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一哂,没将陈琨的这个委屈劲头放在心上。
“你想在这里呆着吗?”她问。
“怎么可能想要在这呆着?”陈琨满脸委屈巴巴,这个自幼富贵的少年人面白乌发,双眼湿漉漉的,像是可怜巴巴等着人放出来的小狗。
“那我带你出去玩?”她随口一句。
陈琨呆愣着看她,苏蘅被看的不高兴,“怎么不想啊?”
陈琨连连摇头,“当然不是,但是我怎么出去?”
苏蘅啧了一声,她一把扣住陈琨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往窗外一拉,陈琨啊了一下就被她提在手里。
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就已经在天上,脚下空落落的,晃荡得让他腿都在抖。
“怎么样,好玩吧?”苏蘅一手抓住他的后衣领,免得他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陈琨在度过最初的惊吓之后,哇的满脸惊喜,他看着偌大的一个府邸在瞬间化作他脚下的一个小小的地方,低头就能看到全貌。
陈琨哇哇哇了好几声,“原来仙人就是这样走路的啊!”
他见过檀烨带着苏蘅御剑消失在原地,他当时眼巴巴的留在原地等着,现在轮到他自己了,害怕是害怕,可是害怕过后,是满满的喜悦。
“喂,我要飞的更高了,你要是害怕就早点说,我找个地方把你放下去。”
苏蘅打算自己找个好玩的地方,靠着两条腿走实在是太麻烦了,要是这家伙能扛得住,她就带着走,要是不能,她就找个地方把人放了,自己去开心。
“当然不会!”陈琨听出她话语里的意思,急急忙忙的向她表明自己的决心。
苏蘅大笑,一掌拍在他的背上,陈琨只觉得耳边有微风拂过,等到回身过来,一大团的云往他扑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挡,结果整个人都钻到了云团里。
漫步云端的滋味很奇怪难以言道。
陈琨想要用手去抓云,自然是抓了个两手空。
“你知道什么地方最好玩?”她拉过还在孜孜不倦还要带点云回去给爹娘看的陈琨。
陈琨这个当然知道,不过说有点儿远。
远倒是不怕的,就是怕不够好玩。陈琨指了方向,她提着人就去了,原本路上要走半个来月的路,到了她这儿眨眨眼的功夫就到。
陈琨指的地方是襄阳,襄阳是他前段时日游学的时候去过,觉得最是热闹。苏蘅一问,他就立刻推荐了。
苏蘅找个没人的地方落下,催促着陈琨带她到处逛逛。
襄阳千年重镇,到了现在还是由北下南的关口,位置极其重要,因此这儿的城墙修的高大厚实。街头上人头攒动。
苏蘅走在大街上,很是喜欢这里的人气。虽然说凡人身上有浊气,但是他们身上也有阳气,人多的地方,吵闹是吵闹,但是阳气足,生机旺盛,浑身都有些舒畅。
陈琨来过襄阳,在这儿游学过一段时日,自然责无旁贷的给她推荐襄阳内的好玩的地方。
他带她去古隆中,一路上给她说古隆中的往事。
当初陈琨在襄阳呆了好长一段时日,里头有些地方碍于脚程不能去,但在苏蘅这儿根本就没有任何限制。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任何行程上的障碍。所谓高山险阻到了她这里,根本就不是事。
香水河和湍急的瀑布河流,一日不到就让她全都给走了个遍。
一日走下来,她带着陈琨回到了襄阳城里。
比起风景,她其实还是对吃的更感兴趣。
襄阳城最有名的就是面,牛骨汤加上切好的薄薄的肉片,撒上葱花和芫荽,香气喷鼻。
陈琨特意领着她去了襄阳城里最有名的面馆,面馆生意做的大了,店内还有个戏台子,上面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或许是人多,生意太好,老板也不把面送到客人面前来,进店的所有客人手里都拿着个木牌,上面刻个数,到时候叫到了,就拿着这个木牌去拿就是。
木牌用了很多年,上面油污都已经浸入到木头的纹理里了。
陈琨怕她不喜欢,自己一手把两个木牌都攥着,又选了一个可以眺望的好位置,让她坐下来。等一切安排好之后,又巴巴的去把面端过来,恭恭敬敬的放在她面前。
可能是陈琨另外加钱过了,两碗面上的肉远远比其他桌的要多上许多。
骨汤都是加了大料熬了两个多时辰,火候到了,散发着浓厚的香味。切得薄薄的肉盖在上面,撒发着一股辣香。
她爱甜味,平日里吃点心吃锅子什么的,这个倒是碰的不多。她兴致勃勃的尝鲜。
一碗面都是新鲜做的,面条下锅煮的七八层熟捞出过冷水,放滚热的汤头里,浇上各种浇头,葱花撒上。
她嗅觉敏锐,芫荽的味道在她闻像是臭虫,她是草木变的,除非是专门吃这个的猪笼草,要不然还真的没花花草草喜欢虫子的。陈琨怕她不习惯,让店家不加那个。
所以比别人面前的少了点儿味,但她最喜欢了。
肉很得她的欢心,面条也很有嚼劲,汤头的滋味已经浸透到面条里头了,滋味混着肉片在舌面上滚过。连带着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那边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老掉牙的戏份,她对那些戏腔没啥兴趣,一心一意全都扑在自己面前的这碗面上,吃的干干净净,连汤都一口气喝了。
这个和檀烨曾经带她吃的红油抄手又是另外的滋味。
她长吐出一口气,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畅快,抬头看到对面坐着的陈琨提着筷子把面条拨来拨去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怎么不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倒掉了,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哦。”
陈琨闻言扒了几口,他偷偷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蘅不耐烦直接让他说,陈琨犹豫了下,“苏姑娘,如果要和仙君一样,是不是真的要和仙君说的那样啊?”
“一辈子不谈情说爱,不娶老婆?”她调笑两句。
陈琨俊秀的脸上顿时就红了,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好色,就是……就是……”
他看着苏蘅,好半天后半句也没有说出来。
“如果是这样呢?”苏蘅问,“你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而修行这个事适合富贵闲人,但也不适合富贵闲人。心智,天赋,毅力,缺一不可。若是少了一个,就算再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而且还浪费时日。”
“凡人也就最多百年,如果仔细去算,百年都没有,而修行一旦进去了,想要出来,时间也浪费了。”
“所以说,仙君说的是真的?”
苏蘅斜睨他,有些嫌弃他怎么来来回回老是想要打听这个。
她摇头说那倒不是,“这个也不是定死的,看门派也看你的身份。例如有些修士就是有妻儿。”
“那仙君怎么……”
“估计也是为了看看你的决心,毕竟娇生惯养的小郎君,万一吃不了修仙的苦头,又吵又闹的,也会觉得吃力不讨好。”
她撑着头,看着那边戏台上卖油郎和花魁抱在一起互述衷肠,偏生两个都是男子,也就是花魁的那个年纪较小,长得颇为阴柔些,脸上抹的雪白,看着很古怪。
“所以他也是为你好,而且你家里就你一个独苗,你去修仙了,你家就后继无人啦。”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让陈琨目瞪口呆的好半会都没能说话。
苏蘅说完,掐着一段发尾等着他辩解说自己不是。是真心的,如何如何。
人她见多了,这个年岁的少年脾气大,心比天高,容不得人反驳,哪怕自己不占理也要争出个高下。
结果陈琨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之前去过很多地方。爹和我说,读书是要读的,但是不能在家读,在家里坐着,使奴唤婢,就算读书读出来也是个傻子,所以我经常出去游学。”
“修仙可和你游学不一样,修仙这个东西,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没小命的哟。”她丢开手里掐着的发尾,故意沉下脸。
说着她就开始说仙门弟子的各种丧命,其实她也闹不清楚檀烨怎么和陈琨说修仙一辈子不能娶妻也不能碰情爱什么的,明明修仙还有各种法子,例如合欢道,那些修仙世家也没有断情绝爱,只是不乱搞而已。
她想了下,也只有他是为了人好,觉得对方不合适,趁早断了他的念想,这样想来顿时就合理许多了。
“你也看到了,修仙可不只是自己吐纳吸收天地日月灵气延年益寿,如果有事是要挺身而出。”
陈琨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让他把面条给吃了。这里的面条好吃,不应该浪费掉。
陈琨沉默着吃完,陪她看了一会儿台上的戏。
她对这些咿咿呀呀没太大兴趣,过了会,陈琨领着她去古战场看了下
襄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打仗那简直千百年来家常便饭一样。古战场哪怕到了现在马上要入夏的时候,还是阴森森的,透着一股冰冷的阴气。
听本地人说这里入夜之后,偶尔还能看到盏盏鬼火,还有鬼哭。
苏蘅没听到也就罢了,一听到顿时精神百倍。拉着陈琨就要留下来等入夜看鬼火。
陈琨的脸都白了,这地方就算是他带着好几个人也不敢留下,现在就他们两个人,那夜里可谓是真的多姿多彩了。
他才想说不行,可是苏蘅看过来,瞧见苏蘅的双眼,原本要说出的话一下子全都吞到肚子里去了。夜幕降临,古战场的周围随着夜幕沉寂下来,这片地方死了太多的人,一年年的加起来,都不知道多少了,阴气森森,白日的时候还好,到了夜里,就没有人经过了。真正的安静的连一丝风都能听到。
陈琨坐在她身旁,规规矩矩乖乖巧巧,一双手放在膝盖上,和一只鹌鹑一般。
“如果你下定决心修仙,那么这些只是最基本的。”
她坏心道。
陈琨嘴张了张,满脸无措的望着她,夜晚的月光下,少年规规矩矩的拘谨,双眸湿漉漉的,和初生小狗没有任何区别。
“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既然把人给带了出来,自然是不会让人有事的。要不然脸上无光。
夜幕彻底落下,草丛里渐渐多了些许窸窣的声响,和这一代常见的虫蟊活动不一样,似乎是有人在草木从中行走。
冷冷鬼火如同萤火从灌木旷野里腾起,漂浮在周围。鬼火不惧水不惧风。飘飘忽忽,如同有意识一样上下飘荡着。风声呜咽,听着像是有人在哭。
陈琨忍不住往她身边靠的更近了些。
“可惜现在还不到七月十五,那时候才热闹,所有的亡魂都会出来,回人世间看看。而且还都是自己生前的地方,而且还是没命时候的样子哟。”
少年的眼睛里越发水汪汪的,眨眨眼似乎那眼里的水光还能掉下来。
“苏姑娘……”
他双手在膝盖上抓住那块布料,手指不断的揉搓着。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的她伸爪子在他的脸上捏了下,和掐小孩似的。
“苏姑娘,这些都是徘徊在这里的老鬼么?”
她等着陈琨给她嚎啕大哭,结果陈琨来了这么一句,她点头。
“有什么办法让他们解脱么?”
这心肠是真的慈悲,连她都不免感叹一句大善人,“这个恐怕要问他,我不知道。而且人死之后三魂六魄会随着飘散,到最后只剩下命魂,也没有什么意识,混混沌沌,等到哪日命魂耗尽,也就完完全全消散在天地间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
“有人去接引吧,不过这个事吃力不讨好。没谁愿意。”
她拍拍他的头。
正说着,陈琨抬头看天,“苏姑娘你看!”
一道光芒闪过天空,她眉头一皱,而后平底无端起风。几道剑影落地化作一个白衣少年。
泠泠月光照在那张刀锋一般深刻的面庞。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道。
四周飘荡的鬼火察觉到有人出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之前苏蘅以草木气息包裹在陈琨周身,天然形成一个结界,所以那些鬼火察觉不到,也无法靠近。但檀烨却没有在自己周身设下结界。
那些鬼火察觉到有生人闯入,立即一窝蜂的涌来。
檀烨周身无风自动,那些原本涌上来的鬼火仓皇逃走。
檀烨站在那里,看着她,“过来。”
他嗓音很沉,带着极致的压抑,听得苏蘅蹙眉。
第37章
檀烨是在两个时辰之后,发现她不见的。
首先先发现的,是陈琨不见了。
陈知县原先的确答应了陈琨去修仙的请求,他没想过让儿子修仙真能修成一个仙人,但好歹也能延年益寿,只是这修仙不能娶妻,那还是算了。他生怕儿子执拗脾气上来,干脆将其关起来,等关到脑子清醒了,也差不多就可以放出来了。
一直到用膳的时候,送饭的家仆发现好久没有人来接应,推门一看,才知道人不见了。
陈知县请了檀烨去谈经,仙人过两日就会离开,他也不可能长留这位仙人在此,既然如此,不如抓紧时日,好好向仙人请教请教。
得知儿子竟然跑了之后,陈知县吃惊之余大为不解,明明他一句叫人团团看守住,自己儿子的本事有多少,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明明就是看守的和铁桶一般,怎么可能丢了?
阖府上下找了一个时辰没找到,檀烨不欲掺和到陈知县的家事理,自己回房休息。
但很快他发觉了不对,苏蘅不在。
她不爱在知县府里乱走,也不爱回她自己的院子里,嫌弃那里香味太重,闻着鼻子痛。平日里休息,和在朝云宗里一样,和他共处一室。除此之外,她哪里都不爱动,哪里也不爱去。
但是他没有见到她的人。
檀烨立即将知县府内外全都寻遍了,都没有她的半点消息。
两人一同消失,是巧合,还是他们两人一起走了,檀烨根本就不敢想。苏蘅走的干净利落,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那些守着陈琨的家仆也说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他拿了陈琨贴身的东西,遵循他的气息,一路寻了过来。
果然,这两人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