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哪,这是图,我得赶紧跟你说说,你看,这里……”米瞎子一脸烦躁,拧开瞎杖,从里面抽出两张纸卷。
  “等下。”李桑柔止住米瞎子,几步到帅帐门口,和一个亲卫笑道:“烦你看看文先生有空没有,要是有空,请他出来一趟。有急事儿。”
  亲卫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文诚跟在后面,出了帅帐。
  “唉你!”米瞎子见李桑柔叫出了文诚,两根眉毛抬出一额头抬头纹。
  “这里有两张图,都是弩,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各打一张出来,这图是他画的,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他就行。”李桑柔从米瞎子手里拿过瞎杖,倒出那两张图,递给文诚。
  “他?”文诚看着看起来没有眼仁的米瞎子,惊讶的眉毛高抬。
  他知道这瞎子是跟着李桑柔从江都城过来的,去看过好几趟,看他用铜钱占卜,摸着铜钱,连卦相都能说错,至于别的,就全是胡说八道了。
  他一直以为,这瞎子就是个打着算命的幌子骗点吃喝的江湖老骗子。
  他会制弩?
  李大当家那只手弩,是他做的?只看弩箭,虽小却极难打制,那手弩必定极其精巧。
  “他不瞎,眼睛好使的很,你看不到的,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李桑柔的话,打断了文诚的怔神。
  “揭人不揭短!”米瞎子瞎杖在地上乱敲。
  “你这是长处。”李桑柔随口应了句。
  文诚失笑。
  “你过来!”米瞎子揪着李桑柔往旁边拖。
  “我跟你说过,我不跟他们官府打交道!不能!”米瞎子瞎杖在地上乱敲。
  “那怎么办?我一会儿就走,光把图交给他们,这弩能打出来吧?打出来能用吧?
  照你这瞎眼看,轮到我上阵,短兵相接,还有几天?等我回来再做这弩,来不来得及?”
  李桑柔一口气问了一串儿。
  “唉你!”米瞎子瞪着李桑柔。
  “要么,你留在这里,看着把那两张弩打出来,要么,你真得给我看块坟地了,大一点儿,还有大常黑马小陆子他们呢。”李桑柔胳膊抱在胸前,看着米瞎子。
  “我当初就该看着你漂过去!”米瞎子咬牙切齿。
  “这是咱们的事儿,就是借他们官府的工匠炉子,你在旁边看着,打好这两张弩。你想那么多干嘛?”李桑柔微笑道。
  “倒也是。唉,好吧!还能咋办?”米瞎子一咬牙一跺脚。
  十来步外的文诚,看着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的米瞎子,再看着李桑柔一根手指点着米瞎子,冲着他过来。
  “他自在惯了,最怕军营。两张弩做出来,他要走就让他走,别拦着。能快点打制出来最好。”李桑柔看着文诚,笑道。
  “大当家的放心。先生也请放心。”文诚笑应了,又冲米瞎子欠身说了句,转头示意帅帐,和李桑柔笑道:“你进去一趟,大帅还有些事要交待你。”
  桑柔转身往帅帐进去。
  “你一会儿就走?”顾晞正对着那幅巨大的地形图,听到动静,转头看向李桑柔。
  “是,越快越好。”李桑柔微笑点头。
  “路上小心,尽力就行,护好自己。”顾晞离李桑柔两三步,低声交待。
  “好,文将军说你们后半夜启程?你往哪个方向?也是合肥吗?”李桑柔随口应了,问道。
  “嗯,你一个人去?”顾晞微微蹙眉。
  “带上蚂蚱和窜条,他俩都是一脸傻相,心里清明的很,又都是当地口音,合肥一带,他们去过几回。
  还有别的事儿吗?要是没有,那我走了。”李桑柔冲顾晞拱了拱手。
  “其它没什么大事,吃了饭再走。”顾晞跟前一步。
  “吃过了。”李桑柔答了句,挥了下手,转身出了帅帐。
  半个时辰后,李桑柔收拾好,带着蚂蚱和窜条,一人两匹马,出了营地,直奔无为府方向。
  三个人沿途换马,一路上急赶,过了寿州,蚂蚱和窜条赶往合肥,李桑柔则直奔安庆府。
  齐梁之间,这场都要一统天下的大战,已经开始了,这一战打起来,天下动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她,和安庆府那位叶大爷,谁知道死在哪一天。
  她得赶在她还活着,叶安平还活着之前,把左柔娘那封信,交到叶安平手里。
  她不能辜负了左柔娘那份期盼,和那位老太太二十多年的守护。
  ……………………
  李桑柔赶到安庆府递铺时,已经是人定时分,将马放到递铺里,李桑柔拿了些咸肉烧饼,边走边吃,直奔迎江寺。
  子时前后,李桑柔赶到迎江寺。
  迎江寺内外,一派静谧安然。
  李桑柔跳进寺内,直奔那座和诸僧人远远隔开的园中小院。
  小院上房,还和一次一样,没关门,佛前亮着两盏长明灯。
  旁边一间屋,窄小的一张床上,叶安平已经睡着了。
  李桑柔走到床前,轻轻推了推。
  叶安平睁眼,见是李桑柔,呼的坐了起来。
  “你?”叶安平按在床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先皇是病死的,不是我杀的。”李桑柔看着激动中透着惊惧的叶安平,“我只是找到了证据,告诉了二皇子,他的生母不是沈娘娘,而是那六位小娘子中间的某一位。
  先皇病死时,沈娘娘服了毒,两个人一起走的。
  二皇子在沈娘娘灵前落发出家,和你一样,做了僧人,现在在皇陵守陵。”
  李桑柔说着,从腰包中拿出左柔娘那封信。
  “我找到了二皇子出生的地方,在阳武县外的皇庄里……”
  李桑柔仔细说了左柔娘这封信的来历。
  “……左柔娘从被掳走,一直到死,必定都被看守的极其严密,不会让她知道什么信儿。
  可左柔娘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还能知道稳婆们可托,能递出这封信,这封信,是写给你,而不是给她的家人,她确实如你所说,极其聪慧,可惜了。”
  叶安平双手接过那封信,手抖的几乎托不住。
  李桑柔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叶安平抖着手拆开那封信,一目十行看完,再一个字一个字看一遍,再看一遍,俯身往前,嚎啕大哭。
  李桑柔默然看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叶安平。
  叶安平一阵痛哭后,慢慢坐直,李桑柔侧头看着他,他看起来清爽清明了许多。
  叶安平轻柔仔细的折起那封信,贴身收好,下了床,对着李桑柔,跪下磕头。
  “不敢当。”李桑柔侧身避过。
  “二爷是谁的孩子?是柔娘生的吗?”叶安平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看着李桑柔,低低问道。
  “不知道,知道的人,都死光了。”李桑柔叹了口气。
  “南梁军已经攻占了合肥县。”李桑柔看着叶安平,“我犯了点儿事,从军赎罪,怕一战而死,所以,赶紧把这封信送到你手里。
  这信你看过,这场战乱之中,或是我,或是你,遭遇了不幸,也不至于让左柔娘再次失望。”
  李桑柔再次叹气,那位左柔娘,已经够不幸的了,这信,总算没让她再次失望。
  “多谢你。”叶安平再次俯身致谢。
  “你对得起柔娘了,往后,别再这么自苦了,你过的这样苦,左柔娘在天有灵,看了也只是难受,不会是高兴,是不是?
  那么聪慧的女孩子,她早就知道了你对她的这份心,她必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还有,你有妻有子,你对得起左柔娘,却辜负了她们,虽说人生难有两全法,可以后,你应该好好的对待她们。”李桑柔看着比上次更加削瘦的叶安平,忍不住道。
  “是,柔娘信里,也这么说,说我过于执拗,说人生无常,让我看开想开,不要自苦。”叶安平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那就不要再自苦了。”李桑柔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指着pwgh的矮榻,“我日夜兼程赶过来,累极了,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天明就走。”
  “好好!我去拿被褥,有干净被褥,刚洗好没用过!”叶安平急忙站起来,奔进隔壁屋,从柜子里抱着被褥过来。
  李桑柔裹着松软的被子,蜷缩在矮榻上,片刻就睡着了。
  叶安平盘膝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摸出那封信,托在手里,呆呆看着,良久,轻轻将信放到怀里,仰头看着灯光之上,慈目低垂的观音大士,从心到身,从未有过的松散。
  煎熬拘压了他二十多年的仇恨愤懑不甘,一下子消失了,他心里空空落落,恍惚而仓皇。
  一缕曙光照进来。
  李桑柔睁开眼,站起来,看着呆坐在佛前,如木雕一般的叶安平,走到他身侧,俯身看了看。
  “你……啊,天亮了。”叶安平被李桑柔这一看惊醒,仓皇起来。
  “我走了,后会无期。”李桑柔退后一步,转身出门,借着门口一棵老树,跳出了寺院。
  ……………………
  蚂蚱和窜条沿着顺风的递铺,傍晚时分,到了离庐州地界最近的递铺。
  把马放到递铺,和递铺管事要了两套当年要饭时穿的旧袄旧棉裤,两人换上,一幅专赶着正月出门要饭的又穷又懒的呆汉子模样,出了递铺,从路边挑挑拣拣,挑了根打狗棍拿着,直奔合肥县。
  老大说她晚一天到,让他俩先去打前站。
  两个人一夜急赶,天将亮前,缩在一间破败的娘娘庙里,吃完咸羊肉胡麻烧饼,一人一瓶酒酿汤喝完,埋了瓶子,等到天亮,再次启程往前。
  这以后,他们吃喝就全靠要饭了,好在,要饭那是本行。
 
 
第122章 哨探
  蚂蚱和窜条一前一后,拖沓着脚步,中午前后,进了移风镇。
  移风镇在巢湖边上,鱼米之乡,十分富庶。
  往年这个时候,移风镇上至少有三四台大戏,码头上走亲戚的,上香游玩的,挤挤挨挨。
  现在,移风镇上空空荡荡,家家关门闭户。
  蚂蚱和窜条找到挤在镇南边码头上的一群乞丐,熟门熟路挤进去。
  过年这一个来月,乞丐们也过年,几乎天天都能吃饱,时不常的,还能要到点儿肉沫肉汤,运气好的,要到半碗肥肉的都有!
  可这会儿的移风镇上,空空荡荡,移风镇的乞丐们,多半,肚子里空空荡荡,只好守在还有点儿人气的码头上,有气无力的伸着碗。
  蚂蚱挨着个老乞丐,看了一会儿,捅了捅老乞丐,“这是咋回事啊?人都哪儿去了?去年到处都是吃的,还有铜钱儿,今年这是咋地啦?”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不过三十岁。”老乞丐明显不怎么饿,挺有闲心,“不懂了是吧?老子我教教你,过兵了,过兵懂不懂?”
  蚂蚱傻着一张脸,不停的摇头。
  “就知道你不懂,你瞧你这一脸傻相。
  你瞧瞧那边,看到没有?那船大不?那都是兵船,打仗用的,运兵运马,运了好些天了。
  江那边,打过来啦!打起来啦!”老乞丐愉快的晃着破碗。
  “啊?俺们村里胡瞎子说,过兵打仗,吓人得很,说死就死了,这瞧着,这哪像啊。”蚂蚱伸着脖子看到处。
  “这是过兵,不是打仗,还没打呢。打也不怕,咱们怕什么?跑远点就是了。”老乞丐一脸无畏。
  “要不到饭,去年在这镇上,半个月,天天有肉!”蚂蚱吸了口口水。
  “唉,那也是。”老乞丐泄气了。
  他这一天,到现在,什么都没要到,幸亏昨天吃的饱。
  “这兵,啥时候来的?俺大侄子他大伯,年三十从这镇上过,还要了半口袋白面大馒头,全是整的!”蚂蚱缩着脖子。
  “年三十我也在镇上,年三十好好儿的,初一也好好儿的。
  初二一清早,早上还好,中午还有两台大戏,我吃了碗肉汤泡馍,过没多大会儿,就过兵了。
  骑着高头大马,明盔明甲,一大长队,得上百人,呼啦啦就跑来了。
  唉,戏也不唱了,人也没了,啥都没了。”老乞丐咋吧着嘴,那肉汤是真香!
  “过兵了!快跑!”
  一长串儿乞丐最头一个,喊了一嗓子,跑的飞快。
  一群乞丐呼啦啦乱跑。
  蚂蚱和窜条干脆利落的藏到了一堆大缸后面。
  一队二三十个轻骑兵,冲进镇子,咣咣敲开一户人家,问了几句,直奔临近码头的一间大院。
  没多大会儿,两个轻骑兵牵着马,推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出来。
  老者一脸恐慌,两个轻骑兵一脸笑,看起来挺和气。
  “曹大娘,你家得出一个人。”老者站在头一户人家门口,颤着声音叫道。
  “一天两顿,敞开管饱!再给五个大钱!”站在老者旁边的小头领扬声叫道。
  窜条挪到蚂蚱旁边,低低道:“这是征夫呢。”
  “嗯,咱们?”蚂蚱冲窜条眨了下眼。
  “嗯嗯,咱俩别一起,我比你瘦,我先出去。”窜条挪过去几步,从他们藏身的一堆大缸后面,畏畏缩缩的伸出头。
  看了一会儿,窜条一点一点挪出来,揣着手,缩脖塌肩,半张着嘴,一幅标准二傻子相,两眼呆怔的看起热闹来。
  骑在马上的一个轻骑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边笑一边捅了捅同伴,“你瞧这二傻子。”
  “你别说,这二傻子身膀还行,还有二两肉,哎!这二傻子哪家的?”同伴看着一脸傻呆的窜条,看笑了。
  这二傻子,一脸呆傻,想笑又不敢笑,看起来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那是个要饭的。”老者是镇上的里正,镇上的人,他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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