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真不凑巧。”叶辞面露憾色,煞有其事地说起手里一个项目如何不顺利,底下人做事如何不妥当,得赶回公司处理。
马总他们极力想留住叶辞,可叶辞反倒给自己添了酒,一一赔不是敬过去。做到这份上了,他们也没法再说什么。
叶辞带庄理离开了,留下公关助理继续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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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车,叶辞对司机去公司,转头问庄理吃好没有。庄理点了点头,如获大赦般说:“我的天啊,你每天出门就是应酬这些事情的嘛?”
“是啊。”叶辞笑,随机露出可怜的眼神,“辛苦吧。”
庄理往他臂膀上一拍,乜了他一眼,忽凝噎了。片刻后才说:“可你打一开始就没想帮他们的话,为什么还要答应赴约?”
“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法儿找到了Eugene,我拂谁的面子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吧。”
Eugene就是方才的财团小公子,庄理称呼向先生。他比叶辞年长,父亲是港澳两地数一数二的人物,独占□□业鳌头,可她还是不明白,既然两个人有一定交情,朋友相待,有什么不能回绝的。
想着想着就问了出来,“为什么?”
“我有个事儿麻烦了人家。”
“哦……什么麻烦?”庄理无意打探,只是心下关切,话说出口觉得有失分寸,立即噤了声。
叶辞看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胸口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他拍了拍她手背,说:“警署调查的一些事情。”
庄理愣了下,“我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该走司法程序。”
“不是,公司的一点小事情。”
叶辞似乎不愿再费口舌解释下去,庄理便不再问了。可担忧之色藏也藏不住,在眉眼盘旋。
叶辞捏起她脸颊,故作凶狠地说:“我带你出来玩不是看你忧虑重重的。”
庄理小声嘟嚷:“我担心你也不行……”
“行,我们小理多贴心啊。”叶辞笑,“可这真是小事儿。”
行车停泊,庄理跟着叶辞下车走进大楼,才知不是去她工作过的办公室。
这是另一间办公室,面积不大,职员两三人,陈设装潢都不是叶辞的风格,看起来就像快要倒闭的会计事务所。
叶辞同谢秘书、财务进了封闭的会议室。庄理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翻看堆积的过期杂志,找到一册本土艺术期刊,她不经意地翻看着,忽然看见了叶辞和万以柔的名字。
他们作为一对热衷收藏的商界伉俪受杂志采访,采访文章之中插入了一张照片。万以柔坐在一张设计师椅上,而叶辞站在后侧,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不过是两三年前,他们看起来这样好。
庄理有种不合宜的兔死狐悲之感,因为婚姻,或者爱情。
合上杂志,庄理的情绪也收拾好了。估摸叶辞这会谈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她过去打了声招呼,便让司机送她去尖沙咀找小小玩儿。
*
入夜,庄理同小小乘上了直升机,在巨大轰响声中飞往澳门。
滨海大楼的灯光在海面泼洒重彩,波澜起伏,零星两艘渔船摇摇晃晃从直升机的阴影下划过。
十余分钟后,直升机摇晃着在大楼楼顶停机坪上落停,旋翼仍转动,风吹起人们的头发和衣衫,穿套装的人快步将两位女孩引进门道。
小小跟在姐姐身后,好奇地打量来迎接他们的男人。庄理作介绍说:“我妹妹辛小小。这位是我老板的秘书,谢先生。”
小小拘谨地点了点头,“你好。”
“辛小姐你好。”谢秘书亲和地笑了下,请她们乘坐电梯。
暗金色电梯门倒映出他们的身影,谢秘书说:“抱歉打扰你们约会啦,不知辛小姐对红酒有没有兴趣?”
小小不习惯他们的说话方式,蹙眉咧嘴笑了下,“希望没有麻烦你们。”
谢秘书把她们送进套房,就在玄关处候着。
造型师让女孩们换上礼服裙,还特别给庄理戴上一条珠宝项链。庄理看见了那珠宝盒上的标志,一下觉得脖颈沉了不少。
但任何事皆是,一旦开始第一次,就会适应它。
来到庄园宅邸的品酒会上,来到叶辞身边,接受每个人的溢美之词,回以微笑或举杯。庄理觉得叶辞仿佛就是她的神仙教母、她的南瓜马车、她的水晶鞋。
但她不晓得他会不会是她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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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过了,庄理不得不同叶辞一起去更具有私人性的聚会,小小却也没落单,在美轮美奂的庄园里游荡,一个保镖不近不远地看着她。
对叶辞来说这或许真是一个简单的品酒会,但对小小来说,来到这样的地方还是第一次。
她将将成年,将将从一阶段的雅思考试中解脱,要一夜成长似的,将每种酒都尝了一遍,向品酒师讨教它们之间的殊异。
叶辞和庄园的主人,也就是小公子的父亲向先生一边谈话一边在植被繁复拥簇的长廊漫步,刚从圆洞门走出来,就看见蹲坐在台阶下数星星的女孩。
许是从妹妹身上看见了姐姐从前的样子,叶辞笑了下,对向先生讲抱歉,“我妹妹。”
向先生点点头,将方才一席话收尾,拍了下叶辞臂膀,“没事的,我们和洪生洪太这么多年交情,他们拜托的事,我肯定得帮。”
“多谢向生。”
向先生离去了,叶辞踱步来到小小跟前。
小小还没完全醉倒,一跃而起,拘谨地说:“叶先生。”
“好玩吗?”
小小咧嘴一笑,不语。
叶辞说:“看来不好玩。”
小小问:“姐姐呢?”
“里面。有几位收藏家和艺术家,她很感兴趣,和他们在聊天。”
“哦……”小小想了想,大胆地说,“姐姐说她帮你做收藏方面的工作,可是,没有这么简单对不对?”
叶辞负手而笑,“那不简单是怎么样?”
“我……我在网上查到你了,知道你是谁。”小小抿了抿唇,说,“你有家室。”
叶辞笑容更盛,“所以?”
小小有一会儿没说话,瞧瞧鞋子又瞧瞧灯光下绿意盎然的灌木丛。远远传来了欢声笑语,小小忽然抬头,勇敢地直视叶辞,“我姐姐吃过很多苦,你不要让她再受苦了。”
叶辞微愣,觉着这女孩真是莽撞。他带着浅笑问:“什么苦,你数来听听。”
小小当真事无巨细,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连小时候被继母用衣架打骂也算在其中。
“后来姐姐被绑架了,就是那个女人拦着不让她爸爸拿钱去赎。”小小如临其境,愤然道,“十万啊!”
见叶辞面色如常,小小收敛了情绪,缓缓说:“你给姐姐的那条项链值不值十万?一定超过了吧,你是不会懂的。我小时候也不懂,问姐姐那么用功读书要做什么,她说想有个家。所以姐姐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的……但是我不想她过得不好。”
叶辞这才拢起了眉头,“你听谁说的这些事儿?”
“我妈啊。”小小顿了顿,盯着叶辞说,“你该不会以为我编故事吧?我告诉你,我妈一点都不在乎那边,早就跑了,后来出了这件事,我妈实在忍不了才回了达州一趟。我妈说姐姐一开始很恨她,所以就没跟着我妈走。后来姐姐到成都来念高中,我们才好的。你知道姐姐说什么吗?”
叶辞好像被呼叫到的AI程序,这才问:“说什么?”
“姐姐跟我说,还好当初妈妈走了,虽然现在也苦,但至少她反抗过、追求过,不然就会永远被困在那儿。一定还有好多的妈妈没能狠心离开,所以她不恨了。”
小小勉强笑了下,“我姐姐就是这样的人。”
叶辞低头,扬起一抹笑说:“嗯,你姐姐很好。但是你喝多了,我得让你姐姐把你先送回去。”
小小不知道这个男人听进去了没有,也怀疑起自己的表达能力。她甩了甩脑袋,又觉得自己疯了,要是让姐姐知道她当着叶先生说胡话,一定会被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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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理只听叶辞说小小喝多了,就觉得头疼无奈。和叶辞面贴面吻别,她带着小小上车回酒店。
小小想回香港去,她无法,只好让谢秘书安排直升机,把人拎回尖沙咀。
把小小安顿好了,庄理下楼吸烟。香港室外禁烟,人们都聚集在后巷。
仰头是一幢幢遮蔽天空的大楼,城市灯光早已驱散星月。人们手中只有一点微暗的星火,烟雾飘散,不知谁开的头,开始自我介绍、互相认识。
庄理看过《志明与春娇》,觉得有趣这种后巷吸烟文化有趣。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旁边玩手机的OL惊呼,“叶辞的艺术基金会被查了诶……”
人们追问,她便念出同学在社交网络上发布的即时动态“CCB直接把人从向厉峯的红酒发布会上带走了,向厉峯都没能拦住啊!”
八卦声中出现一道稍显清冷的声音,“带去哪里?”
“还能带去哪里,九龙警署啊,红磡……”笑话还没说完,这人抬头一看,“刚谁在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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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理拦了好几次的士,终于坐上车了。她对司机说警署,司机奇怪地从后视镜将她打量一番。
庄理急得拍椅背,“快点啦!”
司机轰踩油门,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艰难飞驰。
车还没停稳,一张大额纸钞就飘来了前座。司机回头,见女孩推开车门,踉跄着往前跑去。
“不要命了!痴线!”司机摇摇头,将车开走了。
庄理在警署门口看见谢秘书的车,没有丁点儿犹豫就走了进去。
谢秘书将才过来,撞见庄理很是吃惊,“庄小姐?……”
“出什么事了?”庄理轻轻摇头,直接问,“叶辞呢?”
“叶生在楼上……”
庄理不等谢秘书说完,拉着人胳膊便往楼上走去。
透明玻璃间里,一群警官和桌上堆放的数不清的文件挡住了叶辞的身影。
谢秘书走到门边同警官打商量,警官转头睇了庄理一眼,扬下巴示意叶辞出去。
叶辞走出来,看见庄理一时神色有些复杂。
庄理迎上去,刚握住他的手臂,眼泪就落下来了。她觉得自己不争气,用手背拭泪,可泪花接连往下落。
她哽咽道:“不是说一点小事情嘛?……”
叶辞蹙眉,又弯唇角。他心下动容,将人拥入怀中,“对不起。”
“对不起小理,我又把你惹哭了。”
第三十五章
庄理深呼吸平缓心绪, 闻到叶辞身上的香水后调余香,混杂红酒和烟味。
明明刚才还在那个庄园的品酒会上。
庄理抬头,手的力量示意叶辞松开怀抱。众目睽睽下, 她不想太失态,即使已经失态也要及时止住。她不想让叶辞的境况变得悲惨又可笑。
然而叶辞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不是回去、回家,而是到你身边。
很难去想他已经习惯这样的语言逻辑, 她愿意相信他此刻的真心。
庄理点点头, “好。”
“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你照顾下瑾瑜。”
“我会的。”
庄理看着叶辞走进玻璃间, 在谢秘书提醒下头也不回地走出警署。她觉得回头一次,就好像丧失一分希望,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害怕等待。
庄理裹紧风衣上了车,司机载她回半山别墅。
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不知道宅邸的主人几时会回来。
叶辞的艺术基金会有一个简单的名字——怀瑾握瑜。和市场金字塔上层的所有艺术收藏家一样, 他们有自己私人的艺术馆、画廊或非盈利机构, 叶辞也在五年前成立了怀瑾握瑜基金会。
新闻里基金会总是与慈善一词结伴出现,实际上基金会在公益性、非营利、家族信托等属性之外, 因为其背后的投资运作产生的效益,有时也同私募基金混淆。
艺术基金会便是这样一种暧昧不明的私立机构。
怀瑾握瑜当代艺术基金会, 顾名思义,他们的一项重要工作即是当代艺术作品的收藏,注册于香港,与本埠一些画廊与拍卖行联系紧密, 在北京也设有办事处与艺术空间。
这些藏品以巡展的方式在日本东京、韩国光州、新加坡等多个亚洲城市展出, 也去到了欧洲, 和重要画廊进行了合作。
怀瑾握瑜声称致力于当代艺术的发展,发现、陪伴并为本土青年艺术家培育良好的创作土壤。
年轻的基金会低调、夯实地发展着,为当代艺术创作与青年艺术家做出了哪些贡献尚待时间揭晓,但为各位所谓的收藏家,实际的企业家、投资人所提供的效益非同小可。
这次,有人检举怀瑾握瑜当代艺术基金会操作不合规,其中有一些暗中操作市场的行为、内幕交易和来源不明的资金。
凌晨,没办法安心入睡的庄理从艺术顾问那里打听到,检举人是办公室的财务总监唐小姐。
庄理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什么在见到万以柔的特助之后,总觉得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
就是这个,办公室大楼的安保唐叔、财务总监唐小姐,以及万以柔的亲信唐特助。
所以她把文件交给唐特助的时候,万以柔就彻底打消了对她的一丁点儿信任?
是这样所以才让她去绑匪藏身的小岛赴死?
这些话庄理没有全说,只问三个唐有什么关系。
艺术顾问难得有心思笑出来,“你想象力太丰富,他们是都姓唐,但完全没有亲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