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墙壁上的男人缓缓往下滑,他手上的伤口没有愈合,血液特有的甜腻味道在这片巷子里挥发。樱井站在太阳光底下,被阳光照耀的黑发越黑,而皮肤则显得更白。
她道:“有一次惠去上学的时候,问我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甚尔仰起头,纯黑眼眸在昏暗中,蓦然掠过光亮。他偏过头看向樱井,嘴角疤痕跟着嘴唇开合的动作轻轻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樱井往前走了一步,主动从光亮踏入太阳光照不到的阴暗中,颜色分明而冷漠的眉眼低垂,恰似悲悯神态:“告诉我你和盘星教高层的交易地点,就可以活着回去。”
“那两个月的保护费,也可以一笔勾销。”
天内理子的任务失败,甚尔不可能拿得出钱支付给樱井。樱井是知道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诺基亚,扔给樱井,同时将眼睛闭上:“里面存着地址。”
樱井弯腰把诺基亚捡起来,对甚尔露出浅浅的笑:“多谢配合。”
甚尔眼眸撑开一条缝,从狭窄视线里去看樱井,女人脸上带笑,眼底却冷漠。她眼瞳是纯粹的黑,你无法从那双过于冷漠的眸子里看出主人的任何想法,任何情绪。
在她的手触及诺基亚的瞬间,甚尔突然按住了樱井的手——她的手很冷,没有一点温度。
甚尔:“你是禅院樱井。”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樱井讶异:“你好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
甚尔是她接触的人里面,猜出谜底最快的一个人。
“看在甚尔君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答案。”
她眼底浮现出些许真切的笑意,将冰冷的手从甚尔掌心抽出:“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目的,我没有立场,没有偏好。你们认识的樱井,只是你们想要认识的樱井。”
樱井垂首,冰冷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甚尔唇边疤痕:“远离我,拒绝我,忘记我,这是你最安全的选择。”
她的手指很软,冰冷又柔软,摩挲过伤疤的时候,带起细密的酥痒。在绵密的,分不清是痛还是痒的触觉里,甚尔眼前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变得无法理解起来。
他下意识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却很快被更多冰冷又战栗的情绪拖下深渊。
等到甚尔闭上眼睛之后,樱井轻松的把他扛了起来。绕开人群把人带回伏黑家,现在时间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
她把人扔到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神色莫名——倒不是因为甚尔重,而是因为扛着的姿势让他胸口恰好抵着樱井肩膀。
樱井隐隐约约意识到甚尔好像比她胸大。
现在没有人可以推锅了,就很烦。
很烦的三流神明把房子钥匙往茶几上一扔,直接翻窗户跑了。
盘星教分部门口。
三个人聚集在此,他们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是邪/教教徒。他们穿着西装打着漂亮的领结,比侧靠在墙壁上抽烟的孔时雨看起来更像是精英人士。
其中一个梳三七分的男人皱眉询问:“伏黑甚尔还没有来吗?已经快要超过约定好的时间了。”
孔时雨:“放心吧,他会来的。这种任务他还从来没有失手……”
孔时雨的话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轻快足音也吸引了另外三个男人的视线,他们看见台阶尽头有个穿着海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左手拿着一把小太刀,长发浓黑而皮肤苍白,那件海蓝色衬衫成了她身上唯一鲜活的色彩。
在看见樱井的瞬间,孔时雨掐灭了烟,脸色不太好看。
三七分男人尤在喋喋不休:“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这场交易不能出现第三方吗?哪怕是见证者也不……”
小太刀是孔时雨帮忙维修的,他知道这把刀有多锋利。所以当三七分的脑袋被砍落,在空中顺着惯性旋转时,孔时雨一点都不惊讶。
明明只挥了一刀,三个人的头颅却齐齐落地。他苦笑,站直身体:“原来甚尔没有猜错,你和星浆体真的是同一边的。”
“不是同一边。”
樱井轻抖手腕,甩落刀身上的血珠:“我只是在工作而已。”
一切妨碍天内理子奔赴自由和未来的势力与人,都将由她来杀死。
孔时雨往后退了一步,道:“可是里面的人都是些普通人。他们狂热的信仰着天元,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话到一半,突然止住了。和樱井那双平静无波的纯黑眼瞳对视时,孔时雨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樱井没有杀意。
她真的只是将杀人当成工作,而非杀人。
孔时雨识趣的闭嘴。他认为自己和樱井的那点交情,绝对比不上樱井对工作的热情。虽然不知道谁委托了樱井这份工作,但毫无疑问,对方一定开出了樱井无法拒绝的酬劳,所以樱井会出色的将它完成。
夏日的深夜并不凉快,即使是带着冷意的寒风都带着沉闷。樱井蹲在河边洗手,湿漉漉的黑色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往下垂,发梢滴落暗红色血迹。
河面被搅碎,波光粼粼中隐约可以拼凑出女人过分冷漠又色彩鲜明的昳丽面孔。
星浆体一半的灵魂足以弥补她在这个时空的损失,再加上两面宿傩的灵魂印记已经被解除,继续留在这个时空没有任何意义。
“奖励自己一顿高级甜点好了。”
樱井对着河面自言自语:“这种机会可不多啊。现在的人类一听需要自己献出半个灵魂,就跟要献出半条命一样,更何况是星浆体这样几百年都难得碰见一次的特殊体质。”
“去吃什么好呢……”
她抬起头,看向河对岸,沿街的商店已经关得差不多了。樱井这才意识到时间似乎过晚,她已经错过可以买食物的时候了。
更别提高级甜品,连一家开着门的甜品店都找不到。
樱井打开自己的手机地图,自言自语:“二十四小时甜品店……二十四小时甜品店……拜托,请有个大城市的样子吧。不要连个二十四——喔!找到了耶!”
带着扩散红色的河水顺着樱井的手浸进手机。在她刚放大地图的瞬间,手机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随即黑屏了。
樱井握着黑屏的手机,笑容僵硬在脸上。
路过的流浪汉冲着她的背影吹了声口哨,视线尚未从女人纤细的背影上挪开,就被她一脚踹翻在地!
流浪汉被突如其来的‘横祸’揍傻了,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胸口一痛,目光漂移的不敢看樱井踩在自己胸口的脚,结结巴巴:“对不起我我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看见您就绕着走——”
樱井俯下身,两人距离拉近之后流浪汉终于确定,面前女人身上那股强烈的气味,是血腥气。他打了个寒战,哭丧着脸觉得自己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早知道会遇见杀/人/狂,就应该在吹口哨之前先把自己的嘴打烂。
樱井:“有吃的吗?我饿了。”
被踩得胸口发痛的流浪汉,张着嘴茫然了片刻,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巧,巧克力可以吗?”
樱井想了想,耸肩:“都可以。”
流浪汉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努力的试图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这盒巧克力是我今天偷——新、新买的!还没有拆过!非常干净!”
他本来想说是从小情侣书包里偷的,但是怕因此惹怒杀/人/魔,于是临时改口。但是樱井并不在乎巧克力的来历,她拿过巧克力的同时松开了流浪汉。
河边又重归于平静,流浪汉眨了眨眼,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安全了。他的脸因为不敢呼吸而憋得通红,此刻终于又重新夺回了自己呼吸的能力。他连忙翻身爬起来,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这片区。
之后这一带流浪汉之间很快流传开关于‘专门打劫食物的漂亮杀/人/魔’的都市传说……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还没有成为都市传说的樱井慢悠悠晃荡在深夜的城市街道上,嘴里咬着刚从流浪汉手上打劫来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味道不是很甜,醇厚,又带着微微的苦味,还有淡淡的酒香气——等等!
樱井咀嚼的动作一顿。她茫然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巧克力,已经被咬掉一半的巧克力里冒出半固化液体状的夹心:是酒心巧克力。
她舔了舔唇,把剩下半个巧克力一起塞进嘴里,无意识的咀嚼。虽然樱井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实际上,在意识到自己第一口吃进去的食物有酒精的瞬间,樱井的脑子就已经离家出走了。
嘴巴里巧克力的味道混合着酒气,樱井抱着爱心形状的巧克力盒子,脚步越来越轻快。她的意识里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想做的事情,同时也忘记了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直到她在混乱庞大的思潮里,听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声音——有人类在喊她的名字。
吃酒心巧克力都能吃醉的三流神明在放弃思考后,愉快的奔着那道声音去了。她彻底抛弃人类的形态,穿过空间的缝隙,降落到呼唤的地方:一个公寓阳台。
落地的瞬间樱井嗅到烟味,她歪过头疑惑看着抽烟的男人……不,对方的脸很年轻,或许该称呼他为少年。
夏油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樱井,愕然到烟从嘴里掉出去了都没有反应。直到没熄灭的烟烫到脚背,他往后跳了两步,抱着自己小腿单脚乱跳,倒吸着冷气,黑色披散的头发湿漉漉披散在肩膀和脖颈上。
因为弓腰的姿势,黑色背心越发服帖,勾画出过分漂亮的肌肉轮廓。
脚背上灼热的滚烫感一掠而过,尖锐的疼痛只有片刻,很快又归于平静。夏油杰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下脚,站直。
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樱井,但是面前这个明显是成年人的樱井突然冒出来时,夏油杰又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他总觉得面前看见的人好像是一场梦似的,她突然就从空中掉出来,像志怪故事里突然掉进主人公怀里的狐狸或者野猫。
“你……”
夏油杰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推到阳台墙角。他高度紧张的绷直脊背,感觉到压上来的女人身体格外柔软——柔软又冰冷,在闷热的夏夜里好似快要融化的冰块。
樱井的个子不如夏油杰高,但她仰头看着夏油杰时,那目光却给夏油杰一种她在俯视自己的错觉。
那目光带着打量,还有疑惑。樱井抬手摸了摸夏油杰的唇,少年打了个抖:“你——”
那截冰冷纤细的手指顺势探进他嘴里,压过夏油杰的牙齿,舌面,顺便把夏油杰剩下的话也给压了回去。
夏油杰的舌尖尝到淡淡的甜味儿,好像是巧克力残渣的味道。
他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缠上了脚腕,顺着宽松的裤脚往上探索。而压在他身上的樱井仍旧眼眸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喝醉的模样。
她舔了舔少年的耳廓,声音里都透出黏糊潮湿的触觉:“我听到你喊我名字了。”
“我接受你的献祭——”
“我开动啦~”
第86章 社畜的日常
献祭和灵魂交易其实是两回事。
灵魂交易是指接受委托的神明妖怪在完成人类愿望之后,按照愿望的内容收取一定的灵魂。灵魂缺失只要不超过百分之八十,人类就死不了。
而献祭就不一样了,献祭是指在呼唤神名后献上祭品。神明是可以白嫖祭品的,神明接受献祭不需要付出代价,甚至还可以自己选择祭品。
不过樱井惯来是只接受灵魂交易而不接受献祭的。主要是没什么信徒,平时也没有人会给她献祭。
次要一点的原因大概就是樱井已经当腻歪了高高在上的孤独神明。她更喜欢现在这种贴近人类的生活,为了努力维持自己的人性,拒绝献祭才是最佳选择。
自从第一次酒醉祸害了前任挚友之后,樱井便深知自己根本没有酒品这种东西。所以她向来对酒精敬而远之,绝对不碰。谁能想到自己坚持了数百年的好习惯,会因为一块酒心巧克力就被打破?!
身边酣睡的少年翻了个身,黑色长发被他的动作卷过去,露出肩颈数道勒出来的红痕。
樱井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安慰:“不要慌不要慌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总之先找时光机不就是把他味觉掠夺走了吗时光机时光机在哪里啊啊啊”
抱住自己头,樱井欲哭无泪的蹲在地板上,试图用时光机来逃避现实。
虽然她一直不算个好人,但樱井从来都觉得自己绝对也不是个人渣。她顶多是对大部分人类都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而已……也不算完全没有。
偶尔会馋一下身材的。
偶尔。
床上的少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嘟囔声,看起来似乎是要醒了。樱井打了个激灵:管他的!反正先跑了再说!
时光机对对对因为我找到了时光机所以我先走了对对对就是这样!
夏油杰的意识逐渐清醒了一点,耳朵里几乎是争先恐后的挤进了音游游戏的背景音。
其中不乏混杂着女人哽咽的“啊啊啊要输了”的尖叫。
他睁开眼,眼前是红白格子被单,还能闻到干净清爽的洗衣粉味道。夏油杰艰难的坐了起来,却意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受伤的肢体除去有些无力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后遗症了。
他环顾四周,很快找到了吵闹声音的来源:这是一个面积不大的起居室,光是床铺就可以占据三分之一的地方。床铺旁边是散落的零食和游戏机,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挨在一起用手柄打音游。
在看见女人背影的瞬间,夏油杰的错愕到了几乎要失去反应能力的地步。他一直以为自己临死前看见的人是幻想,又或者是单纯的走马灯。
甚至于叛逃的日日夜夜里,夏油杰都无法确定自己那天晚上是否是在梦里。
那晚夏夜灼热的风里,真的有神明降落,向他索取亲吻吗?
一局结束,樱井吸了吸鼻子,视线都快被眼泪糊住了。萤丸贴心的抽出面巾纸给她,安慰道:“我们赢啦咦?大哥哥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