是侮辱性的施舍。
那是一颗水果糖,包裹在坚硬的彩色糖纸里。它不会伤害任何人,没有危险,是甜的。
他道:“我会读唇语。”
这对杀手来说是个基本功。樱井歪了歪头,露出无辜的神色:“然后?”
甚尔:“你刚刚说的话不是让我伸手。”
年轻家主脸上又露出一贯温和的神色:“我也没有和你计较你拿走了我的书啊,甚尔君。”
甚尔:“……哦。”
樱井体贴的追问:“看得懂吗?那本书。”
甚尔把头转过去,冷漠:“看不懂。”
禅院家失败的教育不仅仅体现在咒术上,甚至包括义务教育方面。甚尔从樱井那边拿走的书,是本俄语书。
他确实看不懂。
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樱井刚刚说过的那句话。甚尔也觉得那种话没什么可重提的——在没有被樱井抓到尾巴之前,甚尔只是觉得让樱井重复一遍很有意思而已。
樱井不是普通的咒术师,也不是甚尔认知里的禅院家的人——她是禅院樱井,但对甚尔而言,‘樱井’的意义大于她的姓氏。
樱井道:“那本书的名字叫罪与罚,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
甚尔:“写了什么?”
樱井:“写了一个杀人犯自我挣扎赎罪的故事。”
远处烟花又响了几声,不知道是哪所学校在举办校园祭。深色夜空上方绽放着灿烂的烟火,五光十色的颜色也铺映到甚尔纯黑的瞳孔里。
他问樱井:“结局是什么?”
樱井答非所问:“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台词。”
她的声音放低下来,在夜色里,搅合着月光:“一个人总得有路可走啊。”
樱井的手机就在这时候想起了短信提示音。她低头看了眼短信,是关于夏油杰的任务——樱井现在看见这些短信,就有些气闷。
她皱眉将短信删除。
甚尔眼看着樱井细长的手指按下删除,将那些试图捆绑年幼咒术师的规矩也一并删除了。他再次感叹:“你不像禅院家的人。”
或许这也是自己可以轻易接受樱井的原因。她太不像禅院家的人了,也不像传统的咒术师;非要形容的话,樱井很适合当个老师。
任何方面的。
樱井耸了耸肩:“可能因为没有在禅院家长大吧。哦对了,我们这么熟,我以后委托你做任务,你会给我打折吗?”
甚尔立刻丢掉那些软弱的感情:“不打折。”
少女因为这句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她指着自己:“甚尔君,你居然要对自己的小姑姑要钱吗?”
甚尔:“正常人的姑姑,不会买两个甜筒还要侄子垫付钱。”
樱井被噎了一下,觉得这句话有点没办法反驳。她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不打折就算了。”
“委托给你两个任务——第一个任务,上次我们在别墅区看见的那种类似‘巢’一样的咒灵,麻烦你帮忙调查它的下落。如果有消息了,立刻通知我。这份委托长期有效,在委托结束之前,我会一直按时往你账户里打钱。”
“第二个任务,在未来,杀了我。”
捏着糖纸的指尖顿住,禅院甚尔的眼眸里猛然闪过冷厉,他盯着樱井:“杀了谁?”
樱井重复:“杀了我,在未来。你可以做到的吧?毕竟是天与咒缚……”
甚尔往樱井站着的方向逼近了一步,他纯黑色眼瞳里又带上了那种探究的神色——想要掰开樱井的脑袋,看看这个女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因为身高的差距,以至于樱井不得不仰起头看着甚尔。
她开口:“杀手只要有钱拿,就可以接任务。还是甚尔君觉得自己杀不了我?”
有人从旁边走过,因为两人之间奇怪的气场,而颇觉好奇的张望过来。甚尔抬手按住樱井的后脑勺,然后手掌下移,仿佛亲密的情侣,轻轻抚着樱井的脖子。
于是那些好奇的路人立刻礼貌的将目光移开。
甚尔能感觉到自己手指按着的,随着樱井呼吸轻轻起伏的血管,还有柔软冰冷的皮肤;这家伙连脖颈上都没有多少温度。
她说让自己杀了她时,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笑容。
禅院甚尔:“为了你的理想?”
樱井:“理想需要牺牲。”
禅院甚尔嗤笑:“还真是伟大的咒术师啊,禅·院·小·姐·”
什么样的理想,需要禅院家主亲自赴死呢?
他松开樱井的脖子,道:“我不接。杀了你,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付多少钱都不够,而且我不想再和禅院家有任何纠缠。”
甚尔已经决心将禅院家抛下。他不会因为一个樱井的出现就改变主意,也不认为樱井的出现会改变禅院家。
樱井和禅院家,要么禅院家同化樱井,二者互相成就。要么……樱井这颗火种,彻彻底底将禅院家毁灭,或者被禅院家毁灭。
樱井注视着甚尔:“甚尔君现在不接也没有关系,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我还活着,这份委托就是长期有效的。”
甚尔的呼吸乱了一瞬。但他很快将这一瞬掩盖过去:“等你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