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江南过来的绸子,最少也要收一半的税银,南下了毛料,南梁也是这么收。”文诚想到绸子税,瞄着李桑柔,先试探道。
“那就五十,不能再多了,我还担着风险呢。”李桑柔爽快答应。
“你的绸子,从哪儿过江?那个极好的卖家,你就这么信得过?”文诚眉头拧成一团。
世子爷一直担心她,这几个月不声不响,又要生出什么大事,唉,还真是,这事儿可不能算小!
而且,只怕这还是浮在上面的,底下还不知道有什么!
“江州,我已经运了头一批绸子过江,一共五百车,再有几天,这五百车绸子就能到建乐城了。这五百车绸子,足够担保我借的这笔银子。”李桑柔干脆直接的答道。
听到江州两个字,文诚眼睛再次瞪大,“江州!那你……”
“别打那些没用的主意!在商言商!”不等文诚说完,李桑柔断然拒绝。
“我没让你怎么样!你想哪儿去了,算了我不问了。”
李桑柔这份干脆直接的拒绝,仿佛一巴掌怼在文诚脸上,差点把他憋着。
“我先跟你说一声,几十万银子,也不算多。”李桑柔打了个呵欠,一只手按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从黄梅县过来,日夜赶路,困得我这心里一团糊涂,五十的利好像多了。
“我先去睡一会儿,你好好想想,中午别叫我,我要好好睡一觉。”
“好。”文诚忙站起来,将李桑柔送到小院门口,看着百城带着她,往旁边空着的几间上房过去。
午时前后,顾晞回来,文诚急迎上去,“大当家来了。”
“嗯?”顾晞十分惊讶,“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让人去找我?人呢?”
“从黄梅县日夜兼程赶过来的,好几夜没睡,说先睡一觉,不让打扰,睡着呢。”文诚忙指了指旁边那两间上房。
“她没什么事儿吧?”听文诚说李桑柔日夜兼程赶过来,顾晞眉头皱起。
“真不能算没事儿。”文诚一脸苦笑,先让着顾晞进了屋,才压着声音,将李桑柔要借钱,以及私运绸子的事儿说了。
“她这是找描补来了?”顾晞眉毛扬的老高。
“只怕不光是找描补。”文诚苦笑摊手。
“能从江州城运五百车绸子过江,这人,是谁?”顾晞眼睛微眯,看着文诚问道。
“我刚才也在想,还有,她是怎么找到这个人的?一出手就是五百车绸子,那人,就这么信得过她?”文诚声音落低。
“咱们能拿出来多少银子?”顾晞想了一会儿,看着文诚问道。
“刚收齐了荆州的春赋,春赋都是现银,咱们的军费不能动,还有八十万两,都在鄂州城,前天收到潘府尹的信,说是已经重铸好了,随时可以运往建乐城。”文诚答道。
“都给她。”顾晞抬了抬手指。
“要是她把这银子运往江州城?”文诚拧眉看着顾晞。
“江州城……”顾晞拖着声音,嘿笑了一声,“她要运过去,就让她运过去,一会儿我写个密折,跟大哥说一声。
“江州城那个杨文,一个莽夫而已,能从一个偏将,做到如今的一品将军,驻守江州城,凭运气好,也是因为这二十来年没打过仗!
“不知道她搭上的是谁,我觉得肯定不是这个杨文。嘿。”顾晞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杨文可是出了名的治军有方,他驻守过的地方,城墙堡垒必定修的极其结实,兵卒衣甲鲜亮,诸般种种,肯定比别处齐备。”文诚接话。
他对南梁各处守将,都十分熟悉。
“我去南梁那一回,没少听人调侃他,说人家当兵打仗是为了养家糊口,他当兵打仗,是因为钱太多了,得往外散散。
“她搭上的,也许是杨文那位夫人,听说是商户出身,极擅做生意,不过都说那位夫人眼里只有钱,风评不大好。
“这个不用多想,我信得过她。”顾晞拧起的眉,又舒开了。
“这八十万两,都是现银,可不轻,能抵四百来人的份量,要不要?”文诚看着顾晞,低低问道。
“不用。”顾晞沉默片刻,慢慢摇了摇头,“咱们大军要是靠近,对方必定紧缩回去,这船就不能靠近。
“江州城那样的险要地方,四五百人能顶什么用?再大的本事,也是送死。
“杨文那位夫人是不是个真正的生意人,咱们不知道,可李姑娘肯定不是生意人,她只是偶尔做做生意。
“她心里有数的很。
“把咱们手里的金子,都挑出来给她,这样轻便些,她也能方便些。她要船要人,你替她安排好,一步不要多做。”
文诚点头,“好。”
第218章 送礼
李桑柔一觉醒来,出了门就看到了如意。
“给大当家请安。”如意一溜小跑上前,躬身见礼。
“不敢当,好久不见。”李桑柔拱手欠身。
“差不多一年了。
“小的,还有百城他们,这小一年,一直念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大当家,没想到大当家说来就来了。”如意的话,难得的多了几句。
“我看百城脸上伤了一块,你没事儿吧?”李桑柔仔细打量着如意。
“小的没事儿,百城脸上那伤,是有一天下雨,他跑的太快,一个打滑,摔着了。”如意压着声音道。
李桑柔笑出了声,同样压低声音,“多谢你,那我就不问他了。”
李桑柔那两间正屋离顾晞的住处极近,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小院门口。
如意看到迎出来的顾晞,垂手站住。
“睡好了?”顾晞打量着李桑柔。
“突兀而来,打扰。”李桑柔拱手欠身。
“你什么时候来都不突兀,也不打扰,先吃饭吧,你没吃中午饭,该饿了。”顾晞往里让李桑柔。
上房里摆着冰盆,凉气习习,吉祥和几个小厮刚刚摆好饭菜,垂手退出。
顾晞讲究食不语,李桑柔真是有点儿饿了,两人对坐,埋头吃饭。
吃了饭,如意送了茶上来。
顾晞指着茶笑道:“这茶就出自湖中岛上,味道很不错,守真特别喜欢,你尝尝。”
李桑柔端起,看着清亮的茶汤,闻了闻,“今年的春茶?”
“对,这茶就是当年的新茶最好,确实很清香。”
李桑柔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嗯,上佳的君山银针。
“怎么样?”顾晞看着李桑柔微微眯起的眼。
“是很不错。”
“守真那儿有不少,一会儿让如意去拿些过来,你拿去喝。”顾晞笑道。
“那就算了,这茶太雅,适合文先生,不适合我。”李桑柔笑道。
“茶还有雅俗之分?嗯,也是,看守真喝这茶,是挺雅,要用水晶杯,摆好再倒水,要三起三落,他忙成那样,还有闲心看什么三起三落。”顾晞撇了撇嘴。
“那还是不够忙。”李桑柔认真道。
“这话极是!”顾晞拍掌赞成。
两人笑了一会儿,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这巴陵,之前来过吗?”
“没有。”
“要不,咱们到城墙上走走?景色不错。今晚月色好。”顾晞往外面看了看。
“好。”李桑柔站起来。
两人出来,走没多远,沿着道陡峭的石梯,上到城墙。
城墙上风很大,风中满是清透的水腥味儿,扑面而来,令人有丝丝窒息之感。
李桑柔深吸了一大口。
她喜欢这样充满水汽的润泽气息。
顾晞侧头看着她,片刻,移开目光,“守真说你从黄梅县过来的?上次知道你的信儿,说你去了南阳。”
“嗯,建乐城的绸子贵的离谱,我正好缺钱,就想着,能不能做做这绸子的生意。
“建乐城的绸子极贵,毛料却不便宜,这就有点儿奇怪了对不对。”
李桑柔的话顿住,片刻,嘿笑一声。
“这条江,沿江都是来来往往的小洞眼儿,我想找个稍微大一些的。
“后来,在南阳碰到一支商队,有点儿小门路,我就借着他们这点儿小门路,到了黄梅县对面的江州城。
“听说江州城守将府的孟夫人商家出身,很会做生意,我就去找了她。她在杭城,平江,武进,大约还有其它地方,都有织坊,积压了挺多绸子。我和她一拍两合。”
“建乐城的毛料不便宜,是卖到江南来了?那位夫人是挺会做生意,这份胆量,令人佩服。”顾晞哼了一声。
“商人挣钱,一靠眼力,二靠胆量,富贵险中求么。”李桑柔笑道。
“你打算买多少绸子?全买过来?”顾晞斜看着李桑柔,问道。
“她给多少,我就要多少。我是生意人。”李桑柔认真道。
“真为了买绸子?”顾晞打量着李桑柔。
“嗯,不然呢?”李桑柔奇怪的反问了一句。
“我不怎么信。”顾晞含糊了句。
“我就个生意人,就是做生意,没想过别的。”李桑柔认真严肃。
顾晞斜瞥着李桑柔,片刻,扬起眉梢,哈了一声。
“你这生意,赶得很急?”走出一段,顾晞问道。
“嗯,要不赶紧些,等你把南梁打下来,这生意就做不成了。”李桑柔笑道。
“没那么快。”顾晞随口应了句,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什么时候走?”
“文先生那边要是好了,明天就走。”
“银子都在鄂州城,明天让如意和百城跟你一起去鄂州,当面交待潘定江,这事不宜书信往来。”沉默片刻,顾晞低低道:“你要小心。”
“嗯,我知道。都是重新铸过的吗?”李桑柔低低问道。
“嗯。新制的荆州关防。不方便?”顾晞眉头微蹙。
“没什么不方便,我想着,肯定要重新铸过的。果然是这样。”李桑柔拖着声音,慢吞吞道。
顾晞斜瞥着她,“要我安排些人手,以防万一吗?”
“不用。”李桑柔答的干脆。
顾晞脸上滑过丝失望,片刻,又斜瞥向李桑柔,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转了话题。
“年前,我给你写了不少信,你都看到了?”
“嗯。”
“我没收到你的回信,你没写?”
“嗯。”
“你该回封信,我也好知道你好不好。”
“我要是不回信,那就是好。”
好一会儿,顾晞低低哼了一声。
“最近就在黄梅县了?”
“不在,陆贺朋在黄梅县接应。
“这一趟之后,就回建乐城了,赵掌柜的大儿子八月初成亲,我想去看看热闹。”李桑柔笑道。
“嗯,守真跟我说了,八月初四,说是那个瞎子给挑的好日子?”
“八月初四不好吗?”李桑柔反问道。
“好,我没说不好。守真说这是瞎子撞日。”
李桑柔失笑,“他不讲究这个,也就是翻着黄历,瞧着宜婚娶就行。
“从前他给人算命,也是这样,碰到心情好,就劝几句,心情不好,就刺几句。
“他说世无常法,无常规,今天吉利的东西,到明天,说不定就成了凶恶不好了,讲究这些没意思,就是善恶,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变的,是向善之心。
“他万事随心,他觉得好就好,他觉得善就善,他不忍心就帮,不想帮就不帮。
“他是难得的大智慧。”
顾晞凝神听着,沉默良久,看着李桑柔,转了话题,“阳武县外那座庄子,老二给你了?”
“我找他要的。
“那座庄子是他的心魔,正好我想找个试种棉花的地方,那座庄子哪儿都合适,真要试种出来,纺出纱线,织出粗布细布,为天下人遮身避寒,也是一桩功德。”
李桑柔想着那六幅画轴中的美妙女子,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真能纺线织布?”
“不知道啊,你见过那种棉株长出来的棉桃吗?”李桑柔摊手。
顾晞摇头。
“我见过,一个棉桃里有这么大一团,非常松软,握起来很舒适,只是轻轻的拉,这么大一团,能拉成一条细细的线,线的韧性非常好,比现在的棉线结实得多。
“现在的棉,要纺出线,很麻烦很难学,这个肯定简单,随手一拉就行,拽断了,再捻一起就行。
“密州有家海商,在园子里种了些,他家花工说,挺好种,一株能结十几个、几十个棉桃。
“我觉得应该能行。”李桑柔比划着。
“大哥很关心这个,好几封信里,都说到了这种棉花。”顾晞看着笑眉笑眼的李桑柔,跟着笑起来。
“海外来的。”李桑柔眼睛微眯。
“又在想你的大海船了?”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出海看看。”顾晞声调随意。
李桑柔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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