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爷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邹大掌柜不是外人,我就直说。
咱这安丰县米价这事儿,从我到任,我是前年年底才到这安丰县的,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个价儿,我就没多想。
没想到,周围一圈儿,就安丰县这米价最高,你瞧瞧这事儿。”吴县令是真的又愁又烦。
“大掌柜也知道,这米价关着民生,安丰县米价在整个寿州最贵,这轻了,也是个治下无方,要是往重了说,这简直……”王师爷抖着手,连声叹气。
“安丰县也就米价高些,麦面油豆,和其它几县,都差不多。
再说,这米价,吴县令来前就这样了不是,要是能在吴县令手里,降下来些,不说和其它诸县一样,至少不差那么多,这可不是无方,这是有方,有方的很呢。”邹旺欠身笑道。
吴县令再次看向王师爷,王师爷从吴县令看向邹旺,欠身笑道:“邹大掌柜这话极是。
您看,要不,您跟粮行这边见一见?
大掌柜不是外人,我也直说,有些话,我们县尊不好多说,倒是从大掌柜这边说出来更好,大掌柜看呢?”
“行。”邹旺爽快答应。
第138章 另一种寸步不让
邹旺辞别吴县令和王师爷,出来找了家邸店,吃了饭,歇了一会儿,洗漱换了衣服,邸店门口,王师爷遣来的衙役,已经到了。
邹旺带了个小厮,跟着衙役,进了隔一条街的酒楼。
酒楼后面最大的一间雅间里,或站或坐的七八个男子,年纪不一,听到动静,齐齐转头,极其不善的看着邹旺。
邹旺踩进门槛,浑身谦和一脸笑,一一拱手见礼。
七八个人,有人敷衍的拱了拱手,有的冷哼一声,拧过了头。
邹旺并不介意,正打量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外面衙役一声喊:吴县令到了。
吴县令身后跟着王师爷,王师爷身后,跟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吴县令满面春风,进来先和邹旺见礼,“这一趟,劳烦邹大掌柜了。”
“不敢当。”邹旺拱手欠身。
“这位就是顺风的邹大掌柜,这几位,我来介绍。”吴县令拉着邹旺,一一介绍了一遍,再转过身,指着跟着他过来的中年人笑道:“这位是祝粮书,和祝会长是同族堂兄弟。”
“幸会幸会。”邹旺冲祝粮书拱手见礼。
祝粮书笑容谦和。
“都坐吧。”吴县令笑让着众人,也不客气,自己居上首坐了,一把拉过邹旺,把他按在了自己左手边,再示意祝粮书,“老祝坐这边。”
王师爷挨着邹旺坐下,祝粮书下首,坐着粮行的祝会长,其余诸人,依次落坐。
几个茶酒博士来回几趟,摆了满桌子的菜,不过,满桌的人,谁都没心思吃吃喝喝。
吴县令倒也干脆,举过一回杯,就直入正题,“把大家请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是什么粮价不粮价的,大家见个面,说一说。不是大事,说开了就好了。”
“不敢瞒府尊,小的小号,已经连着七八天没做成一笔生意了,唉。”坐在王师爷下首的中年人先开了口。
邹旺看着说话的中年人,一脸专注的听着。
吴县令呵呵了两声,看向邹旺,见邹旺一脸谦和看着中年人,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一想,嗯,也是,这几句话,离题是太远了点儿,没法接,让大家接着说吧。
“大家伙儿都说说。”吴县令笑着招呼众人。
“小号也是七八天没开过张了。”下首的一位掌柜接着道。
“县尊,我们粮行上上下下,上千号人,加上粮船粮车,扛夫,靠粮行吃饭的,好几千人,都要饿饭了!县尊,民以食为天。”紧挨着祝粮书的粮行祝会长,开口了。
邹旺一脸谦和,谁说话就看着谁,凝神细听。
“邹大掌柜,您看?”吴县令看向邹旺。
“祝会长所言极是,民以食为天。”邹旺忙看向吴县令,陪笑答话。
“邹大掌柜,咱们既然坐到一张桌子上了,那就坦诚点儿,邹大掌柜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没把我们县尊放在眼里?
也是,顺风么,那可是不得了!”祝会长下首的中年人语气很冲。
“这话从何说起?”邹旺一脸莫名其妙。
“我说说吧,”祝粮书看了眼王师爷,笑道:“是这么回事儿,自从顺风卖的那什么晚报上,出了什么粮价,咱们安丰县这米行,这生意,可就做不动了。
咱们安丰县,米价是比其它各县贵了那么一点点,可这县跟县不一样,一个地儿有一个地儿的人情,这没法都一样,邹大掌柜您说是不是?”
“您说的极是,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确实如此。”邹旺连连点头。
“既然邹大掌柜也觉得极是,那请大掌柜给我们个说法吧。”祝会长看着邹旺,不客气道。
“县尊的意思呢?”邹旺看向吴县令。
“这事儿你们两家商量,这不是大事儿,我把你们两家请到一起,就是让你们两家好好商量商量,你们两家商量就行,不用管我。”吴县令哈哈笑着,点点祝会长,再拍拍邹旺。
“那祝会长的意思呢?”邹旺看向祝会长,客气道。
“你们顺风,这事儿做的不地道!”祝会长手指点着桌子。
“是是是,那祝会长您看,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邹旺脾气极好,陪着一脸笑,连连点头。
“这粮价不能有!得撤了!”祝会长下首的中年人,不客气道。
邹旺没理中年人,只看着祝会长。
“老曹这话说得对,就是这样,这东西就不该有!”祝会长接话道。
“县尊?”邹旺看向吴县令。
“你们议!你们商量就行,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儿,你们商量好了就行。”吴县令打着呵呵,一幅老好人模样。
“那成!这事儿,我去跟我们大当家说。”邹旺爽快之极,满口答应,“不过,祝会长也知道,我就是个掌柜。
这事儿,搁我这儿,可不能算小事儿,我跟我们大当家,空口说白话,我们大当家那脾气,这事儿指定说不通。
我看这样,祝会长写几行字给我,随便怎么写,只要把咱们安丰县粮行,不赞成这粮价,让撤了这意思,写明白了就行了。
我拿着,跟我们大当家的也好说话,至少不是我随口瞎扯的,您说是不是?”邹旺陪着一脸笑。
祝会长皱眉看向祝粮书,祝粮书看着王师爷,王师爷一脸干笑,瞄着吴县令。
吴县令眼睛都要瞪大了,他压根没想到邹旺就这么干脆直接爽快无比的答应了!
“你们顺风这粮价,祸害的可不只我们安丰县粮行。
我们不过是底子薄,熬不下去,先说了而已,这还用得着写?”祝会儿瞄着吴县令的脸色,没敢答应写这几行字。
“县尊看呢?”邹旺陪着一脸笑,看着吴县令。
“我们县尊刚才说了,这是你们跟粮行的事儿,你们两家商量好了,也就行了。”祝粮书接了句。
邹旺没理祝粮书,只笑看着吴县令。
“这粮价,又不是咱们安丰县一地,整个淮南东西路,京西两路,河东路,永兴路,京东两路,包括建乐城,都在里头。
这么大的事儿,能因为咱们安丰小县,说撤就撤了?
这话胡闹。你们再议。”吴县令黑着脸道。
“县尊这话极是。”邹旺一脸敬佩,连连点头。
祝会长和祝粮书对视了一眼,祝会长看着邹旺道:“邹大掌柜是个直爽人儿,我就直说,你们顺风这一份粮价,把我们祸害成这样,总不能不让我们活下去吧!
你们顺风日进斗金,得拿点儿出来,给我们贴补贴补,这不为过吧。”
“县尊看呢?”邹旺看向吴县令。
“我都说了,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儿,你们自己议!”吴县令有些恼怒。
“县尊教训的是,祝会长这话极是!”邹旺一脸笑,“要贴补多少,怎么贴补,烦祝会儿写个明细给我,我这就让人急递给我们大当家的。”
祝会长瞪着祝粮书,没敢答应。
这位邹大掌柜,什么都是满口答应,哪有这样的事儿?难道不该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么?
祝粮书这脸也有点儿青,不停的瞄着对面的王师爷。
王师爷还是一脸干笑,垂着眼,不瞄他家县尊了。
这事儿,他跟他家县尊说过,顺风只怕半分不让,县尊偏不信,非要试试……
“祝会长说了这半天,咱们安丰县这米价为什么比别县高,高在哪儿,你怎么一个字没提?”吴县令冷着张脸,看着祝会长,突兀问道。
祝会长被吴县令这一问,问傻了。
“你还是先说说这事儿吧。
正好,今儿咱们安丰县粮行的主事人,都在这儿,人到的齐全。你们说说,咱们安丰县这米价,为什么在整个寿州首屈一指?
你,你,还有你,都说说!”吴县令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祝会长脸都青了,一眼接一眼的看祝粮书,祝粮书瞪着对面的王师爷,恨不能眼里伸出手,把王师爷的目光捋过来。
对面的王师爷低眉垂眼,专心抿茶。
祝粮书咽了口口水,看着吴县令,陪笑道:“县尊,咱们县这米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让他们回去商量商量,先商量商量。邹大掌柜的意思呢?”
“全听县尊吩咐。”邹旺恭敬客气。
建乐城,顺风铺子后面。
李桑柔看着戴着帷帽进来的宁和公主,眉梢扬起。
宁和公主到她这儿来,或是跟她出去,向来都是男装,戴个幞头,或是不戴,清爽利落,她对男装可不是一般的喜欢,今天这是怎么了?穿的这么麻烦拖拉。
李桑柔迎上去,宁和公主取下帷帽,长长的绡纱被头上的步摇卡住,李桑柔接过帷帽,帮她把纱拿下来。
“你看看我。”宁和公主指着自己的眼。
“出什么事了?”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红肿的双眼。
“是二哥。”宁和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坐下。
“你二哥?”死了两个字,李桑柔没说出口。
“嗯!”宁和公主点着头,“走了。”
李桑柔眨了下眼,有点儿不确定这个走了,是不是那个走了,瞧她哭成这样,只怕就是那个走了。
“怎么走的?”李桑柔微微提着心,似是而非的问了句。
“就是,应该是用脚走吧。”宁和公主被李桑柔问的,有点儿不知道怎么答。
“我知道的时候,二哥已经走了,大哥说,二哥跟着圆德大和尚,还有几位师兄,出去游历去了,大哥说二哥没事儿的,让我别担心,可是!我能不担心么。”
李桑柔往后靠到椅背上,简直想翻个白眼。
唉,这个用脚走了!
“怎么说走就走了?”李桑柔挪了挪椅子,烧水沏茶。
“上次,你跟二哥说了那些话,说是咱们走后,二哥直挺挺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动。
后来,圆德大和尚去了,和二哥说了大半天,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没问出来。
大哥说,二哥找到他,说要离开建乐城,四处游历,济困救弱,赎罪赎心。”
“这样不是挺好,当和尚都要游历的。”李桑柔沏了杯茶,推给宁和公主。
“大哥也说这样挺好,说二哥出去走走,开阔了心胸,也就能看开了。”宁和公主长长叹了口气,“唉,三哥走了,二哥也走了,三哥还好,二哥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
后面的话,宁和公主没敢说下去。
二哥肯定会好好儿的!
“你三哥走了快两个月了吧?”李桑柔转了话题。
“嗯。”宁和公主应了一声,怔忡出神的看着对面的角楼,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文先生也走了快两个月了。”
“文先生现在怎么样?”李桑柔瞄了眼宁和公主,问了句。
“我怎么知道?你看你这话问的,这一句,该我问你。”宁和公主斜了李桑柔一眼。
“我也不知道,噢对了,你三哥说文先生最近好像睡的不大好。
你给你三哥写过信吗?你三哥给你呢?有信吗?”李桑柔端起茶抿着,看着宁和公主笑道。
“没有,三哥是领兵在外,是军务,哪能随便写信。唉。”宁和公主低低叹了口气,“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要一直打到打下杭州城,才能打完,早呢。
咱们去吃春菜吧,去蛮王家?”李桑柔声调上扬,愉快的建议道。
“嗯?”宁和公主再次斜瞥着李桑柔,声调微扬,“还是算了!三哥他们在外面打仗,咱们这儿那儿的吃春菜,多不好。”
“你三哥,还有那么多人在前边打仗,不就是为了让你,让大家能安心愉快的吃春菜,看花赏景,好好过日子?走吧。”李桑柔站起来,示意宁和公主。
“也是哈。”宁和公主跟着站起来。
两人出了铺子,上了车,李桑柔笑道:“差点忘了,你三哥和文先生那里,至少这会儿,顺风能递信过去,正好,我有点儿小事儿,要写封信给文先生,要给你带几句话吗?
或者,你自己写,放一起递过去?”
“真能送过去?他们是军务……嗯,你说行肯定行!
你那信急吗?明天行不行,我得晚上写,写信很难的!明天一早,我就给你送过来。”宁和公主说到最后,脸色泛起层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