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秋崖停下脚步时，冥里就已经被他全部放出来了。
冥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魔气翻涌着勉强凝成一张人脸的形状。
“我好痛苦……秋崖，你让我生不如死啊……”
他怨毒的情绪跟魔气一样沸腾，他像一条蛇对秋崖嘶嘶地吐着诅咒的话语：“你今日如何对我，日后你的下场必将比我更加悲惨。”
“哦。”秋崖说：“今日就饶你一次，让你彻底消亡，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抬起手，食指指尖对向冥里。
冥里蓦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声波几乎刺痛了晏妍的神魂。
只见冥里瞬间被搅散了身形，把秋崖包裹在魔气中。
冥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就算……彻底炼化了我，永嘉真君还是会……榨干你……你活不了的。”
秋崖没有回应他。
此时的秋崖已经没有余力开口说话，他紧抿着唇，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
这段时间，秋崖一直在体内炼化冥里，以这样缓慢的速度，仍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炼化他的痛苦。
此时强行在一夜之间加速炼化，所承受的痛苦也要加倍。
从幼时起痛楚就与他长久相伴，即使秋崖早已习惯掩饰得不动声色，但这一次甚至比他修习风华焦论时更甚。
因为他现在的体质，比起那时更加不如。
秋崖几乎濒临在昏过去的边缘。
在晏妍看来，用尽最后力气挣扎翻滚的冥里就像一个惨死的恶鬼，缠住了秋崖。
这画面令她觉得有些发寒……
晏妍忽然感觉自己被重重一扯，然后神魂不由自主地飞离了秋崖。
她一愣，随即意识到，是她的身体在移动！
晏妍神魂回位，睁眼便看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下巴——是林渐裴。
他竟趁着秋崖无暇顾及其他时，将她的身体偷了出来。
晏妍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在秋崖这个反派boss身边时都还好，但当她的身体落入林渐裴手中时，她反而更加不安，极度不喜欢被林渐裴掌控她命运的感觉。
晏妍一着急，手竟微微抬了起来。
林渐裴抓住她的手，压制了她的动作。
他温和地说：“我搜了守在殿门外侍女的魂，原来圣女你一直没有苏醒过来啊。圣女大概是神魂离体，无法恢复吧？”
晏妍默默点头。
不愧是专修炼魄的天道门，还真是擅长。
“不过，这样倒是方便了很多。”
林渐裴忽然冒出了这具没头没尾的话。
出乎晏妍意料的是，林渐裴没想带她离开七净殿，反而回到了祭坛。
在林渐裴抱着她踏上祭坛上那面银镜时，虽然明知林渐裴听不到，但晏妍还是不禁说：“你不要去霄岚救你的恋人了么？”
两人跨越了空间，瞬间进入无尽境内。
这是一片纯白的空间，分不清远近，也摸不到边限。
林渐裴将晏妍放在地上，垂头打量着她。
“本来想将圣女你引到霄岚再办的，那里没有我的恋人，倒确实有个媚修等着我。但七净殿守卫森严，还真不容易出去，只有无尽境中不被人打扰。”
“……方便我，将您炼成炉鼎。”
晏妍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渐裴，他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林渐裴从储物袋中拿出各种材料，在晏妍身旁画着阵法。
“本来，我跟霄岚那媚修商量好了的，她会帮我炼炉鼎，毕竟天道门是名门正派，可不会教这种知识。”他像是憋了很久，要在这个难得的时刻一股脑地讲出来：“不过她竟然喜欢上我，反悔不愿帮我，还想将霄岚的阵法毁掉。”
“她太自私了，我只好把她也炼成了炉鼎。还好我已经记住了方法，不用非得去霄岚，在这里也行。”
林渐裴温文尔雅地对晏妍说：“其实我仰慕您许久了。”
晏妍压下恶心感，开始回想她有没有跟林渐裴有交集。
不可能啊，林渐裴顶着这张有故事的脸，她只要见过就不可能不记得。
“我只是一个中等门派里的弟子，而您是合欢宗宗主梦华圣女，您肯定不记得我在人群之中仰视过您，也不知道我从那一刻起，就想占有您了。”
“可您却要做兰清仙君的道侣，原来梦华圣女是看不上我的。”
林渐裴挺直腰，欣赏自己画好的阵法。
“其实天道门和合欢宗很配，我们都能操控人的神智，我同您门下弟子双修过，效果很好。”
林渐裴笑道：“如果您做我的炉鼎，一定也很配。”
配你个大头鬼！
双修是互益的事，但炉鼎就纯粹不把她当人了。
林渐裴怎么好意思说他是仰慕她？
打着冠冕堂皇的名号做卑鄙无耻之事，她写出来的林渐裴怎么会是这样的角色？
林渐裴将极品灵石分别放在阵法各角，开始激活。
一时半会晏妍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神魂先离开无尽境。
空气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条条波纹，秋崖踏入无尽境中。
他身周仍围绕着尚未炼化好的残余的冥里，简直像一位邪神。
秋崖怎么会来？
晏妍来不及闪开，和他面对面撞上，神魂与他交叠穿过。
灵魂像过了一次电，刺激得她一个哆嗦，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秋崖似乎也愣住了，但眼前一幕立刻令他怒极冷笑，来不及思考方才那异样的感觉：“林渐裴，你在做什么？”
林渐裴皱眉，直起腰打量了下秋崖：“你只炼化到一半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觉得我能杀了你。”
秋崖的脸被阴翳覆盖：“我就知道你该死。”
“虽然已经杀了你一次，但是还不够。”
晏妍猛地看向秋崖，心中尽是震惊。
他是杀过林渐裴，但那是现实世界中的事。
秋崖他知道？
第37章
林渐裴显然也不知道秋崖那句话的意思。
只是他知道,在对方已有杀机时，最好先下手为强。
林渐裴率先攻向秋崖！
晏妍担心地看了秋崖一眼。
他精神并不好，炼化魔修神魂是件极为吃力的事,晏妍怀疑他单是这么站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而林渐裴身为天道门大弟子，实力在修真界排得上中上游。
林渐裴的催魂鞭抽在了秋崖身上。
凡是天道门的攻击方法,无一不是针对神魂的。催魂鞭亦是。
一团魔气将催魂鞭接住,残余的一部分冥里发出无意识的惨叫。
“上次杀你时，手头没有便利的工具,就随便拿了把刀,你拖拖拉拉，用了十分钟才彻底咽气。这次我会痛快点。”
满是戾气的魔气化作无数触手,张牙舞爪地向林渐裴下袭去。
林渐裴脸色微变,立刻放弃了催魂鞭，闪到晏妍身体边，用刀抵在她心口：“既然练不成我的炉鼎,那我不介意把她杀了。兰青仙君，如果你想保住她的话,就放我离开。”
秋崖发出一声轻笑：“你跟你的原型不光长相一样,连卑劣的品性都一模一样，得不到就毁掉,还要说都是别人的错。”
晏妍若是现在能动的话,一定在狂眨眼睛。
她已经能确定秋崖有了那段他来到三次元的记忆。
但是,他是从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被他炼化的魔气似乎也炼化了冥里无尽的怨恨与痛苦，即使尚未完全炼化成功，也有强大的压制力。
林渐裴应付得辛苦，但他认定晏妍是秋崖软肋，手下更加用力,大吼道：“你尽管杀我，有圣女陪葬我也不算亏了，哈哈哈哈！”
晏妍都看到自己心口有一抹血色溢了出来，神魂的那处位置也感到一阵无法描述的疼痛。
晏妍神魂回到体内，鼓足力量控制她唯一能动的那只手。
她抬手打掉林渐裴手中刀的时候，秋崖的魔气也袭到了林渐裴眼前。
是以他两人都没察觉到晏妍这个关键性的动作。
秋崖淡淡地说：“拿妍妍威胁我，也是你的原型使过的招数。你说杀了你，我就会坐牢，妍妍也不会再理我了。”
“可惜我跟你一样，也是想杀就杀的性子。”
魔气变成的触手将晏妍缠住，从林渐裴那夺了回来。
她身体轻轻地向下落，落在了秋崖的双臂中。
林渐裴失去了晏妍这个筹码，自知已无生还的希望，他不甘地盯着晏妍：“我跟你可不一样！”
晏妍听到秋崖说：“确实，你得不到妍妍，就会立刻想毁了她，这点你我并不相同。”
“得不到，当然要毁掉。不属于我的，也不能让别人拥有。”林渐裴眼中闪着诡异的光。
“所以妍妍跟你分手后，你立刻找到她家，打算杀了她报复。并且这种事，你做过不止一次吧？”秋崖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你以前交往的女人，活着的有几个？”
林渐裴没再答话，因为作为书中角色的他，并不知道现实世界里他原型的故事。
可晏妍却想起来了许多点点滴滴。
……她在林渐裴车里发现的他收集的报纸，那上面刊登的失踪女性的新闻；
分手后林渐裴异常的反应。
还有她因为对秋崖的愤怒，而忽视了的林渐裴闯入她家的动机。
那时，林渐裴是想杀她的。
秋崖一直看不起林渐裴，他知道他的本性。
如果不是秋崖，大概她就会成为无数杀妻、杀女友案件受害者中的一员。
她一直以来，错怪秋崖了么？
晏妍怔怔的，即使林渐裴失去了最后一口气，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也没能吸引她太多注意。
秋崖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地上。
他将脸埋在她胸前，晏妍听到他深深地抽气。
魔气失去了秋崖的控制，围绕在他和她身边。
她好像听到了冥里的低泣。
“我又没有听你的话，杀了林渐裴。妍妍，创造了我的神灵啊，这次你打算怎么惩罚我呢？”
秋崖低笑了起来，晏妍却被他笑得有些心酸。
“你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包容喜爱，却从未垂怜过我。”
“但我依然爱你。”
……
秋崖到底还是昏了过去，或者说他全部精神都放在了最后的炼化上，分不出多余的精神处理外在的任何事。
晏妍蹲在他面前，看他隐藏在黑色魔气后的面庞。
她碰了碰他心口的位置，仿佛感到自己心头也颤动了一下。
原来，锁缘心咒是这个意思。
她抹除了秋崖关于三次元一切的记忆，但他却给她种下了锁缘心咒，这样，即使他不记得她了，她也会来到他身边。
她总觉得，她是最了解她笔下角色的人。
一个角色被创造出来后，就定了型，随着她停笔从此就不会再变了。
所以她一直以为，秋崖的偏执疯狂都源于他的性格。
可现在晏妍不得不承认，不知何时，秋崖他学会了爱人。
晏妍不禁起了几分愧疚，这样看来她对秋崖好像过分了。
她沉默地守着秋崖，直到秋崖彻底炼化了魔气，收入体内后即使进入渡劫期的晏妍都一点也看不出来。
……其实之前就算五大掌门也没发现，他们一直以为是秋崖堕魔后自己修炼出来的。
秋崖的气色一下子好了很多。
他中断炼化杀林渐裴时受的损伤，以及替晏妍挡雷劫时受的外伤，都在这一次里修复了。
而五大掌门，也来到了七净殿。
永嘉真君飞升地点就定在先天灵气从天而降的瀑布下。
这是最便捷的地点，飞升需要的先天灵气消耗得不是一点半点。
侍女们在殿外恭谨地请秋崖出来。
此时天色已暗，殿内没掌灯，一身白衣的秋崖在迷离的光线中显得凄清孤寂。
他将晏妍安顿在床上，布下了层层叠叠的保护阵法和护身法宝。
阵法和法宝开启的灵光熄灭后，晏妍的面容没入暗中。
秋崖站在床边看了许久。
而晏妍则在旁边看着他，心情复杂。
秋崖坐入飞轿，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向灵气瀑布的方向驶去。
晏妍的神魂跟不过去，而就算她不放出神识，也知道秋崖会遭遇什么。
她发了会愣，一阵突然爆发的亮光从窗户照亮了半座大殿。、
在夜色中，灵气瀑布被底下的亮光照得透彻。
晏妍看到缓缓流入修真界的先天灵气，在即将落地时，流淌的速度骤然变快，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疯狂地汇入地表的某一点。
那场面宏大得惊心动魄。
晏妍知道，那些分量庞大的先天灵气汇入的是秋崖的体内。
然后经过他的身体转换为真气输给永嘉真君。
这就是五大掌门倾尽资源扶持七净殿的最终目的。
这个过程，漫长得没有尽头，漫长得让晏妍足够回忆她在写到这段剧情时的心情。
当时她好像什么都没想。而此时，晏妍想象着秋崖那具并不强壮的身体所承受的摧天毁地的转换反应，觉得残酷。
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雷云聚集了过来。
这是飞升的雷劫，足有一百道天雷，是天道之问。过了这关，才能可脱胎换骨，升入上届。
千年辛苦修行，陨落在飞升雷劫这关的不乏其人。
但永嘉真君会成功的。
又过了大半天，百道天雷轰隆隆震得一段距离之外的晏妍这边都时不时头顶落灰。
在晏妍快被连绵不断的雷声给震聋了时，窗外终于飞来了祥云。
天顶破开一个洞，洒下接引飞升之人的祥瑞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