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也稚
时间:2021-08-14 10:37:31

  回头细想,其实早有预料。
  庄理就是那样的人,说不往来就不往来,说要上清北,最后真就考出了状元。
  庄理从不喧哗,犹如一柄世人误认为的钝刀,假意作态,实则快狠准利落极了。
  只是南晴想问,她想要爱,她要来了爱吗?叶辞如此反应,传闻沸沸扬扬,不像是没有一点感情。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走?
  外国的月亮可不比眼前的圆,聪明如厮一定懂得。南晴不理解,因不理解更添了一层妒忌与哀伤。
  *
  三月春初,南晴回老家打听消息,得知庄理的母亲因谋杀人而接受调查。
  事情滑向诡异,然因此有了一点庄理的消息。
  事实上在这之前庄理未曾出关,窝藏在东南亚岛国,因为母亲的案子才不得已回了趟成都。
  庄理的妹妹小小一直想要出国,父亲瘫痪数年逝世,母亲独自承担一个家,保健品传销生意来得钱哪够,对常在一个舞厅跳舞的老头起了心思。
  老头姓金,虽吝啬而不外露,但由于好色,庄理的母亲很快发现他有一笔不菲的存款。
  夏日炎热,老金死于家中。乍看意外,经警察调查走访,于冬末发现老金与舞厅女郎们的蹊跷之处,其中一人便是庄理的母亲。
  叶辞听说此事时,坐在园屋敞亮的玻璃箱房中,东南向坡已种上一片与景致契合的矮枫树,绯红色泽映衬得园屋华丽异常,恰似日本贵族小说中的金箔晦暗之感。
  而叶辞只想到,若庄理在场,一定要批判这是东洋风,是典型的东方主义,你一个中国人做什么搞这一套。
  “傅檀越。”南晴不好说的话,费清晖代为说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此案走动,现在判了刑、结案,他得到一个合伙人计划赴美。”
  一个驻美对口亚洲及中国事务为主的事务所,因业务需要而派生出外国合伙人计划,傅檀越因资历备受青睐,接受了赴美工作两到三年的计划。
  叶辞像是没听到,说今年的大闸蟹应该很不错,让费清晖叫几个女孩过来一起吃。特意叮嘱,“那个央美的。”
  那人像庄理,南晴在牌桌子上见过一回。倒不是模样肖似,想来长得像的也只有前辈电影女演员了。是感觉像,尤其做作撒娇的样子,挽叶辞胳膊,娇滴滴脆生生的嗓音,让女人听了都忍不住应声。
  “什么时候你去美国?没准儿碰上。”这种玩笑也只有费清晖几人敢开。
  叶辞从前倒是去的,迈阿密的巴塞尔艺术博览会,各式展览和拍卖会,如今说忙,没时间。
  叶辞常驻广东,广州、深圳来回跑,有时也去香港。果儿就像忘掉的词语,连阿英都以为那不过是一时期的贪欢。
  有时候,叶辞甚至连京腔也没有了,回北京了饭桌上照样讲粤语白话,食客听得懂听不懂,无所谓,他不会迎合任何人。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叶琤调迁回京,任要职;就连与世无争的叶玲也升了一遭。叶辞为之付出了多少,叶家人都记在心里。
  “老叶,有个事儿,我还是得跟你说下。”
  叶辞抬眸,手搭在女人肩上没落回。
  第几个,不知道了,反正没固定。央美念艺术史的,北大金融院的,或者港大硕士,他们说叶辞有独特的学历癖好。
  放你妈的屁!叶辞笑说,那我不如找斯坦福的。
  不是他和前妻的母校斯坦福,而是哥伦比亚大学。
  顶尖商学院的MBA对于平均绩点、本科院校及工作履历各方面要求非常严苛,面试官也会依据申请学生的职业前景规划作考量。庄理赴美工作了一年,拿到了哥大MBA的offer,其实是件值得他们庆祝的事情。
  庄理已经有一个会计方面的硕士学位,再念MBA无非是为了在美国职场更好地走下去而已。她早就打定主意去国外生活。
  “庄理……”
  “别说了。”叶辞打断。
  庄理在美国生活,准确来说如今在纽约一所大型艺术中介机构任职,她可能会有队友,甚于说室友,那是谁,随便吧。反正不是钢铁侠,也只有钢铁侠可以同他叶辞一较高下不是吗?
  她不再玩社交媒体,IG设为私密账户,清空了,像是重启人生。
  “她要结婚了。”
  费清晖话语一出,牌桌安静了。
  片刻后,叶辞帮女孩打出一张万字,不显情绪地说:“是吗?”
  叶辞示意女孩摸牌,摸到一张筒子,他笑了,“自摸下轿,清一色。”
  “老叶。”费清晖觉着自己不该说这话,有些焦虑,“这么多年了。”
  “几年啊?这么年轻就要结婚了?”叶辞低头问身旁女孩,唇就要触及对方耳朵,让人羞怯得不知如何是好,“你想过多少岁结婚吗?”
  “啊?还、还没有……”
  哗啦啦,麻将牌倒塌,叶辞低语,“滚,都给我滚!”
  男男女女顿住,正在唱“抛开你先识审美,往后有我自己见地”的女孩亦没了声儿,只余伴奏从音响传出。
  费清晖把人请走,场子安静了,他说叶辞你什么毛病啊?
  叶辞起身就走。
  当晚飞抵深圳,胞弟及一众公子哥招待他。
  夜店声色犬马,烟雾缭绕、酒水挥洒,大胆的女人骑到他身上来。要接吻不接吻时,他挥开人,嫌俗气。
  “哥,我叫几个马上飞过来。”说着就给他翻朋友圈里性感尤物的照片。
  叶辞嗤笑,往人脑袋上一拍,“三十了,用点心在正事儿上妈也不至于这么愁。”
  叶辞宿醉,床边空荡荡,地上落着皱巴巴的衣服。早晨醒来梳洗过,他精神抖擞,拎老字号铺面的早点上母亲家。
  “干什么来的?”任敏一早就听说兄弟俩狂欢了一夜。
  叶辞没说话,过会儿同母亲一道去了寺庙。
  广东人尤信风水神佛,任敏的功德几年来当属庙宇第一。叶辞从前做样子,而今逢年过节,倒是虔诚地陪母亲来拜。
  任敏问他求什么,他说但求平安。
  是但求捻其,如来观音月老,要是捐够钱你们也该灵一灵。
  今天呢?任敏问。
  叶辞上香捐钱,照例不跪。
  “平安顺遂,一世安康,百年好合。”
  大儿子诳语非一日两日,任敏摇头,跪于拜垫虔诚作揖。
  作者有话说:
  小理母亲的故事移步订阅号《南方舞厅》
 
 
第六十二章 (二更)
  会有一种感觉吗?你永远是被动的, 被推着走的。
  是的,大时代历史洪流、自然灾害与病毒裹挟我们,消费主义、广告商标语、流行艺术家引领我们细微到对一支牙刷的选择。
  周末晚上庄理和傅檀越一起看了部电影——《猜火车》。其实庄理看过, 本能地对瘾君子糜烂不堪的生活感到排斥,傅檀越说这原著是垮掉一代的代表作之一,庄理说她知道,知道不代表要喜欢。傅檀越又说庄理潜意识很社达,社会达尔文主义。
  “难道你不是吗?”从事医生律师金融业, 甚至说体育竞技, 就别否认自己一定程度上认可那套准则。
  “Choose life.
  Choose sitting on that couch watching mind numbing spirit crushing game shows, stuffing fucking junk food into your mouth——”
  主人公独白到这一句, 要继续反驳的庄理即刻被塞了一口中式快餐,外卖盒上画着不中式的邪神般的龙符文。
  好像除了中国人, 全世界都不了解中国人自古以来喜爱明亮大气。
  现代社会追求个性多面,要求人们正视死亡与阴翳, 于是忽然之间批判传统的大红大绿、浓墨重彩。上帝, 庄理愈了解西方古典艺术, 愈钟意传统艺术,横向之源远流长, 纵向之包罗万千,审美多样, 欣赏他们,也不应丢弃自己的文化。
  也因此,庄理时常痛心疾首感叹,既然要发展文化, 不改良政策倒只管蒙住八到八十岁人的眼睛, 连本该蓬勃生长的网路亦加之诸多限制, 好似多看一字愚蠢的人就要开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能让整座城市倾倒。
  Why so serious?
  “你该去问……”每说到这个问题,傅檀越的幽默细胞不再有施展之地。
  一个人可以谈很多不同的恋爱,但当那一场恋爱过于丰富,乃至让人享受权力,继任者很难仅从某一个维度去超越它。
  毋庸置疑,庄理谈过一场最好的恋爱。也是最坏的。
  之于后来怎么和傅律师在一起了,庄理要想好一会儿才能回忆起来。
  有过先例,庄理不相信向叶辞坦诚提出分手他就会放任她离开,即便他同意,她出国念书或怎样也一定是在他的支持及监视下。
  或许叶辞受够了她作天作地,可她也受够了没有一点自由与体面。可笑,她的生日也要为他改期,去同他一众狐朋狗友寻欢作乐。
  他给她的,从未问过她要不要。
  庄理出逃了,先去只需落地签证的东南亚国家,意欲由此转香港过关飞美国,奈何母亲那边陡生变故。
  妹妹小小想尽各种办法,最后通过邮件联络上庄理,告知她人在英国,接到国内警方询问,且要求她尽快回国。
  起初小小准备留学事宜之时,庄理就怀疑过母亲哪来这么多钱,后来看小小考雅思、申请学校,有条不紊,渐而放了心。
  怎知这钱来得匪夷所思——庄理只觉自己的人生足够荒谬。
  原本庄理以为回到成都就会被逮住,可静悄悄的,返工返校大潮,人群里没有一个人冲她而来。
  她感到失落。随即又骂自己受虐狂,如此甚好,一走了之谁都不眷恋谁。
  她想他倦了。即使——她当然知道他喜欢她,或者爱她,但倦了就是倦了。他反复无常,上一秒还在吃苹果,下一秒就会说苹果难吃。
  庄理一面要跟进案子的程序,一面要安抚休学回国的小小,除了还未取动分毫的一大笔存款,她看不见前路。
  通讯录里的律师不少,能够让她略微产生信赖感的只有傅檀越。那时候她还叫他傅律师,他和他的朋友们帮了她很多,包括后来她去美国了,他依然在关注她母亲和小小的情况。
  或许不应叫帮了许多,庄理失神到横穿马路,是傅律师把她拽了回去。他要求她按时吃饭、早起,强硬地带她去打网球。
  庄理来到美国不久,傅檀越也来了,说是一个事务所招揽计划,总之是因为工作。
  两个人hang out,简单的吃饭,到明确有约会意思的吃饭。庄理边工作边开始念MBA课程之后,因为交通等缘故,在傅檀越的公寓住了一晚上。
  一晚上变成一周,一周就成了常住。最后两个人退掉各自的租屋,合租了一间地段好一点的、面积大一点的房子。
  考试前复习夜有人送来咖啡,发薪水了一起吃顿不错的晚餐,周末去打网球,也和朋友们参与稀奇古怪的社区活动。
  他们是一对堪称模范的男女朋友。
  “你想一直留在这边吗?”有次傅檀越在洗碗的时候问。
  庄理倚靠料理台咬一口手中的苹果,声音清脆,“你要给我介绍对象让我拿绿卡吗?”
  傅檀越对玩笑没有了反应,甚至有点生气,“难道你留下我要回去吗?”
  庄理愣了下,“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庄理。”
  庄理不喜欢傅檀越叫她全名,每每他很严肃,像老师在家长会上点名,即将展开批判。
  然而这次傅檀越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庄理想过吗?或许想过,因为她就是被傅檀越偶然一句告白打动的。
  他说:既然你觉得生活被动、太随机,那么我希望爱可以是你能百分百确定的事情。
  南晴曾经问过庄理“二选一”的问题,庄理说叶辞都是啊,没得选。她想要的、不想要的,他什么给不起?唯独给不了“确定性”。
  她承认自己贪心如斯,妄图自身散发光芒。可尔等凡人不得金身照拂,哪来光芒?
  回到云泥间,没关系,足履实地、行远自迩,天大地大还待闯荡。
  傅檀越无疑是庄理的同行人,他们都相信能够一起创造确定的未来。
  但傅檀越这么问的时候,庄理迟疑了。
  “你想讲什么?”
  “合伙人计划要结束了,三藩市一间艺术机构聘我做涉外律师,我想我们可以商谈一下今后的计划。”
  “所以你的计划是我要换工作配合你?”
  “你也有跳槽的想法不是吗?在那边你可以得到更好的工作的机会。上次我们去玩,你也说喜欢那边的感觉。”
  “我考虑考虑。”
  他们在冬季搬到了三藩市,开始计划一起买一套两卧的公寓。
  每一步,庄理都觉得走得好安稳。
  直到周末夜晚,他们坐在沙发上吃廉价快餐,看主人公朝肮脏的马桶倾倒呕吐物。
  “So why did I do it?
  I could offer a million answers, all false.
  The truth is that I'm a bad person, but that's going to change.I’m going to change.
  This is the last of this sort of thing,I’m cleaning up and I'm moving on,going straight and choosing life.
  I'm looking forward to it already.”
  (我为什么这么做?成千上百的理由都是借口。事实就是我是一个混蛋,但我能改变。我要改过自新了。
  这是最后一次,从现在开始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要大步向前、选择生活。
  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电影在独白中迎来尾声,庄理很难说真的不喜欢这部电影,因为她忽然有点想哭。
  主人公说谁需要理由,有了海洛-因谁还需要理由。那么没有海洛-因,真的能够正常的选择生活吗?或者被选择,每个人趋同,过上确定、笃信地生活。
  海洛-因是什么,是危险、致幻甚至致死的不确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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