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洪州各家米行拿货,直接从农户手里收稻,还能收到稻谷吗?你们会收吗?”李桑柔看着应守愚问道。
应守愚眼睛都瞪大了,“直接收?有,能!那当然好,可那样,岂不是咱们自己做米行了?”
“一地一城,只许有一家米行吗?这是有律法的?南梁的律法还是大齐的律法?”李桑柔扬眉问道。
“那倒没有,就是……”应守愚不停的眨着眼。
律法是没有律法,规矩也说不上规矩,可开一家新米行,这可不是一般的抢生意,这种抢生意,那可都是打出来……
她不怕人家打,她巴不得人家打上门吧!
“这事儿交给你统总。”李桑柔从桌子上拿起孟彦清拿回来的一摞子邸店人名,递给应守愚,“这是江北各地过来的米商粮行,你先把他们叫到一起,把我的意思说一说,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以后再有米行粮行过来,我让他们去找你们,或者你们直接去找他们,这件事上,江北要一体。
“之所以让你统总,是因为大帅答应过洪州商户,不让我欺负他们,我做事过于直接,不擅长什么在商言商,这事儿,就由你们出面,去跟他们在商言商。
“还有,我这里有四十万现银,留着给你们用,这豫章城里有二十万,余下二十万,在江州城。这个钱,要收利息的,月利一分。
“哪家要用,统总到你这里,你找张管事提银子就行。”
应守愚听的不停的眨眼,下意识的接过那一摞子商号人名,“大当家的,您这,我?”
他跟大当家,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大当家就托付给他这么大的事儿,还有四十万的现银!
“你也不会在商言商?”李桑柔扬眉道。
“不是,小的父亲、祖父,都是开米行的,小的的意思,小的这才是第二回 见大当家。”应守愚被李桑柔这一句问的,有点儿哭笑不得。
“我要在这豫章城呆一阵子,你想见我,可以常来。”李桑柔打量着应守愚,笑道。
“大当家这份信任……”应守愚一句话没说完,赶紧往回咽。
她不是信任,她都无所谓信不信任,她手里的刀子快,手下的打手多。
“好好的在商言商,不要让江南的商户以为咱们只会凭借蛮力,在商言商,咱们一样打的他们满地找牙!”李桑柔端起茶杯,冲应守愚举了举。
应守愚被李桑柔这一句话,把这几天的憋屈都挑出来了,往上冲出了几分豪气,“大当家放心。”
孟彦清将应守愚送出院门,折回来,凑过去,蹲到李桑柔旁边,压着声音道:
“这洪州跟荆州一样,漕司帅司暂归一人,点的是骆庭显。
“骆庭显是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过来的,在建乐城的时候,就在咱们顺风铺子隔壁,他之前做过两任漕司,出了名的精明能干。
“骆庭显是原淮南东路骆帅司的堂弟,挺亲,没出三服。
“听说骆帅司这两天就要进豫章城了,要不,我去迎一迎?”
李桑柔扬眉看着孟彦清,“你迎他干什么?”
孟彦清呆了一呆,呃了一声,抬手捂在脸上。
可不是,这骆帅司想见他们老大,他们老大都不一定肯见,他迎他干什么?他想哪儿去了!
……………………
午后,黑马带着七八个年纪不一,不过都挺老的工匠进来,李桑柔站起来。
一群工匠从李桑柔看向旁边干活的蚂蚱,再看回黑马。
“看什么看!那就是我们老大!”黑马一瞪眼。
“我打算修一修滕王阁。”李桑柔看着一群惊疑不定的工匠,直截了当道。
一群工匠更加惊疑不定了,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呆了片刻,前头花白头发的一个老工匠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干笑道:“那滕王阁,那都是官家的,可不是谁说修就能修的。”
“修滕王阁是大事儿,得好些银子呢,可不是几十几百两银子的事儿。”老工匠后面一个花白头发工匠,看着李桑柔,好心好意的提醒了句。
李桑柔往后退坐到椅子上,有些挠头的看着眼前这群工匠。
“我要修滕王阁,这活儿,你们要是愿意接,就去看看,想想怎么修,算一算大致需要多少银子,工期多长,给你们三天,看好想好算好,过来告诉我,我挑一家。”
李桑柔说完,看着眼前的工匠,一群人,要么斜瞥着她,要么嘴角往下一脸好笑看着她,要么一脸干笑,一幅懒得理会她这个无知婆姨的模样。
李桑柔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抬手揉着额头,接着道:
“好好看看,好好想想,好好算一算,三天内,过来我这里,只要能说出一二三的,不管能不能挑中,都给一两银子辛苦钱。”
“我们老大的话,都听好了?”黑马一声吼,吓的一群工匠赶紧点头。
看着工匠们挤成一团出去了,李桑柔再次叹气。
看着黑马进来,李桑柔叹着气吩咐黑马,“你去一趟守将衙门,找百城吧,跟他说我想把滕王阁修一修,问他有什么这个那个的没有。”
“这个那个是哪个?银子?”黑马问了句。
“不是银子,算了你别多说了,就跟他说一句:我要修滕王阁。这一句就行了。”李桑柔再次叹气。
“那行!我去了。”黑马用力拧着眉,赶紧出门。
老大今天一天总叹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这眉毛,必须拧起来!
第229章 开头难
也就是隔天,一大清早,新任洪州帅司兼漕司骆庭显的大船,就泊进了豫章城码头。
骆家是世宦大族,骆庭显在大理寺卿之前,又做过两任漕司,对地方政务,以及一应规矩讲究,十分娴熟。
唯一一样连他带家族都没有经验的,就是这洪州,是大战之后,刚刚归入北齐的南梁旧地。
不过,这一条,骆庭显也是有底儿的,因为大帅,特别是那位文先生,这会儿都在豫章城,听说还要在豫章城呆上几个月,有这几个月,足够他站稳脚跟了。
那位文先生,可是经手过荆州,襄樊,现在到洪州,这已经是第三路了,经验丰富,多和他请教就是了。
船泊进码头,骆庭显带了几个护卫小厮,先下了船,径直进城。
其余幕僚仆从忙着卸下行李,搬行李的搬行李,去打听这个那个的,各自去打听,该干什么各自去干什么。
骆庭显直奔守将衙门,请见大帅,或是文先生。
大帅不在,骆庭显跟着小厮,往厢房去见文先生。
文诚站在廊下,看到骆庭显进了二门,先长揖下去。
“不敢当不敢当。”骆庭显赶紧站住还礼。
这位文先生,虽说眼下还只是个没品没级的参赞头衔,可整个大军的粮草辎重,全在他手里调度,已经立了几次大功了,一旦去了这个参赞的头衔,入仕为官,直接接掌一部,做个尚书,都不算太倖进。
他可不敢在他面前拿大。
“我算着,你要明天傍晚,或是后天早上才到,没想到骆帅司这么快。”文诚等骆庭显近前些,再次拱手见礼。
“一路上顺当得很,又赶了赶,就快了。”骆庭显拱手寒暄。
文诚欠身让进骆庭显,一边亲自动手沏茶,一边笑道:“我对骆帅司是日盼夜盼,望眼欲穿。
“实在是事儿太多,急着要把一堆的公务麻烦事儿,赶紧甩给骆帅司。”
骆庭显失笑出声,赶紧拱手欠身,“有劳先生了。”
“不敢当先生二字,骆帅司从我这儿出去,只怕就要陷入繁忙,我这儿,倒是能轻松一二了。
“不敢多耽误骆帅司,我就不客气了,咱们直入正题,你我,都是忙人。”文诚沏了茶,推到骆庭显面前,欠身笑道。
“先生请讲!”骆庭显微微欠身,凝神细听。
文诚一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整个洪州的公务大致交待清楚,指着旁边案子上堆着的七八摞,都是两三尺高的文书,笑道:“那些都是骆帅司您的,我让人给您送过去。”
“真真是千头万绪,有劳先生了。”骆庭显先欠身谢了,上身微探,声音稍稍落低,笑道:“听说大当家在豫章城呢?经过江州城时听说的。”
“在,不过,”文诚的话微顿,接着笑道:“她那顺风大旗,铺子还没找好,今天就要竖起来了。”
见骆庭显明显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文诚接着道:“大当家不爱张扬,顺风大旗,向来只竖在顺风铺子门口,铺子没开出来,先把大旗竖起来,这是头一回。”
“有什么打算?”骆庭显惊讶了。
“只怕已经动手了。
“为了尽快稳定收拢洪州民心,我请大帅出面,和大当家打了招呼,凡事儿慢慢来,不要……”文诚干笑了几声,摊出一只手。
骆庭显急忙点头,他懂!
“大当家答应了。可是,这洪州,这豫章城里,积弊重重,米价高成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文诚用力咳了一声,落低声音,“昨天,听说江北过来的行商聚集在隆顺酒楼宴饮,很晚才散。
“前一天,大当家召集了洪州各地米行粮行行首行老,在滕王阁见了一面,晚上,这些行首行老在望江楼宴饮,大当家可不在。”
骆庭显眉毛抬的额头上一片深纹。
“大当家极有分寸,思虑长远,这是皇上的话。
“你不用担心,可是,这事儿,你一定得多加关注,不是出事儿什么的,说不定,你能从中借到点儿力什么的。”文诚说着,哈哈笑了几声,“骆帅司久经地方,我这是多话了,这也是大帅的意思,让我宁可多说几句,说骆帅司是能说话的人。”
“多谢先生,多谢大帅。最缺这样的指点!”骆庭显站起来,长揖下去。
“骆帅司太客气了,份内之事,再说,这也是大帅的吩咐,你坐,还有几句话。”文诚也忙起身,再次让着骆庭显坐下。
“大帅的意思,大当家要是不去找你,你也别去找她。”文诚接着道。
“是。”骆庭显忙欠身点头,这一句,是大帅的吩咐,他得恭敬。
“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要找大当家,就找黑马,可别找大常。”文诚一声干笑,“大常鬼得很,黑马就实诚多了,你至少能从黑马那儿,知道大当家是个什么态度,事儿大不大。”
骆庭显失笑,“你要是不交待,我还真是先找大常,大常那人,看着多实在呢。”
“鬼得很。”文诚嘿了一声。
“我记得了,多谢先生指点。”骆庭显起身,再次长揖。
“不敢当不敢当。”文诚还了礼,又说了几句,送出骆帅司,吩咐几个小厮挑着长案上的文书,给骆帅司送过去。
……………………
骆庭显回到帅司衙门,最得用的幕僚张先生迎出来,“东翁见到大帅了?”
“大帅忙得很,见到文先生了。”骆庭显答着话,脚步不停,进了屋,见有碾好的茶粉,正好水也滚了,放了匙茶粉,冲了杯茶,掂着米糖,喝一口吃一口,连吃了几块。
他有点儿饿了。
“我这儿,有件有意思的事儿。”骆庭显冲茶喝茶吃米糖,张先生探身过去,嘿嘿笑道。
骆庭显一只手端茶杯一只手拿米糖,嘴里也是满的,只好冲张先生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我刚进这帅司衙门,还没来得及走一圈,小厮就来禀说,有个姓章的行首,请见骆漕司,我就让人叫进来了,问了几句。
“这章行首,吞吞吐吐,似说非说,不过,我也听明白了。
“他是这豫章城米粮行行首,听他那意思,他们米粮行,从前一直是在漕司府照应下,现在,虽说已经不是南梁了,可他觉得,规矩还是规矩。”
骆庭显听的噎住了,伸长脖子咯了一声。
“我先含含糊糊把他打发走了。”张先生撇着嘴摇头。
“刚刚,”骆庭显吃的差不多了,倒了杯清茶,一边抿着,一边欠身过去,压着声音,将文诚说的洪州和江北商人分别聚会宴饮的事儿说了。
“喔哟!这是打上擂台了!”张先生眉毛抬的老高。
“可不是,跟大当家打上擂台了,难不成他们以为背靠漕司府,就是树大根深,能跟大当家打这个擂台了?”骆庭显看着张先生道。
虽然这事儿很明显,可他还是有几分疑惑。
“这是江南,哪儿知道咱们江北的事儿,就算是江北,各路帅司漕司这些还好,再往下,也不一定知道大当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先生比较明了。
“嗯!这倒也是,大当家从不张扬,皇上也从不张扬。
“唉,要不是临走前,伍相找我说了大当家那些功劳,我也不知道啊!
“也是,照这姓章的看来,咱们这漕司府兼帅司府,在这洪州地面上,那是挺厉害的。”骆庭显啧了一声。
“这事儿,东翁怎么打算?”张先生欠身问道。
“这是个机会!”骆庭显一脸笑,“一来,借着这事儿,让大家瞧见咱们江南江北,确实是一碗水端平,不偏向江北,也不偏向江南;二来,也借着大当家的手,打掉这帮地头蛇的气焰。”
“东翁这样打算,那章行首这边,是不是得提点提点?”张先生立刻跟进道。
“那得提点提点,这事儿,你亲自走一趟。
“第一,跟他们说清楚,咱们大齐律法森严,你家帅司志向远大,出身豪富,不该拿的钱,你家帅司一分不拿,不过,委婉点儿,别吓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