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就这样!今天一天都很完美,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终于可以自然地笑出来,于是抱紧书包,疯子一样往家跑。
跑到家所在的小区时,每栋高楼上都星星点点地亮着许多灯。
游鲤鲤远远地朝自己家那栋楼看去,却没找着属于她家的那盏灯。
爸爸妈妈已经睡着了吗?
她想着,快速朝单元门跑去。
快跑到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震响。
游鲤鲤吓了一跳,然后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
是不小心跳空摔到的猫咪?
真是只笨猫。
不知道受伤了没有,不过这会儿太黑了,小区绿化做的不错,到处都是花草树木,白天倒是好看,晚上就黑黢黢的,遮住了路灯的光,游鲤鲤有点不敢去找。
回家让妈妈在业主群里问下谁家的傻猫跑丢了好了,丢了猫的人家自然会去找的。
游鲤鲤想着,赶紧跑到自家单元楼下,上楼,进电梯,按了她家所在的十八层按钮。
电梯在十八层停下,一梯两户的户型,出了电梯左转就是游鲤鲤的家。
实木门紧闭着,透不出一丝光来。
游鲤鲤翻翻书包,才发现忘了带钥匙,只能拍门。
可是拍了好久,门都没有开。
游鲤鲤大声喊道:
“妈妈,我回来啦!”
门里没有回音。
游鲤鲤继续拍,继续喊。
突然“咣当”一声开门声,却不是游鲤鲤家的门,而是同一层另一户的门。
“别拍了行不行!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游鲤鲤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带钥匙了,我妈妈可能睡地太沉,门怎么拍都拍不开。”
邻居脸色奇怪起来,半晌才道。
“你妈肯定没睡着。”
“啊?”游鲤鲤疑惑。
邻居道:
“刚才我还听到你们家在吵架呢,吵地那叫一个凶,然后你爸摔门出去了才消停,到现在也就十分钟吧,这么会儿功夫,怎么可能睡得着?”
“吵架?”游鲤鲤愣愣地重复,“谁跟谁吵架?”
邻居失笑:“还能谁跟谁,你家不就你跟你爸你妈三个人?”
游鲤鲤更疑惑了。
“我爸我妈?我爸我妈怎么可能吵架?”
不是游鲤鲤吹,她爸她妈简直是最佳情侣、模范夫妻,俩人十几岁就认识,一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结婚,有了游鲤鲤后依旧如胶似漆,羡慕坏了一堆人,甚至游鲤鲤从小就因爸爸妈妈感情好而自豪。
游鲤鲤记忆中,别说吵架了,那俩人连争执都几乎没有过。
虽然妈妈有时候会闹些小性子,但爸爸都会包容她,使得那些小性子简直就像撒娇一样。
邻居撇撇嘴:“我骗你干什么?就是他俩吵啊,因为你爸——”
话说到这里,邻居忽然欲言又止,看了眼游鲤鲤。
因为我爸?
因为我爸什么?
因为我爸——
游鲤鲤突然抱住了脑袋。
有什么东西从记忆中翻涌出来。
游鲤鲤突然想起来,她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不是被同班同学讨厌、排挤、当众揭开隐私的小可怜。
以前的游鲤鲤很讨人喜欢,从幼稚园到初中,她几乎都是班里最受欢迎的。
她活泼、开朗、自信、勇敢、善良、可爱……虽然偶尔有些天真幼稚,有些莽撞冲动,还总是满脑子自恋的粉红泡泡,但在无数优点的衬托下,这点缺点也算不上什么,她依旧是惹人喜欢的游鲤鲤!
可什么时候变了呢?
突然变得不爱说话不合群。
突然变得敏感压抑又多疑。
突然满身负能量连跟同学正常相处都做不到,一心沉浸在虚幻的世界。
因为——
因为她看到了啊。
那个她熟悉的、亲切的、依赖的、以为是她和妈妈的天的男人,调笑着亲着她不认识的年轻女人。
“鲤鲤,这只是应酬,不算什么的,你长大就懂了,别告诉妈妈,乖?”
既然不算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妈妈。
长大就要懂这些东西吗?那她宁愿不要长大啊!
楼下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咦,发生啥事儿了?”邻居好奇地站在走道窗口往下看。
游鲤鲤的脚无意识地走了过去。
[不要。]
[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啊!]
游鲤鲤疯狂呐喊着,脑袋里像有搅拌机在疯狂搅拌着脑浆。
附近楼层的人都趴在窗户往下看,甚至隔楼聊天。
“有人跳楼了!”
[不要。]
“好像是十八楼的!”
[不要!]
“几分钟前刚跳下来的,当时我听到声音了,但还以为是猫。”
疼痛猛然超过阈值,游鲤鲤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眼”,游鲤鲤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
好像变成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像羽毛,像云朵,像棉絮,像苇草……没有重量,不会下落,在不知何处轻轻飘荡着。
起初她觉得很有趣。
就这样下去吧。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当自己是羽毛,是云朵,是棉絮,是苇草……是任何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东西。
不用思考,没有烦恼。
多安心,多宁静。
她蜷缩起来,像个还未出世的、母亲子宫中的婴儿,什么都不用想,安心地沉睡着。
然后就这样一直睡了好久好久。
久到沧海变成桑田,久到她明显感觉到,她在变得衰弱,她要消失了。
消失就消失吧。
似乎也没什么好留恋。
她想着,却终究忍不住。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再看一看这个世界吧。
于是她飞过山川,越过河流,追赶风和飞鸟的踪迹,化身雾霭和山岚,在山间林稍驻足,在幽谷深渊休憩……
飞着飞着,所有的一切都被遗忘了。
她忘记了姓名,忘记了来处,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忘记。
跟风一起时她觉得自己是风,跟鸟儿一起时她觉得自己是鸟,落在石头上休憩时,她又觉得自己就是一块石头。
心灵重归赤子,雪白纯稚。
她变成了“它”。
“它”欢笑着闹着戏耍着,尽情地于天地间徜徉遨游着,无牵无碍,无拘无束,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可是,它要消失了呀……
它第一次生出快活以外的其他情绪。
留恋、遗憾、不舍。
它觉得有些委屈,落在一处无尽的深渊中,任自己下沉、下沉、下沉,情绪也一并下沉、下沉、下沉……
然后,在这无尽的深渊中,它遇到了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存在。
光芒微弱暗淡如萤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它立刻快活起来,上上下下绕着对方飞。
[你是什么呀?]
对方不回答。
[太阳?月亮?星星?萤火虫?都不像啊。]
[你的光芒好舒服,暖洋洋的,甜丝丝的……]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它有些难过。
[你也不会说话呀。]
[好奇怪,为什么只有我会说话呢?]
[我有点寂寞。]
[算啦,你不会说话也没关系,我说你听就好啦!]
它清清嗓子(虽然它好像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像以往无数次对着风、对着飞鸟、对着大树、对着石头那样,讲些乱七八糟引人发噱的话。
有它的旅途见闻,有它的奇怪幻想,有零零碎碎的句子,有勉强成型的故事。
它以为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它讲完了,留不下任何痕迹,风会跑,鸟会飞,大树一点点长大,石头被风化侵蚀,它的存在,它的倾诉,没有任何意义。
它是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除了自己,没有人知晓它的存在,仿佛它根本不存在。
但是——这次不一样!
它每讲一句话,光芒就会更亮一分!
仿佛一堆小小的篝火,它的话语就是一根根的柴,它的倾诉越多,篝火就越亮!
它乐疯了,手舞足蹈。
它绕着光芒不停地讲,把一路所有见闻都讲出来,见闻说完无话可说了,就开始编,编的故事天马行空,拙劣又简单,但它自认为有趣,并且觉得光球一定也觉得很有趣。
因为对方越来越亮了!
它可真是个天才呀!
它乐不可支,它思如泉涌,无数故事从它口中诞生,什么大树和石头至死不渝的守候,什么黑夜与白天永远错过的爱恋,什么飞鸟与星星一个永远在飞翔一个永远在凝望的虐恋……
光芒越来越亮。
而它越来越虚弱。
[我好像要消失了。]
它说道,如果有眼睛的话,此刻肯定已经流下泪来。
[好舍不得啊。]
[但在消失之前,我会一直给你讲故事的!]
[你要快快长大,越来越亮,比星星月亮太阳都亮!]
[那样就算离开了,我也会很开心的。]
于是它越发热情地讲着它的故事,一个又一个,毫不间断。
然后如它所愿般,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渐渐比星星、月亮、太阳还亮!
漆黑幽深的深渊被照地恍如白昼。
寸草不生的渊底孕育出生命。
真菌、苔藓、草木、昆虫、大型动物……
几十亿年的进化在短短的瞬间完成,恍如造物主的魔法。
它惊奇地看着这一切,越发高兴,也越发难过。
这世界真奇妙啊。
可它要离开这个奇妙的世界了。
它感觉到了。
它的存在如风中之烛,覆巢之卵,河上之火……
[再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它说。
[讲什么呢?]
它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刚刚孕育出的草木百兽,前所未有地,思维卡壳了。
于是它抱歉地道。
[对不起,我好像想不出来故事了。]
它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它的存在分崩湮灭,它的声音渺不可闻。
“再见……”
它说道。
再见,始终不知是什么的你。
再见,这个世界。
意识的最后一刻,它恍惚听到一个声音。
[不想消失吗?]
[当然不想啊。]它想道。
那个声音又说道:[那就一直存在吧。]
[存在着,继续未完成的故事。]
[去吧。]
[去开始你的故事吧。]
然后,有什么温暖又明亮的东西将它包裹起来,缓缓地,轻柔地,像大海,像摇篮,像母亲的子宫,无私地孕育着它。
它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沉沉睡去。
*
嫏嬛仙府最近动静有些大。
南北两阙之间的深渊突然涌出纯粹而澎湃的仙灵之气,附近的走兽飞鸟都受影响而进化,原本荒芜的土地变成良田。
于是无数修士闻风而动,纷纷打探。
仙灵之气是从深渊中涌出,想要查探,自然便要下到深渊,可自古以来谁不知道,深渊是嫏嬛仙界的禁区,是所有有生命之物不可踏足之地。
因为传说,这是溯世书被神明遗落之地。
神明离开世间时,将它的一切恩典都带走,唯独落下了一本书,那就是溯世书。
溯世书落在大地上,书脊化为深渊,书页化为黄土,便是嫏嬛仙府的由来。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裂脊深渊有去无回。
曾经无数自诩有通天本领的大能闯入深渊,却从未见一人回来,恐怕只有入了仙人境的才有一丝回转的可能。
而如今嫏嬛仙府踏入仙人境的只有两人,上清宗的仙尊,和剑阁的剑尊。
但这两人都早已闭关许久不问世事,寻常天材地宝出世也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上清宗和剑阁考虑着要不要请那两位出山时,仙灵之气又突然没了。
来得突然,去的更突然,突然有一天消失无踪,任修士们如何查探都查探不到去处。
有修士不死心,仍然在深渊边上守着,期望能遇见奇遇,但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修士。
这最后一个修士其实也不抱什么期待了,只是到底不甘心,心底还存着一丝奇迹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奢望,所以才一年又一年地守下去。
当然,因为看不到目标和尽头的等待太过枯燥,他并非守在深渊旁边寸步不离。
因为之前仙灵之气把深渊附近的荒地变成良田,数年过去,良田上竟形成了一个凡人的小村子,村子聚集了一些从别处流落的凡人,因为风调雨顺,土壤肥沃,村子慢慢竟然也发展壮大,有声有色起来。
修士无聊时便跑去村里消遣,随便施展几个法术,便叫那些凡人奉若神明,甚至还有主动将女儿奉上的。
修士虽看不上凡间女子,但日子实在无聊,便也笑纳了。
不久之后,其中一个凡女竟然有了身孕。
修士没有子嗣,对这凡人女子腹中的胎儿倒有几分兴趣,女子分娩那日,他离了深渊,守在产房外,一直守到胎儿降生。
可惜这胎儿是个女孩,还是个根骨驳杂不堪的废物。
修士顿觉鸡肋,正意兴阑珊间,村里突然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