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能收集到的信息有限,能做到如此程度差不多便是极限,但檀雅和苏贵人专注于抄写时,忽然想到,谁也不知道胤祜他们会走到哪儿,兴许还要跟他国人打交道,要是两眼一抹黑,被蒙骗可怎么办。
于是檀雅便让胤祜到皇宫的藏书之处取借阅几步学习其他国语言的书籍,胤祜只以为额娘是突然对西学感兴趣,二话不说便送过去。
等到胤祜他们出发前半月,檀雅让人叫胤祜到安寿宫来,然后将她编的攻略书交到胤祜手里。
胤祜翻完前四本书的目录,再看到第五本外国语的简单对话,他额娘全都用汉字标注发音,想必耗费不少精力,顿时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檀雅其实颇有用汉字标注发音的经验,但是这个时代的语言结构和她所学有差异,胤祜拿过来的书又写得不甚清楚,她耗费的精力比先前的四册都多。
默默做好事是不可能的,檀雅跟儿子邀了几句功,便道:“听闻二殿下少年时于西学颇有几分造就,额娘这册子恐怕也有错处,你若有兴趣,或可向二殿下请教。”
胤祜连连点头,对那些书册爱不释手,牢牢抱在怀中。
雍正方才也大致扫了那书册上所写内容,纵是惯常认为女子只要安于后院便可,也不得不感叹:“谨嫔确非寻常女子。”
胤祜因为他的话,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郑重地跟额娘们道谢。
她们坦然受了,然后檀雅略有几分遗憾道:“我听说咱们大清造出的手铳威力不小,你们出门在外,若是侍卫能配几只手铳,想必安全更能保证。”
胤祜对火器还真不甚了解,只道:“儿子听说,皇兄选的侍卫全都是精兵,额娘不必担心我们在外的安危。”
檀雅点点头,转向苏贵人,“苏姐姐不是有话对胤祜说?”胤祜闻言,望过去。
苏贵人道:“我祖籍扬州,你们若是在那儿落脚,帮我瞧瞧我父母亲人如今如何,这是地址和我父亲的名字。”递给他一张纸。
胤祜接过来,仔细记下,然后才折好收起来。
而胤祜离开安寿宫,还未到阿哥所便被乾清宫的太监截住,到乾清宫后,手里的书册又被雍正暂借去一观。
胤祜抱着剩下的一套书,离开乾清宫时,总觉得怪怪的,又有些发寒,“未曾想皇兄才登基不过一年,对皇宫的掌控便已恐怖如斯。”
雍正翻阅着书,听他这般说,未回他,只暗自想道:这世间在他这唯一没有秘密的人便是二十二,还是莫要告诉他真相了。
“皇上,您今日可还要去咸安宫探望?”时辰到,苏培盛过来提醒。
雍正瞥了眼桌上的奏折,摊丁入亩稳步实施;青海叛乱已平息,大军即将凯旋;前朝后裔已迁至京城授职衔,掀不起风浪……
这小半年没少借着探病找二哥商讨政事,今日便让他好好休养吧……
“今日便不去了。”雍正拿着书册的手背在身后,移步寝殿,随意地问,“弘历的行囊收拾的如何了?”
苏培盛觑了一眼皇上的背影,小心道:“回禀皇上,奴婢听闻,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都为四阿哥收拾了不少外出所用。”
雍正皱眉,“朕不是告诉皇后,轻车简行吗?”
苏培盛知道皇上并不需要他再说其他话,只恭谨地随在身后。
“你去传朕口谕,让皇后将弘历的行囊照着胤祜的精简下来,既为游学,便不可过于舒适享乐,忘记根本。”
“是,皇上。”
“还有,提醒熹妃,朕既然全权交给皇后,她只要心意到了便可,不要多此一举。”
苏培盛讪笑应诺,却不敢照着皇上的原话说,告退时心里斟酌着如何委婉又清楚地转达皇上的意思。
皇后乌拉那拉氏向来贤德,得了皇上的话,立即便着手精简四阿哥的行囊,并未生出多少不愉。
反倒是熹妃钮祜禄氏,即便苏培盛已经委婉再委婉,依旧觉得颜面有失,心里还有几分委屈,着人送苏培盛出去时,脸上都是强颜欢笑。
四阿哥弘历和胤祜即将远行之事,宫里私下都在讨论,前朝估计也得到了风声,不过甚少人知道废太子亦会同行,也不知他们将前往何处。
檀雅等人知道,却从未对外说,却不想安寿宫竟是迎来一位意外之客。
“刘庶妃?”
刘庶妃躬身行礼,惯常挂在脸上的无悲无喜添了几分旁的神色,“嫔妾给谨嫔娘娘请安,贸然前来,还请娘娘见谅。”
檀雅叫她起来,问道:“你可是有事?”
刘庶妃跪下,直接道:“嫔妾偶然听闻,您先前召许多宫侍问询各地风情民俗,斗胆猜测乃是为二十二殿下出行,有一事相求。”
檀雅本欲让她起身,闻听此言却停住,并不想给胤祜招什么麻烦,淡淡地问:“你既已猜到,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他们此行乃为游学,旁的事是不掺和的。”
刘庶妃磕了个头,从绣中掏出一个信封和一枚古朴的戒指,道:“嫔妾不敢平白劳烦二十二殿下,是以想以此物作为谢礼,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檀雅瞧了瞧那戒指,除戒面上刻着“徽州刘氏”,并无特别之处,“且先说来听听。”
刘庶妃眼神有一瞬间的痛楚,仿佛从一个木头人变成活人,缓缓道:“嫔妾出自徽州盐商刘氏,父辈在扬州行商,嫔妾便也长在扬州,原有一个青梅竹马……”
檀雅暂缓看信封的动作,感兴趣地坐起来。
刘庶妃露出一抹甜蜜的笑,随后又归于落寞,“他是我娘闺中密友之子,家道中落却极有才华,我与他彼此倾心,原本我求了我爹娘想要嫁给他,只是家中得罪了人,生意屡屡遭受挫折,若无解救之法便会败落,恰巧先帝南巡……”
她说到这里停下,檀雅瞧着面前的女子,却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儿,刘庶妃被送到先帝跟前,得新帝宠爱带回宫中,那么刘家得罪之人碍于刘家出了一个宫妃,自然不敢再针对,问题迎刃而解。
但同时,一双有情人便会走向末路。
“嫔妾只想知道,那人过得好不好,再无他求。”
“只这一事?那人是在扬州?”檀雅询问,心想:若只这一件事儿,倒是不难。
“是。”刘庶妃道,“当初我父母求我侍奉先帝时,允诺家中所得五成皆归我,信封中便是契书。”
檀雅打开信封,里面果真有一张微微泛黄的契书。
“我家中未经事端之前,便是扬州数得上名号的大盐商,如今若未败落,许是有百万家财……”
“多少?!”檀雅倏地坐直,捏着那契书的手微微颤抖,“百万?”
刘庶妃点头。
若得五成,那就是五十万两……檀雅咽了口口水,平复下心情,轻咳一声,道:“此事虽不算难,我需得考虑一二,也得问一问,你为何来找我?”
有这么多钱做谢礼,她想找谁不成?
刘庶妃晃了下神,随后道:“先前担心给家中惹下祸端,毕竟商户便是有钱也地位微末,是以一直不敢动念,如今听得二十二殿下之事,便动了念,找娘娘您,是因为咸福宫几位娘娘在宫中的名声,娘娘们和旁人不一样。”
檀雅拿着那一下子重若千金的薄纸和戒指,斟酌片刻道:“东西你先拿回去,我需得问问二十二。”
刘庶妃摇头,“嫔妾既是来找娘娘,自是信得过娘娘的。”
虽是被惊到了,檀雅也不至于昧了她的东西,便颔首道:“那便暂且放在我这儿,待我有了决定再说。你要寻的人叫什么?”
“他名为叶海棠,乃是扬州本地人,康熙四十年考中秀才。”
檀雅心道怪不得,记下后,便让她先回去,待人一走,连忙命人去叫胤祜过来。
等待的功夫,檀雅将那俩信物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一会儿忍不住瞄一眼。
不到半个时辰,胤祜匆匆赶来,一见到她便焦急地问:“额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出事。”檀雅将来龙去脉说给他,然后道,“别怪额娘没出息,实在是钱太多。”
胤祜亦是震惊,讷讷道:“额娘是想如何?”
雍正原本因为那刘庶妃身为先帝妃嫔,却惦记另一个男人而生怒,听到后续,即便坐拥四海,亦是不得不承认,如若是他,对这样一笔钱很难不心动。
檀雅当然心动,可她不至于丧失理智,抿抿唇道:“我是想着,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但这钱数目巨大,且又牵扯盐商,咱们吃不下不说,护卫皆是皇上的人,不若你直接跟皇上说明,我也跟刘庶妃陈清这里头的牵扯,如何?”
胤祜点头,“儿子明白,稍后我便去求见皇兄。”
“你真的明白了?”
胤祜不解,“禀报皇兄,还有何不明白的?”
檀雅戳了戳他的额头,“我前头那句话你怎地忘了,不要白不要,你就是禀报,好歹求皇上分你一点儿,可别傻愣愣地什么都不说。”
“向皇兄开口要?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只管做,不是什么大问题。”
雍正对胤祜道:“照你额娘说的,你皇兄不会生气。”
胤祜:“……好吧。”
第85章
胤祜前脚一走, 檀雅便命人去宁寿宫召刘庶妃过来,与她道:“我与二十二商量过,他不过是一个未开府的光头阿哥, 随行侍卫皆是皇上安排的,途中有何事必定都瞒不过皇上,是以不若直接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 将你这五成家产大半献给皇上,于你也有好处。”
“可……”刘庶妃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我是先帝庶妃,想查一个外男,我自己的生死我并不在意,可皇上若是迁怒……”
“重点是,瞒不住, 你来找我时没想过吗?”
刘庶妃垂眸,睫毛微颤,并不吭声。
檀雅看着她的神色,了然,“看来是想过的,那我给你的建议便是上佳之选,你要知道, 人皆趋利避害, 你承诺的财产之巨我也不可能不动心,可动心不代表我要为了失了理智。”
“而且皇上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 皆说明皇上乃是仁德之君, 你献上数十万两银钱, 皇上便是有些许不喜也不至于因你入宫之前的事秋后算账。”
檀雅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她身上, “你伺候先帝, 必定有嬷嬷检查过吧?若失了清白,恐怕没机会在这儿……”
刘庶妃嘴唇微抿,轻轻点头,“是,嫔妾只是曾与人两情相悦,并无失仪之举。”
那就不好说了,毕竟这年代男女抱一下都有损清白,也不可能查的出来。不过都跟檀雅没甚关系,她可不是那种严守教条的古板女人。
“其实此时我若是不与你说,你恐怕也没法儿知道,往好处想,你的念想,皇上一句话便能达成,要是单指着二十二,兴许还要等他开府有了自己的亲信。”
“娘娘所说,婢妾明白。”刘庶妃原本也知道她在宫中,没有能求的人,谨嫔如此说,她也只能认了。
檀雅这才招闻柳进来,对她道:“你派个人去阿哥所,跟二十二说,按我们先前说好的行事吧。”
刘庶妃微微有些惊讶,“娘娘您……不是在通知嫔妾一声?”
檀雅淡淡道:“我自然可以霸道而为,可我为人,还是喜欢皆大欢喜。”
刘庶妃闻言,深深一礼,“谢娘娘。”
檀雅摆摆手,“你只管回去等消息便是,不过快不了,你心里有数才是。”
“是,嫔妾省得。”
另一边,胤祜在阿哥所用晚膳时见到额娘身边的人,用完晚膳便去乾清宫求见,十分顺畅地见到圣颜。
雍正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威严地问:“二十二,你求见朕,所为何事?”
胤祜有条理地回禀所报之事,最后道:“臣弟和额娘不敢私藏如此之巨的银钱,也不管私自与盐商接触,是以决定向皇兄禀明实情,请皇兄定夺。”
雍正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封和戒指,他方才已命人将徽、晋盐商的档案取来查阅,颇受了些震撼,意味不明道:“徽州盐商刘氏……你可知他们家有多少家财?”
胤祜眨眨眼,“我额娘从刘庶妃口中得知,恐有百万之巨。”
“粘杆处去年秋上报,晋、徽两地盐商排名前十的大盐商,最末也有几百万,而你所说的徽州刘氏,便在其中。”
胤祜震惊,“这、这么多吗?”
雍正欣赏着他震惊的神色,淡然从容道:“刘庶妃乃是先帝四十四年侍奉的先帝,至如今已有近二十载……”
胤祜咽了咽口水,心里跟额娘道歉:五十万两让他们惊了一回,但好歹还稳得住,这么多钱,他是断不敢开口分一二的。
雍正微一挑眉,问道:“二十二,可还有话要说?”
胤祜摇头,“全凭皇兄定夺。”
“果真没有?”
胤祜再次利落地摇头,“没有,若皇兄有吩咐,臣弟绝无二话。”
如此,谨太嫔的期望是要落空了……雍正想着,神情兴味,不再多问,转而道:“若有盐商献财,可作军备之用亦可作民用,只此事朕不便出头,依旧由你借刘庶妃委托出面。”
“臣弟领命。”胤祜顿了顿,迟疑地问,“皇兄可还有旁的吩咐?”
雍正不解,“嗯?”
胤祜挠了挠头,他方才一听盐商如此豪富,下意识便想到若她额娘听到,定然要惊到,然后便冒出“若多几家献银定然能做更多益民之事”的想法,可此想法实非正道,太过难以启齿,只得摇头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