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黑漆漆的液体,竟然爬得让晏妍看出颇有几分欢快的感觉。
只见它一头埋进草丛里,裹住一片草叶,吸吮起来。
那一片草丛的草叶上,悬挂着一滴滴的血液。
是秋崖的血。
晏妍立刻在心里断定。
她顺着一路滴落在草丛中的血迹,找到了秋崖。
他坐在草丛中,一个不知死了多少年月、已经化成白骨的巨大骷髅上,正背对着她。
他松了衣袍,腰之上都裸露在外,那天晏妍所看到的焦伤,竟然一点都没有治愈!甚至于,还从皴裂的裂口中,不断地流出血来。
这实在太惨烈,晏妍不忍细看,移开视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但回到小楼,晏妍还是忘不掉秋崖那一身伤。
秋崖怎么回事啊,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个烧伤都治不好!
这么些天了,肌肤烧毁之痛他也忍得了?
还一声不吭的。
接下来的几天,晏妍第五次看到勿往秋崖那边爬去时,终于坐不住了。
这个男人不行啊。还是得靠她出手相救。
不过……晏妍点点鼻尖,赧颜一笑。不过她对他那一身伤也没什么头绪。秋崖自都没法子的伤,定是有难度的。
晏妍站在小楼楼顶,纵览远方。
目之所及,都是秋崖的地盘。偶然从秋崖魔修部下的只言片语中,能听出,连番对战后,秋崖的地盘又扩张了不少。
是以虽然每日都是尸山血海,但秋崖威信反而更高了。
同是魔修魔兽,他们和外面那些长得一样扭曲丑陋,画风离奇。
但他们从不敢来招惹她,小楼方圆五里都不会靠近。
勿悄无声息地,像个黑色大鼻涕虫似的从砖瓦缝里冒了出来,稀薄的阳光晒得它在瓦上瘫成了一大滩。
晏妍想起来她好像忘了什么。
嘿,她那个倒贴上来的白毛神兽木息呢?
自从到了秋崖这,他就不见踪影了。
晏妍阖目放开神识,在秋崖的地盘范围内铺开,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她忙收回神识,怕站不稳跌下楼,蹲了下来。
症状跟犯了低血糖似的,蹲了一会就好了,晏妍便没放在心上。
她在最边角的地方找到了木息,御剑飞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那。
那里长着不少稀奇古怪魔界植物,倒也郁郁葱葱。
木息在一个紫光粼粼的湖边,等候着晏妍。
晏妍落地时,他恭敬地献上了跪礼:“吾主。”
“你怎么躲这里来了,叫我一番好找。”
木息垂首道:“请主人见谅,我实在无法与勿呆在一起,只能离它远点。”
晏妍:“哦,你洁癖?”
木息抬眼不语,那银眸泛着金属般冰凉的质地,空空如也。
晏妍歪了歪头,说:“你方才知道我要来?”
木息向湖面看去,正有一片枯叶落入湖中。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相互联系,所以见一叶而知秋,见一叶知吾主要来。”
晏妍笑道:“那你知道秋崖身上有恙吗。”
木息颔首:“他被火所伤,伤口久久难愈。”
晏妍十分认可地点头。木息果然是玄学一把好手,准得很。
“那你知道他那伤要如何治吗?”
木息从容回答:“他的伤是曦焱所伤。”
“曦焱是谁啊?”
木息不禁厌恶地皱了下眉:“她与我一般,也是先天灵兽,整个魔界,再无第三个可与我二者相比。曦焱可吞火,吞出的非寻常火,不可灭,一旦沾上就无法摆脱,烦人得很!”
晏妍也皱起眉,听起来是棘手:“无法摆脱吗?”
木息:“再厉害的东西,也有相克之物。曦焱的火自然也有克它的。”
晏妍洗耳恭听中,木息却不再说了。
她挑挑眉:“有什么不好说的?”
“曦焱不会被自的火所伤。所以,克火之物就是她的血和泪。他那身伤,也要用她血泪所制药膏才能治愈。曦焱的血不难得到,可曦焱却从来没流过眼泪。”
如何得到一个从不哭泣的人的眼泪?
晏妍站在小楼楼顶,一众魔兽在天空咆哮着翱翔,战意熊熊。
魔修乘坐在魔兽之上,或搭乘法器,阴阳怪气地嚎叫着。
在黑压压的大军上方,猎猎雄风中,一条黑龙盘旋。
秋崖立于龙头之上,率领诸军。
又一场战斗要开始了。
晏妍握着剑,在大军出发时,也跟了上去。
秋崖领地已经扩展蚕食了魔界的一半。魔界从来都是以攻为守,所以刚一出阵,厮杀就已开始。
晏妍在阵后方,辨认出了一些眼熟的面孔,都是在停留在萧云枫处时见过的大魔修。
在最前方杀得血肉四溅凶性骇人的世臻、露儿,还有一名身材波涛汹涌,皮肤暗红的女修,所到之处烈焰燃烧,对手都化作一团团火焰,哀嚎着从天上滚下来。
想必她就是曦焱了。
秋崖次次战后负伤,说明他们几个实力不俗。
不过这次秋崖并未亲自下场,而是在高空俯瞰战场。
世臻等领头者倒也目标明确,一直想斩杀秋崖,无奈何被困在秋崖阵中,冲不出去。
一个暴脾气的魔修气急,怒吼道:“这什么阵,冲不出去。他娘的憋屈死老子了!”
黑龙之上的魔君,在烈烈风中面无表情,抬起掌来。
露儿高声叫道:“躲开!”
黑气聚集——残杀之气以秋崖为中心向四周飞速蔓延!
世臻的眼睛被激得瞬间变红!
世臻挽弓,闪着不详的绿光的淬毒箭头对准了秋崖。
世臻的全神贯注地瞄准这个男人。
这是他此生遇到的第一敌手。
他抢夺到了他想要的——在世臻的视角中,秋崖的身后,浮现出了晏妍的身影。
她为什么会选择他?
而他为什么也执着于争夺她?
第48章
弦弓拉满,猝然射出!
面对直冲而来的箭,秋崖分出一缕黑气,缠于箭上。
两者接触时,迸发出刺眼光芒。
箭于相互抗衡的两方力量较量中,艰难摇晃了几下,改变了方向。
世臻立刻再次挽弓,将剩下不多的魔力灌注其中。
虽然他知道这一箭已经无法对秋崖造成什么伤害了。
然而这一箭还未放出,就看到第一箭凭空转了九十度,绕到秋崖背后向他射去!
就连晏妍,直到秋崖中箭,才看清。
箭尖的毒瞬间侵入血液。
秋崖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虽看不出变化,却知道他力气散了。因为底下由他所维持的阵法,也散了。
刚刚还在上风的秋崖一方瞬间出现颓势,局势颠倒!
晏妍都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她急忙看向世臻,世臻脸上也有诧愕一闪而过。
并非世臻所为?
那这一箭,是混乱战场上各种力的作用下的巧合?
那秋崖是不是有点倒霉啊?
秋崖面色不佳,他扶住龙角,当机立断斥道:“撤!”
又是烧伤又是毒……
晏妍注视黑龙上那一抹背影。
黑龙腾空,烈烈罡风吹拂他的衣袍,他的身影都显得渺小,似乎会被吹散,也变成一缕风。
……晏妍收回了乱七八糟的心情,隐匿身形追上曦焱一行人。
这些魔君驻地在一处山崖上。陡峭的山崖之上密密麻麻地歇息着魔兽。
几个大魔修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世臻的背:“你那一箭真是神了!又重创了秋崖一次。咱们就跟他慢慢地磨,总能把他磨死!”
世臻面无表情地避开他们的手:“与我无关。”
“嗤!真会装腔作势!”
几个大魔修目露凶色,眼看就要翻脸时,一阵热气逼近。
几个大魔修往后一瞅,纷纷散开了。
红肤女子大步走来,从她身上散发的热气让几个大魔修鼻尖都渗出了点点汗珠。
移动大火炉。烤死人了。
大魔修们彼此交换了眼色,避她如避蛇蝎地散开了。
曦焱已习惯旁人对她的躲避。她虽为魔,魔界中人却并不将她当做同伴。
人魔修,三界里没谁愿与她亲近,都对她避之不及。
他们都畏惧她的火。
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曦焱亦是少言寡语。
几个大魔修一见她来就溜了,曦焱凶巴巴地瞪了他们一眼。
“曦焱。”方才就要离开的世臻,待曦焱来时反而停住了脚步。
“今天你没抓住机会。我不是让你只管对付秋崖就行,而你在做什么?”
曦焱不耐烦地横眉:“今天没有杀人的心情。”
世臻瞥她一眼,不再理会她,径直离开了。
曦焱喃喃:“也不问我为什么不想杀人。”
她捂着肚子,微微弓着腰。
这阵子放火太多,饿得难受。就连她天生暗红的肤色都显出了一点苍白。
曦焱拖着脚步,扔出法器。法器一触碰到崖壁,就嘭地爆出了个球形的帐篷,挂在崖壁上。
她钻进帐篷,里面的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的大,只是空荡荡得什么都没有。
曦焱没走几步,就靠在墙上,缓缓地滑了下去。
忽然觉得骨头里犯冷。
嗯,多稀奇啊。像她这样火属性的,也会觉得冷。
曦焱抱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很没有意思。
“你是曦焱吧?”
封闭的法器空间中,忽然有软媚娇婉的女子声音响起。
曦焱猛地站起,口一张,一个大火球就朝晏妍喷了过去。
果然是个暴烈性子。
对付曦焱,以晏妍的实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晏妍把曦焱压在身下时,曦焱呲牙咧嘴,奋力地要咬晏妍。
看着她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晏妍犹豫了一会。
一交手,晏妍就看出这女魔修是个硬骨头,从小就吃过一堆苦头的那种。
怪不得木息说她从未流过眼泪。
这样一双燃着烈焰的眼,怎么可能流出泪水呢。
欺她,辱她,打她,骂她。恐怕她都会以愤怒来抵抗。
来硬的,怕是不行。
晏妍眨眨眼,忽然翘起嘴角,轻柔地笑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边问着,同时定了曦焱的身,令她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
晏妍掌心抚过她的脸,虽然掌心被她皮肤的热度刺得微痛,但她还是笑得柔媚。
“我啊,是合欢宗的梦华圣女哦。”
曦焱知道,她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天下不会有比她更美丽的女子了。她太容易让人喜欢上她,虽然周身都散发着引诱人的气质,却并不会使人感到危险。
就像她刚刚一微笑,她就忘记要去咬她了。
她再用柔软的掌心摸摸她的脸,她那颗在烈火中锤炼得梆硬的心都软了。
晏妍的手指虚拂过曦焱的胸腹。
从来没人触碰过她,更何况是脆弱易被攻击的胸腹处,曦焱当即就想跳起来,却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曦焱就睁着眼睛,使劲地瞪晏妍。
晏妍都怀疑她眼睛里也能喷出火来。
“你不舒服,是吗?”晏妍柔声。
曦焱明显怔愣一下。
晏妍担忧地将眉头轻轻蹙起:“你魔气耗损过度哦,内腑没有魔气保护,就被你自身蕴生的火灼烧。”
“痛吗?”
她手落在曦焱小腹处,掌中运气,探入她体内。
曦焱体内的火焰果然非同寻常,她试着将火焰包住保护内腑,却也维持不了太久。
“这样你有没有好受些?”她关心地问道。
她都定了人家的身,当然也不指望得到曦焱的回答。不过她看得出,曦焱的眼神软化了。
因为曦焱无法言语行动,她也就不需要思考怎么应对她。这是让曦焱放松下来的一个前提因素。
晏妍又舒缓了她肉身的痛楚,是使她放松的第二因素。
再加上温言软语,是第三因素。
她已经攻克了她的心理防线。
晏妍软声唤道:“曦焱,看着我。”
红眸转了转,望定晏妍。
她只见纤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只一下,梦华圣女那水润明亮的眼珠子就漾起了水光……仿佛一个阳光极度明媚的下午,湖面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然后曦焱就陷入了幻梦中。
这个幻梦像湖水一样清凉。她第一次那么轻松爽快,仿佛变成了游鱼,又变成了飞鸟。她仿佛拥有了渴望的一切,所有深藏心底隐秘的心事都被原谅。
湖水,亦或是风,温柔地裹着她。
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从未想过自己是被何人所生。也许,母亲的怀抱就像这样吧?
她很开心舒适,心头却又涌上了酸楚惆怅。
……
晏妍刚收回装了曦焱血液的小瓶子,把她的袖子顺下来,然后就见泪珠从曦焱紧闭的眼皮下流了下来。
晏妍吃惊的同时,不忘赶紧接住她的眼泪。然后才有功夫细想。曦炎怎么这么快就哭了?
她知道对曦炎硬的来不了就只能来软的。但她所了解的魔修,心性都不寻常,七情六欲来得都没有根据。
所以她虽给曦炎设下了幻梦,却也没指望能立马找到她的软肋。
晏妍摇了摇盛满的玻璃小瓶,曦炎的泪水倒跟常人一样,是透明的呢。
看来……晏妍扶着她的肩膀俯下身,看她眼皮下眼珠子不安急促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