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北齐那位世子遇刺的事儿发生后,她回去过一次,和我见了一面。
  “我问她是不是北齐的暗谍,她说不是,就是贪图五千两银子,觉得也就是送个人出城,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这钱容易挣。
  “她说她没想到要送的人,竟然是那位世子,后来出了城,知道了,原本是打算在江宁城找条船,把那位世子送上船就回去,五千两银子也不要了,没想到,回不去了。”
  武怀国脸色阴沉。
  “她要是北齐的暗谍,将军只怕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苏姨娘垂下眼帘。
  “她为什么和你相交?”沉默了好一会儿,武怀国看着苏姨娘问道。
  “她说最初是想找个靠山,阿清一直很照顾她们夜香帮。
  “后来,我和她很说得来,她是我的朋友。”苏姨娘垂着眼。
  “你是个很不一般的人,见识心胸,都极难得。”好一会儿,武怀国叹了口气,“就算没有顾世子遇刺的事儿,就算她一直在江都城,她也是要躲进钟山,这是天意。”
  苏姨娘抬头看了武怀国一眼,没有接话。
  他的难处,南梁的难处,并不在一个人,而是无数纠缠,纠缠到理不清斩不断。
  他们武家也是这样,无数的恩怨纠缠,已经纠缠到根本解不开。
  武家,从最初立家立族时的嫡武和义武起,就在纷争,到后来,一场场的争斗,每一代都有新的鲜血抹上去。
  中间,武家也有有识之人,想把嫡武义武融合起来,他们作主,把嫡武的子弟,一生下来,就抱给义武家教养,义武家的孩子,抱到嫡武家。可这没什么用,反而撕裂的更深更宽。
  在战场上,一个武故意陷另一个武于绝境于死地,不是一回两回,而是几乎成了惯例。
  这一支的武家,防范另一支的武家,甚过防范北齐人。
  武怀义的死讯传回杭城,郑氏就曾当众哭喊过,说她提醒过他,他不该把义武那边的人留在身边,说他必定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种裂痕,她曾经和李桑柔说起过,叹过不知道多少口气,武家,已经彼此恨到宁可同归于尽。
  “你不该跟我说这些。”沉默良久,武怀国沉沉叹了口气。
  苏姨娘惊讶看向武怀国。
  “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瞒着皇上,我对天起过誓,对皇上无遮无挡,敞开到底,不做丝毫隐瞒。”武怀国声音低低。
  “那皇上,就能不疑心你?就能信任你?”苏姨娘下意识的往前一步。
  武怀国没说话。
  “就算他能信任你,不疑心你,那你身边的人呢,阿征,我,他也能信任吗?”苏姨娘看着武怀国。
  “你放心,我护得住你,也护得住阿征。”顿了顿,武怀国接着道:“阿征已经能护得住自己,守卫江都城,攻陷扬州,皇上都看到了,他能护得住自己,我能护得住你。放心。”
  苏姨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是担心他能不能护得住她,她是担心他,她是担心杭城的另一半武家,高高在上的皇上,他能护得住他自己吗?
  ……………………
  建乐城。
  已经进了二月,阳光暖暖,柳树已经笼上了一层绿烟。
  李桑柔坐在临河的竹椅上,翘着脚,先一份份看了军报,再一份份烧了,拧头看了看桌子上一两尺高的厚厚一大摞绢布,这是刚刚从扬州城递过来的。
  李桑柔拿起最上面一块厚绢,展开来,忍不住啧了一声。
  她在扬州城请的这位周大师,这制度,这气派,可真是鸟枪换炮,不得了了。
  李桑柔捏了捏厚绢,这画房屋样子,都用上厚绢了,还真别说,用厚绢画出来,笔画清晰,没有半丝晕染,确实赏心悦目。
  听说这厚绢画出来的样子,能放上百年。
  唉,算了算了,马都买了,鞍当然也得过得去。
  厚厚一摞厚绢图样,一共十三四份,厚绢后面,细细写着各处尺寸,园林安排,以及这样那样。
  李桑柔一张张看过,拿起最下面的厚册子。
  厚册子里,是这十三四处宅院的费用明细,工多少,料多少。
  一处处看完,李桑柔合上册子,长长叹了口气。
  她有点儿后悔请这位周大师了,好是好极了,贵也是贵极了,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大师花起钱来,那也是大师级别的!
  李桑柔将册子拍到桌子上,真真正正挠起了头。
  她的银库,已经快见底儿了,顺风挣的钱,根本包不住军邮。
  军邮的事儿,她大意了,先是窦将军那几万人,接着,又冒出来七八万,这七八万人,老家都是秦凤,或是再往北边的,现在都在巴陵,或是蜀地,实在太远了!
  唉,大意了。
  这仗,至少还得打上两三年吧,大军越打越远,邮费越来越贵。
  扬州的宅子,照这么修,这银子,可不得了,可不照这么修,瞎盖乱建吧,她又舍不得。
  圆德大和尚已经带着慧安,启程往扬州去了,走前,特意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
  他去,可是去修大相国寺扬州分寺的!
  李桑柔再次挠头,有点儿后悔,不该多嘴说什么大相国寺扬州分寺的话。
  唉,这银子,到哪儿挣它个七八十来点儿呢?
 
 
第209章 生意
  李桑柔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往马行街逛过去。
  枯坐无用,她得出去走走看看。
  马行街上都是赚大钱的大生意,先去那儿看一圈,也许能看到一样两样能做的生意。
  李桑柔沿着马行街,细细致致的从头看到尾,失望的叹了口气,接着往前逛。
  马行街上,生意是不少,也是挺赚钱,可是,要么入行难,要么是长远生意,要么,风险太大。
  唉,挣钱难哪。
  李桑柔顺着脚,从这条街逛到那条街,逛到了集中了很多绸缎庄毛料庄以及成衣坊的街上。
  一抬眼,李桑柔看到前面一家绸缎庄门口,站着张猫,谷嫂子,韩嫂子,以及赵锐娘杨嫂子,和其它三四个人,正堵在人家绸缎庄门口,嘁嘁喳喳。
  李桑柔站住,看了片刻,迎着一群人过去。
  韩嫂子先看到了李桑柔,急忙拍着离她最近的谷嫂子,“哎!大当家大当家!”
  “你们堵着人家门了。”李桑柔站在台阶下,看着呼啦啦冲她围上来的诸人。
  “哪儿堵门了!刚出来,正要走。大当家是来买料子,还是逛到这儿的?”张猫腿脚最利落,冲的最快。
  “随便逛逛,看到你们了,你们是来买料子的?买好了?”李桑柔挨个打量着诸人。
  一群人,个个衣履光鲜,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明显抹了油,插着红的黄的绒花儿,谷嫂子和杨嫂子还插着根花筒头赤金簪。
  “就是来买料子的,从那头看到这头了,就是没买好,实在是太贵了!”谷嫂子皱着眉。
  “杨姐给赵大郎买成亲的料子,我们来帮忙掌眼看着。”张猫接话。
  “大郎老大不小了,胡家姐儿也老大不小了,议好了亲,两家就商量着,这亲事就别再拖了,出了夏天,八月里就成亲,找瞎叔卜的好日子,八月初四。”
  “这日子可就有点儿急了。人家胡家准备得早,姐儿七八岁上,就开始备嫁妆了,这会儿早就备好了。”韩嫂子接话道。
  “咱们就有点儿急了。这建乐城的讲究又多,这个礼那个礼儿的,唉哟多的不得了!”
  “事儿太多,可拖不起!”
  “无论如何,今天得把料子买好了。”
  “胡家是这建乐城老门老户的人家,这老门老户,到底不一样,看看,人家早就备齐了!”
  众人七嘴八舌,好在李桑柔习惯了在一堆嘁嘁喳喳中听到有用的句子,一圈儿人嘁喳完,她就听明白了。
  “那为什么没买?”李桑柔伸着一根手指头,从街那头一直划到眼前的铺子。
  “今年的绸子太贵了!”
  “一年比一年贵!穿不起了!”
  “你说这日子定在八月初四,还正热着呢,总不能就穿毛料吧,不穿毛料,就是麻布了,大郎这媳妇,长子长媳呢,穿一身麻布片儿娶回来了,这也太不像样儿了!”
  “也不是买不起!”张猫斜着靠着门框,袖手看热闹的绸缎铺伙计,扬高声音,“就是觉得这个价儿买,像个憨大!不是差这个钱儿,这也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李桑柔眉梢扬起,招手示意诸人,“进去瞧瞧。”
  一群打扮光鲜的半老娘儿们,跟在李桑柔身后,呼呼啦啦又进了铺子。
  “你们要买什么样的绸子?什么价?怎么贵的?”李桑柔径直走到柜台前,指着后面架子上竖着的成排的绸缎,问道。
  “哪,你看那个,素绸,本色的,这个最便宜了。
  “我们都打算好了,就买最便宜的素绸,多绣点花儿,针线上咱有人,请绣娘可比绸子便宜多了。
  “可这样的本色素绸,现在要六两银一匹,六两!还不零卖!
  “这种本色素绸,大前年我买过一匹,才二两银子,还另送了我这么大一把上好的丝线,到现在还没用完。
  “今年,这才几年,你看,涨到六两了!丝线也不送了,说送不起了。”
  张猫指着最边上一匹素绸。
  “这位大婶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伙计陪笑上前,“婶子是大前年买的,那已经很贵了,早前,像这样的素绸,也就一两银子一匹,赶着货多的时候,二两银子三匹也卖过呢。”
  “你听听!这都翻了几个个儿了?哪有这么涨钱的!”张猫拍着手。
  “这些绸子,都是从江南过来的?”李桑柔看着伙计问道。
  “这位大姐您是行家,小号的绸子,都是打江南过来的。
  “照理说,咱江北的绸子也不错,像扬州那边儿的,也能出不错的绸子,可花色花样儿,跟江南就没法比了,扬州一带,都是跟着江南的新样儿织染,可那颜色染出来,总是差了那么一丝两丝。
  “可今年,听说扬州城里城外,人都快死光了,整个运河都打烂了。
  “去年夏天里,满城筹银赈济呢,这事儿咱们都知道。
  “这绸子,能不贵么。”伙计陪着笑,一边说一边叹气。
  “那一匹颜色真鲜嫩,拿来我瞧瞧。”李桑柔一边听着伙计的话,一边挨排看着架子上的绸缎。
  货架上绸子不多,跟从前一匹挤着一匹,挤的透不过气时相比,现在一匹绸子和另一匹绸子,远的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喊。
  “大姐您好眼力!
  “这是今年杭城最新出的颜色,叫雨过天睛,您看看这颜色,越是照在太阳下,越显得水透,最衬人不过。”
  伙计抱下绸缎,却没递给李桑柔,在保证李桑柔伸手够不着的距离外,展开一段,给李桑柔看。
  这位大姐虽说有见识眼力也好,可瞧她这一身棉布衣裳,一头乱头发,可不像个穿绸子的。她那手啊,十有八九也是干活的手,粗糙得很,万一,手上的老茧,把这绸子挂出毛毛丝丝的,那这匹绸子,可就算毁了!
  “你瞧瞧,他这绸子金贵的,摸都不让人摸摸了,往年没这样!”张猫横着伙计。
  “大婶您是明白人,您也知道,往年不这样,今年这绸子,实在是金贵,这一匹雨过天睛,要五两金,万一有个万一,小的一年的工钱,都不够赔的。”
  伙计欠身陪笑,仔细解释。
  “还有哪一样,是新花色新花样儿?这真是杭城过来的?”李桑柔眯着眼一脸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今年过来的新颜色,一共六样,前儿晚上刚刚到。
  “这一匹,叫含烟翠,放到大太阳上,灰里透着绿头,雅致得很。
  “这含烟翠,小号拿到的最多,一共三十匹,这是最后一匹了。
  “这一匹叫春水,大姐您看这颜色,是不是就跟春天的绿水一样,这个,也只有这一匹了。
  “还有三样,桃腮,凝翠,烁金,到货当天,就被人拿空了,都没来得及摆上来。”伙计说到最后,斜瞥了张猫一眼。
  “这些,都是五两金一匹?”李桑柔笑问道。
  “含烟翠要七两金呢,春水也是七两金,其余三样,因为都是老主顾,我们掌柜不敢多要,也都是七两金出的。”伙计陪笑道。
  “这是明抢呢!”张猫听的一声惊叫。
  “大婶可不能这么说,不瞒大婶,小号后面的绸子库房,空了一两年了,货都在这里,卖完也就没有了。
  “刚才这位大姐说了,打着仗呢。
  “这绸子,只能一年比一贵,有货就不错了。
  “我们掌柜说,等到打完仗,那还得再等个三年两个,缓过这口气儿,这绸子价,大约能下来了。
  “可这仗,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呢,您说是不是?”伙计客气无比。
  “那边是毛料?毛料呢?”李桑柔转到旁边毛料柜上。
  “小号原本不做毛料,现在,没办法,小号这些,都是上好的毛料,泾州货。
  “这毛料便宜是便宜点儿,可跟往年比,也没便宜多少。
  “您看这个,像这样的泾州料子,东西实在是好,从来没掉过价儿。
  “这些是普通些的泾州料子,从大前年起,倒是掉了一点儿价,不过,掉的真不多。
  “这好东西,什么时候都是好东西,可不容易掉价。”毛料柜上的伙计忙抱了一匹泾州料子,放到柜台上,接话笑道。
  李桑柔伸手拍了拍那匹泾州毛料,转头看向杨嫂子,“毛料没怎么涨,要不买毛料吧。”
  “八月初四的好日子。”杨嫂子无语的看着李桑柔。
  八月初还热着呢,大热的天穿毛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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