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看在那满满两箱银子的份儿上,檀雅也不准备失信于人。
蓝贵人攥紧拳头,眼神中有一瞬间极狠辣,然随着小指上指甲断裂,疼痛让她醒过神来,又看着沿着小指滴下的血怔怔出神。
檀雅连忙叫闻柳进来,然后埋怨道:“你这人真是,何必跟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十指连心,这得多疼。”
蓝贵人听到她的话,才反应过来,另一只手捏住那根小指,苦笑:“请谨太嫔见谅,嫔妾失态了。”
闻柳知道两位主子要说什么,也不多言,直接拿了药膏和布要替蓝贵人包扎。
蓝贵人擦了药,却没大动干戈地包扎,冲谨太嫔福了福身,道:“如何做,嫔妾还得回去想想,可否明日再来给您答复?”
檀雅颔首,答应下来。
蓝贵人走后,闻柳一边收拾药盒,一边问道:“主子,若是蓝贵人提得要求过于残忍,您该如何是好?”
“她受了那样的欺瞒,心中生恨,有什么样的想法都是正常的。”檀雅拿起铅笔,随意道,“左右真正拿了大头的是皇上,我只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
难道蓝贵人恨不得叶家去死,她还要亲自杀人不成?真要杀,决定的人和动手的人也该是雍正。
第二天上午,蓝贵人没来,倒是宁寿宫贵太妃瓜尔佳氏如流水似的往宫外赏东西,然后她来安寿宫打麻将的时候,不掩得意地炫耀二十一福晋有身子了。
“碰。”佟佳皇贵太妃神色淡定地捡起中间的牌,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敷衍道,“恭喜。”
贵太妃嘴都合不拢,“同喜同喜,胎未坐满三月,我只与皇贵太妃、谨太嫔和高太嫔你们说,正式公开还得再过个半月。”
高太嫔笑容不变,温和道:“贵太妃放心,咱们都不会外传的。”
檀雅目不转睛地看着自个儿的牌,心里暗暗念叨,又该对准她了。
果然,下一刻,贵太妃边打牌边遗憾道:“二十二出使,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倒时胤禧的孩子都要会叫玛嬷了。”
“你们也舍得孩子跟着使团奔波。”
檀雅微笑,“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是胤祜的志向,嫔妾自然要支持,只是晚个两三年生孩子,不妨碍什么。”
“要我说,你们当初就该给二十二安排两个人事宫女,兴许便有了呢。”
二十一和二十二同岁,贵太妃没什么大的坏心,可难免有攀比的心思。而且她就是这个时代普遍的长辈心态,孩子不容易养成,所以希望多子多福,甚至不论嫡庶。
不过说起这个,不得不提及西二所刚出生的庶长子永璜,现下三个月大了,足月出生,算算月份,正正好好是四阿哥弘历和福晋大婚前有的。
新婚燕尔,伽珞才盘算着积极地经营夫妻感情,人事格格就有了身孕,不可谓不是打击。
檀雅还曾私下里安慰她,但伽珞已经自我开解过,说是大婚前有的,如今四阿哥待她极好,屡次说期待嫡子出生,还说她也期待。
但大婚也有一年了,她还未怀上,熹妃钮祜禄氏对四阿哥那个有孕的侍妾百般照料,赏赐不断,十月怀胎生下男嗣,更是夸张,伽珞如何能好受。
檀雅觉得年轻夫妻身体健康,一年半载没孩子也没什么,早晚都要有的,可旁人不这么看,没有立即怀上,就会盯着。
孩子,在这时代、在后宫,就是顶天的大事儿,除非生下健康的儿子,否则就是无解的题,劝解的作用极低。
豁达、坚强到抵抗一切压力,真的不容易,甭说伽珞,就是茉雅奇、舒尔,想必也是做不到的。
檀雅本来牌技就烂,脑子里胡思乱想,打牌更是随机,又送了一颗胡牌给贵太妃,瞧着贵太妃喜气洋洋的脸,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她这么勤奋的练习牌技,竟然丝毫没有进步,贵太妃这种碎嘴子,还能一心二用赢她的牌,太不公平了!
一上午,檀雅又输的精光,约好明日再战,踏踏踩着重步子回到自个儿院子里,老老少少六个女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对儿媳妇茉雅奇更是好,一连给她夹了好几筷子菜。
蓝贵人未时中来的,眼底一片青黑,但眼中极清明。
“你这是一夜未睡?”
蓝贵人点头,“娘娘,嫔妾想好了,我是恨极了那人,也恨他的妻、子享受压榨我而来的财富,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若是不管不顾地报复他的儿子,与那人有何区别?”
檀雅挑眉,“你难道还要放过那叶文光不成?”
“当然不是。”蓝贵人依旧咬牙切齿,“就这么放了他,我也实在意难平,是以,我想在他春闱前,让人将他父亲得罪我的事儿传到他耳中。”
“如若他心绪大乱落榜,想必日后也会惴惴不安,这便是报应到他身上;如若他不受影响,依旧榜上有名……那我的恨便只针对那人,不祸及家人。”
给叶文光留一线吗?
檀雅又问:“那若是他落榜了,你可要放过那无德之人?”
蓝贵人眼神一厉,“无论如何,我都要他吐出借我获取到的银钱,过回他家资简薄之时的日子。”
由奢入俭难,过了二十多年好日子,如果晚年一贫如洗,恐怕也要体会一下贫贱夫妻事事难的苦楚。
而且儿子落榜与否,他们一家都要担心有人从中作梗,时时刻刻想着是不是蓝贵人害叶文光落榜,害叶文光被打压,害叶文光不得寸进……
软刀子慢慢磨,檀雅笑起来,“那你可要多活些年头,也好看看他的结果。”
蓝贵人冷笑点头,“让他多过了几年好日子,算是我送给他的。”
“也不算是好日子。”檀雅想象了一下民间对有功名的读书人推崇的样子,道,“生养如此出众的儿子,期望甚高,想必叶文光中举的时候,他们便期待着鱼跃龙门的一日,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忽然期望落空,大概比早早知道更难熬。”
不是直接动手害人的事儿,檀雅便可安排人做,不过还是要知会雍正一声,总不能越过那位性情中人去,否则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惊破人眼球的事。
檀雅让闻柳代笔,一本正经地写了封密信,写明蓝贵人的打算,一点儿没掺杂私人想法,直接让闻柳交给之前来传话的太监。
本来她想着,估计还是那个太监来传口谕,谁想到这次没有口谕,又将信还回来了,而这太监送完信,连句话都没有就告退了。
檀雅一脸莫名,拆开信,就见那张信纸下头朱笔御批二字:“已阅”,再无其他。
字比康熙可差远了……
不过应该是让她们便宜行事的意思吧?
养心殿——
雍正左手拿着派人重新搜罗来的话本,看一页话本,抽一本奏折出来批阅。
他面前这一摞奏折,要么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要么是啰嗦的废话,根本不足以让他费心,刷刷写下两个大字:已阅。
第110章
檀雅有一个备忘小册子, 执笔记录人是闻柳,任何需要做的事情,无论大事小事,都会记录在上, 无关紧要的事随便记, 不方便教人知道的事, 就标注几个关键字, 她们自己知道便可。
蓝贵人要在春闱前发作, 还得等到明年, 不过今年可以稍微预热一下,檀雅悄悄利用他在宫外的人脉,稍稍加火,鼓吹了一下叶文光的才名。
当然也没有太夸张, 多是在扬州、浙江考生范围内,欲抑先扬,到时说不准会效果奇佳。
檀雅想过,她这样是不是会毁了一个原本前途光明的人的未来, 但有因才有果,他既然享受了不义之财的好处, 便该接受考验。
是的,檀雅认为是一场考验。
如果叶文光落榜, 无论是因为他受到上一辈恩怨的影响而失准, 还是本身学识便不够与其他考生一争, 都证明他至少现阶段是不堪大用的。
而如果他顺利考中进士, 心性可见一斑, 想必也会积极解除恩怨。
蓝贵人始终掌握着主动权。
至于如何拿回叶家从蓝贵人身上获取到的财富, 得在雍正面前过明路, 否则一个弄不好没准儿要被人捏住把柄,弹劾他们迫害百姓。
檀雅这些考虑,都跟蓝贵人交流过,蓝贵人称全凭她做主,言语之间满是感激,这件事便简单记录在小册子上。
这事儿过后,檀雅便专心给苏贵人刻印章,小小一枚印章上要素极多,要极精细,废了好几块儿木头,她才刻好。
檀雅这些年送出去木头玩意儿颇多,这块印章刻好,她又专门做了个木盒,周围镂空雕刻,木盒盖上右下角,刻了苏贵人的名字,然后才和印章一并送过去。
苏贵人正在画的《后宫群像图》画量极大,她对自个儿要求又高,常常要现在草稿纸上画一遍,然后再按照比例画在宣纸上,这么些日子过去,她才只完成了小小一角,想要全部完成还不知要何时。
可人做自己喜爱的事情,大概真的不觉得日子无味,一如苏贵人画画,宣太妃诵经……
转眼就到了盛夏,雍正下诏召几个蒙古的亲王郡王世子入京,宫中大选开始时,他们已经在皇宫中做侍卫。
宫中不乏蒙古出身的侍卫,是以这件事根本未造成多大的波动,几乎没有人多想,安寿宫更是根本没听说这件事儿。
色赫图家今年有一个女孩儿要参加选秀,闻枝早早将她搜集到的信息送到皇宫来,檀雅亲自给侄女月姝选了几个不错的,然后在皇后乌拉那拉氏来安寿宫做客时,将人名呈给她看,求她的恩典。
檀雅所选之人,家世都不算顶好,那种极好的人家,色赫图家也不门当户对,结亲对侄女反倒不好。她的标准,便是人品家风才能排序,家世比色赫图家稍高些也不会高太多,起码能够顾忌檀雅和二十二这个皇弟,这样只要侄女不是为人太不行,基本不会过太差。
而之所以没指定一人,则是为了谨慎行事,避免那些人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妨碍,惹得帝后忌讳。
不过檀雅是小心太过,色赫图家和她选出的几人的家世,甚至不需要特意报给雍正,皇后自个儿便能做主。
因此大选后,色赫图家的大小姐是这除那些身份贵重的千金之外,最先得到皇后指婚懿旨的,懿旨一下,两家便开始接触,商议婚事。
他们对彼此都很满意,有商有量,很快便算定日期,开始筹备婚事。
闻枝曾经做过色赫图小姐的教养先生,如今又是正经的官家夫人,色赫图小姐的婚期定下后,约莫她们还不算忙的日子,亲自上门贺喜,然后假作不经意地说出谨太嫔的用心。
“娘娘看重娘家,特意选了这么一个五角俱全的人家,往后月姝的日子,定不会差了。”
色赫图夫人和大奶奶、二奶奶全都一脸喜气,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大奶奶还算会做人,一个劲儿的奉承感激不在场的谨太嫔。
闻枝又压低声音道:“娘娘说了,等到月姝成婚那日,她、宣太妃都会赏添妆,十二福晋也会亲自来贺喜,就是为了给色赫图家和月姝做脸。也是二十二殿下如今不在京中,否则也不该我来传话,您家有个准备,到时别惊乱才是。”
色赫图家的女人们对视,喜不自胜,连连表示到时会做好安排。
闻枝说完正事,又跟月姝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回去。
每每大选之后,便是京中喜事最多的时间,也不止色赫图一家忙着准备婚事,这气氛甚至影响到宫中,因为好些太妃、妃嫔娘家都有小子或是姑娘成婚,有些互相之间还结成了两姓之好。
檀雅侄女的未婚夫跟两宫中的太妃都没有关系,因此没有这种忽然变成亲家的情况,宣太妃和苏贵人更是两位不闻窗外事,依旧画画的画画,念经的念经,直到雍正忽然下旨给安寿宫住着的三个格格赐婚。
其实也不算突然,毕竟额乐都十七岁了,她们早就有心里准备,只是一榔头砸下来,有些回不过神来。
额乐的未来额驸不算陌生,是土谢图汗部的车臣亲王世子阿喇布坦那木扎勒,当年跟额乐在兴安围场有过一面之缘。
檀雅记得那是个小小年纪便行事有矩的少年,稍微派人打听了一下他在宫里当差的情况,确实是个不错的对象。
吉兰的未来额驸亦有几分渊源,乃是智勇亲王之子多尔济塞布腾,所谓的渊源,也要追溯到那一年兴安围场,此人正是那个跟二十福晋打架的托娅格格的兄长。
叶楚玳的未来额驸爵位上次于额乐和吉兰,是郡王之子,名为齐默特多尔济,乃是科尔沁蒙古人,姓博尔济吉特氏。
她们两个的未来额驸,檀雅也一并打听了一下,吉兰的未来额驸高大威猛,人缘不如额乐的未来额驸好,当差却没出过差错;叶楚玳的未来额驸也是蒙古优秀的年轻勇士,不过声名比两位亲王世子不显,是个略显沉闷寡言的。
皇上特地恩准吉兰和叶楚玳两个养女在大婚前回各自家中住上些许时日,打听到的这些,檀雅简单跟两人说了说,便暂时挥别了两个姑娘。
檀雅心情不太好,就想找点儿事情做,是以她将要给额乐的东西都翻出来整理,然后就发现这些年雕的木头特别多,品质差别极大,便又开始筛选工作。
苏贵人整日里画画,这一下子再也专心不了,时不时看向额乐的眼神都是不舍。宣太妃也不念经了,一连好几日都要额乐陪在身边,不错眼地看着她。
额乐的存在,不止对咸福宫重要,对其余的太妃们来说也太特别了,根本不是先皇最小的几个皇子可比。
这个在后宫长了十七年的姑娘,曾是许多人在后宫唯一的色彩,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嘴角都忍不住泛起笑意,现在,那样鲜活灿烂的生命,就要飞出紫禁城了,太妃们都觉得心仿佛空了一块儿。
最冷静的,反倒是额乐这个孩子,她一边安抚额娘们,一边还要开解舍不得她的太妃们。
檀雅是收拾完她那些玩意儿,才发现宣太妃和苏贵人的异样,无奈却也能够理解,但瞧着额乐的作为,欣慰多于担忧,高兴大于不舍。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的认识到,额乐真的是大姑娘了,她已经足够坚强,能够面对未知的未来。
只是也不能看着这些人这么患得患失,已经影响正常生活了,檀雅便想着给众人找点儿事情做,于是提议:“额乐的嫁衣也该准备了,咱们还亲手绣?”
这个提议,得到了两宫最大的两位太妃——佟佳皇贵太妃和贵太妃瓜尔佳氏支持,其他太妃更是纷纷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