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窗外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清冷夜空看去,感到了事态的不可能。
这幻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二天,晏妍被争吵声吵醒了。
她摸了摸身边,被窝仍有余温，但柳初婵已经不在了。
晏妍穿好外套，刚将木门打开了一条缝，柳初婵愤怒压低的声音就灌了过来：“把她赶走，不要让我姐姐看到她！”
在幻境中的这些外人面前,柳初婵都是叫她姐姐的。
“唉，你这又是做什么，我们也是好心。年纪到了就该婚配，这是天地阴阳之道。”柳老娘说。
旁边被柳初婵驱赶的，是个扎头巾的媒婆。
晏妍过于惊讶以至于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竟然想给她说媒？
这时柳初婵看到了晏妍，惊慌道：“姐姐，你先回房，等我把他们赶走。”
晏妍走到了媒婆面前，她实在有些好奇：“你给我说的哪家儿郎？”
媒婆见了晏妍，顿时兴奋起来，挥着手绢口水直喷：“小娘子如此人才，我找的必须是配得上小娘子的好儿郎！”
晏妍食指点了点下巴，笑了：“那你得让我看看他的模样我才能答应。”
媒婆笑得像朵花儿：“可以啊，不若明天我把他带来，给小娘子你悄悄相看相看。”
晏妍含笑点头。
她倒要看看幻境觉得安排个什么样的男的能配得上她。
送走媒婆，柳老娘高高兴兴地拍掌道：“过几日我家婵儿就出嫁了，如果再定上晏小娘子的婚事，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柳初婵一挥袖，将豁口茶碗拂到了地上，碎得彻底。
她发怒道：“我不嫁，姐姐也不会嫁的！”
柳老娘大惊：“好好的，怎么说不嫁就不嫁了？”
柳初婵拉着晏妍跑出了家，倔强地忍着眼泪。
晏妍叹了口气：“你慌什么啊，这里只是幻境，不可能真嫁人的。”
柳初婵停了下来，背对晏妍站着。
过了一会，晏妍看她肩膀抽动了一下。
她竟然哭了，眼泪安静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晏妍愣住，这又是怎么啦？？
柳初婵咬着嘴唇，用手背狠狠地抹掉眼泪，呢喃道：“我对圣女来说是什么呢？我是没理由也没资格永远陪伴在圣女身边的，可是我……不想跟圣女分开……”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眸：“圣女可以一直喜欢我吗？”
晏妍忙连连点头：“当然啦，我会一直喜欢初婵的。”
在隐蔽处观望的秋崖不禁冷嗤了一声。
还真是……温柔啊。
秋崖眸色冷冷。
第二天，媒婆如约来了。
那时晏妍仍在睡，她是被柳初婵推醒的。
晏妍一睁眼，便看到柳初婵几近崩溃的脸。
柳初婵：“圣女，我爹娘说你要嫁人了。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晏妍：？
晏妍也有些崩溃，她尽量温和道：“怎么了啊，昨天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柳初婵却像听不清一样，抱着头兀自陷入自己的情绪：“我不许，我不许圣女与我分开……”
晏妍皱眉看了她一会，明白了。
柳初婵受心魔影响已深，昨天的事她已经记不得了，只有崩溃不安的情绪保留了下来，还变得变本加厉。
晏妍想了想，唤道：“凉钰。”
林凉钰在窗外应声。
晏妍：“你看护着初婵，我出去一下。”
林凉钰沉默片刻，不带情绪地说：“是。”
晏妍凝神望了望他，看他还算稳定，应该是受幻境心魔的影响还在控制范围内，这才放心了些。
媒婆与柳家爹娘正在外间喝茶。
晏妍一走过去，媒婆就喜气洋洋地站起来对她说：“哟，瞧瞧，小娘子今天瞧着跟朵花儿似的。跟我带来的那小郎君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晏妍面无表情地说：“那得等我亲眼见过再说。”
媒婆捂嘴笑，跟柳老娘交换了个眼色，笑她急性子想去看小郎君。
“那小郎君正在村头买酒呢，走，我带小娘子去看看。”
晏妍随着媒婆朝村口走去。
她和柳初婵林凉钰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十多轮日夜了，在晏妍眼中，这个村庄也变得几乎跟真实的毫无差异了。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晏妍一直在警惕着，柳初婵和林凉钰都已入了心魔，她却一直还没有任何异样。
她在等着幻境会给她出什么招。
她猜这个所谓的与她天造地设的小郎君就是一个突破口。
白日间劳动力都下地去了，村口只有些唠闲嗑的老人和跑来跑去的小孩。
晏妍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非村里人的身影。
他正在同卖酒老翁说话，穿着一身青衫，身形高挑，扎着头发的一条青色布条垂在脑后，随风微荡。
即使离得远，也瞧得出风骨。
可能还真是个不错的帅哥。
就在这时，青衫帅哥接过卖酒老翁递来的酒尝了口，晏妍看到了他的半张侧脸。
好像……有点眼熟？晏妍狐疑不已。
正待晏妍想靠近点细看的时候，媒婆扯住她说：“哎呦，再近些就被发现了，不好的。”
晏妍直接将媒婆推开，径直朝青衫帅哥走去。
媒婆不敢大声，只着哎哎着急地叫着。
青衫帅哥似是听到了声音，朝她们转身看来。
终于看到了他的全脸，的确是帅的。晏妍的狐疑却更重了。
这人好像那个谁，谁来着？
晏妍绞尽脑汁苦思时，在一座废弃土屋中观望着这边的秋崖，也清楚地看到了青衫人的样子。
头忽然剧痛，就像一把锯子在撕扯着他的大脑。
秋崖按着额角，痛苦地弯下腰。
魔气从秋崖脚下蔓延，扩散，充塞满整个废屋。
那是被秋崖所驱使的冥里，他被秋崖的情绪影响，狂躁地翻卷着。
有一段深埋着的回忆，试图冲破封印。
秋崖的心为之震撼着，他感到，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将十分重要。
是什么呢？
他为什么会遗忘？
是谁使他忘记的？
刚刚所见的青衫男子的脸像一个钉子扎入他脑内。
这张脸，令他厌恶得想反胃。
而锁缘心咒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更是空荡得难受。
到底是什么？
他是谁，她又是谁？
整个幻境都震荡了起来。
晏妍惊骇地回头，看到村庄就像遭遇了地震，房屋都晃动了起来。
她所立足的地面亦上下激烈地摇晃。
尘土扑梭梭地飞扬。
可幻境中的其他人都像是没有觉察到一般，镇定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甚至那青衫帅哥，还向晏妍走了过来。
晏妍来不及理这个莫名眼熟的人了。
幻境异变，恐怕林凉钰和柳初婵要糟！
她提起裙角就往回跑。
“小娘子，你等等！”
青衫男子一急，便要去追她。但是一道黑雾闪过，他的头颅与身体瞬间分离，在半空中飞了一段后，啪嗒掉在地上，那脸上的表情尤是焦急的。
村庄中已有房屋倒塌，盖住了他呼唤晏妍的叫声，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死亡。
秋崖一步步踱到了他的头颅边，细看片刻，他冷嗤一声，抬脚碾上他的脸。
他的五官被碾烂，等秋崖收脚时，这颗头颅已经完全辨别不出样貌了。
秋崖漠然地望着这血腥的东西，杀了他，他才舒服。
就同他杀死现实里真正的他时。
秋崖的眼睛漫上了血色。
她想让他忘记的，他都想起来了。
晏妍，我们终于再次相会。
第26章
晏妍还没有赶到柳家时,就察觉到了不妙。
幻境的天空都扭曲了，朵朵白云像是被一只画笔搅和了一通，弯弯曲曲地铺散开,在蓝天上绘成一幅诡异的画作。
而村庄中房屋连接倒塌，发出轰然声响,尘土漫天扬起。
在短短几分钟里,幻境的异状变得更加严重了。
——而柳初婵和林凉钰竟然打起来了！
两人都拔出了自己的本命剑，同样从藏剑山中出来的剑,对准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妹！
虽然没有了修为,但剑招已经成为身体的下意识反应的一部分。
剑光明灭间，柳初婵和林凉钰身上都带了不少的伤。
他俩就像要置对方于死地般,每一招都杀气凌然,不留一丝情面。
“柳初婵，林凉钰！你俩给我停下！”
晏妍怒吼道。
然而两人已经被极端的浓烈情绪淹没，完全听不到晏妍的声音。
柳初婵：“杀了你,你就不会跟我抢圣女了！”
林凉钰接住柳初婵的杀招，冰冷的神色下压着更加冰冷的杀意。
“同样,假如你死了,就不会分走圣女的目光了。”
“那就看谁能杀死谁吧。”柳初婵说。
“别把死啊杀啊的挂嘴边！你俩给我清醒点！”
晏妍也拔出剑来，将两人从中挑开。
柳初婵和林凉钰同时看向晏妍,然而他俩的眼神并没有变得清明,反而瞬间癫狂。
“圣女,留在这里，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他俩纵身朝晏妍扑来。
他俩已经完全被心魔控制，失去理智了！
晏妍紧握剑柄，在心魔的操纵下，他俩的攻击性也大了很多。而她现在仍只是普通人的体质,根本对付不了啊。
怎么办！
突然之间，晏妍眼前闪过一个由魔气凝聚成的形体——冥里。
他抬手，魔气凝成一道盾牌，将扑来的柳初婵和林凉钰反弹了出去。
冥里出现得如此突然，晏妍的第一个反应却是看向一旁。
——魔气围绕着秋崖，他一步一步地，从坍塌中的砖墙间走了过来。
他怎么也在？什么时候也进入幻境的？！
秋崖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不同寻常，令晏妍的心重重地一跳。
“秋崖。”她慎重地唤道：“这里幻境会放大人的心魔，你不要受控制了！”
秋崖勾唇，眉目邪肆张狂：“我即是魔，区区心魔怎能控制我。”
魔……
他现在的模样，的确是当之无愧的魔。
既然这么厉害，晏妍问：“那你能打破幻境吗？”
林凉钰和柳初婵，像僵尸片的僵尸一样，正疯狂地试图突破冥里的阻拦，冲向晏妍。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秋崖笑着朝晏妍伸出手：“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他俩，不行。”
晏妍扫了他一眼，抬起头，望向已经变成一副莫奈式诡异画卷的天空。
如果秋崖有办法出去的话，她能做到吗？
柳初婵发出凄楚的喊声，她向晏妍伸着手，祈求着她的眷顾。
而林凉钰本已经安静下来，提着剑垂头而立。
就在柳初婵喊“圣女姐姐”时，林凉钰忽然在柳初婵背后出手了！
“初婵！”
晏妍失声叫道。柳初婵却以为她终于得到了晏妍的回应，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完全不顾身后的杀机。
秋崖无动于衷地旁观着，受他控制的冥里也毫无阻止的意思。
而晏妍来不及，也无法越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魔气。
时间无限拉长，世界规则悄然改变。
晏妍的眼瞳变成了金色，无数微小的字符在她的瞳底飞撞。
她的头发在风中扬起，袖袍鼓荡。
这一刻，她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神，掌握着所有真理。
“林凉钰。”
她平静地唤道。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蕴藏着令人毫无反抗之心的绝对力量。
林凉钰应着她的呼唤抬脸，一张冰雕玉砌、杀气凌然的脸，眼神却瞬间变得一片空茫。
“你该突破心魔了，随后你会觉得你对梦华圣女的执念，都只是心魔作祟。从今往后，你对梦华圣女将不存在任何特别的情感。“
晏妍歪了下脖子，伴随着她这个小幅度的动作，这个世界似乎以林凉钰为中心，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无形的波动。
似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又似乎只是一眨眼间，波动消失了。
林凉钰猛地喘了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浮出了水面。
他犹如大梦初醒，对自己想要刺杀同门师妹的行为大为震惊，飞速地抽回了剑。
隔着魔气，林凉钰又看了眼晏妍，眼神与之前大相径庭。
清清亮亮，毫无情愫。
晏妍又唤道：”柳初婵。“
停顿了一下，她判决道：“你也该醒了，此后你全心专注于修行，对梦华圣女仅仅保持在具有好感的程度。”
柳初婵收回了一直伸向晏妍的手，强烈的感情突如其来地褪去，她一脸茫然。
晏妍抬头，金色的眼瞳望向异变的天空。
她用叙述的语气说：”幻境结束了。“
随着她心意所至，天空像涂在天花板上的颜料被水溶化，露出了被它遮掩住的真正的天空。
已经几乎坍塌尽的村庄如烟消散。
晏妍站立在仍是夜晚的东山雾境中，头发落回了背后，金色的瞳也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她真的将幻境破开了。
而她也耗尽了精神力，眼皮阖上，失去意识向后倒去。
落入了秋崖怀中。
“圣女……她是怎么做到的？”柳初婵惊疑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