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是说让永平侯闹腾个两三个月,再提吏部的事儿,怎么现在就?”顾晞眉梢扬起。
“唉。”顾瑾叹了口气,“沈赟死了,咱们要是不给永平侯提个醒儿,他闹都不知道往哪儿闹。
让孙洲去提醒他,也让孙洲心里明白,他能权知吏部,不是出自永平侯府,而是源于咱们。”
“好。”顾晞笑起来。
……………………
李桑柔在廊下晃晃悠悠,一言不发,一直坐到天色将晚。
金毛跟着大常,进进出出的忙,黑马睡了一觉起来,见李桑柔跟他睡着前坐的一模一样,提着颗心,踮着脚绕过李桑柔,凑到大常身边,小心问道:“老大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
大常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拎着串儿腊肠,走到离李桑柔四五步,闷声问道:“咱们今儿晚上吃啥?”
“嗯?”李桑柔一个怔神,再噢了一声,看着大常手里那一长串儿腊肠,“家里全是腌肉咸肉咸鱼咸鸡了?”
“嗯,鱼市肉市菜市都得等出了正月才开市儿。”
“把炸的鸡块鱼块,咸鱼腊鸡炖一锅,瑶柱烧萝卜块,蒸碟子腊肠,再拌个香油白菜丝儿,不想吃馒头,蒸锅米饭。”
李桑柔干脆的吩咐道。
“好!”大常应声愉快。
老大还能吩咐吃什么,那就没大事儿。
黑马扬手表示蒸饭这事儿他来,金毛忙着去刨萝卜白菜,大常先炖上鸡鱼,接着泡瑶柱切萝卜切白菜。
半个来时辰,大常三人大盆大碗摆了饭菜上来,吃了饭,李桑柔捧着杯茶,这回不坐椅子上了,坐到台阶上,仰头看了一会儿还算圆满的月亮,叹了口气。
“大常,你说这天下,有多少冤死的人?”
“那可数不清,太多了。”大常看着李桑柔。
老大从山子茶坊回来,就有点儿不对劲儿,跟冤死这俩字有关?
“从前咱们在江都城的时候,那城里,一天有十好几个婴孩出生,一天也要死个十几个人,那十几个死人中间,有多少冤死的?
这建乐城,一天生多少人,死多少人?中间有多少是冤死的?
这天下呢?”
李桑柔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家是过兵的时候,一家人死光的,一个村上的人都死光了,他们都是冤死的,可这冤,找谁去?”黑马抹了把脸。
要不是过兵,他现在就是个吃香喝辣的大户子弟!
不过他现在也吃香喝辣!
“我不记得家人了,就记得我姐,我家这算不算冤死的?”金毛捅了捅大常。
大常没理他,看着李桑柔问道:“老大从前是冤死的?”
黑马和金毛眼睛瞪大了,一起看向李桑柔。
“不是我,是有个女孩子,原本应该很幸福,却不明不白的死了。”李桑柔一边说一边叹气。
“老大要是觉得她冤屈,咱们就替她讨个说法。”大常闷声道。
“我还不知道她是真冤屈,还是假冤屈。先让我想想再说。”李桑柔说着,站起来,背着手进了屋。
……………………
午后,沈明青进了垂福宫。
沈贤妃皱眉问道:“这会儿,你怎么来了?”
沈赟年前刚死,作为侄女儿,沈明青也是有孝在身的。
“阿爹让我过来看看。”沈明青垂眼答了句,随即道:“我就过来看看姑姑,太婆常说,男人们的事儿,咱们不该多管。”
“你二叔死了!以后,你太婆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沈贤妃示意沈明青坐到她旁边。
沈明青低低叹了口气,没说话。
“阿蕊和阿樱还好吧?”沈贤妃看着沈明青问道。
“二婶病着,阿蕊搬到二婶院里近身侍候,我把阿樱接到我那儿住着,白天里,要是没事儿,我就到二婶那里,陪她说说话儿,都还好。”沈明青委婉答道。
“阿蕊和阿樱都还小,你二婶可怜,唉。”
沈贤妃神情哀伤,沉默良久,声音叹气抑郁而悲伤。
“你二叔虽说不是你太婆生的,可一生下来,就抱到你太婆身边,是跟着你太婆长大的,这跟她亲生的,有什么分别?她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推他去死?”
“义哥儿过继到二叔名下,阿娘曾经问过太婆,要不要把义哥儿的日常起居和教养,交给二婶,阿娘说,养恩大于生恩,让二婶照顾义哥儿,以后,义哥儿也能更孝敬二婶。
太婆说:不是自己生的,再怎么也养不成自己的骨肉。”沈明青垂着眼,低低道。
沈贤妃脸色微白,片刻,叹气道:“不说这个了,初六那天,大爷的生辰,可还热闹?”
“跟往年一样。一年一年的,光看着明书长个儿,就是不见他长心眼。”沈明青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世子爷很难得,宁和么,”
说到宁和,沈明青下意识的看了眼四周。
沈贤妃最疼爱宁和公主,宁和公主也最爱在这垂福宫玩耍。
“她到园子里说是找什么嫩芽去了。”沈贤妃明了的笑道。
沈明青也笑起来,接着道:“她还是想方设法的找文先生说话,文先生么,还是不理她。
二表哥还是东一下西一下的和稀泥。年年都这样。”
“要是年年都不一样,那就出大事儿了。”沈贤妃凝神听了,笑道。
“可不是。”沈明青跟着笑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贤妃道:“你回去吧,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你守好自己。
回去替我给你二婶捎个话儿,要是觉得侯府里处处睹物思人,就搬到城外,你们侯府在城外有两三个庄子呢。”
沈贤妃的话顿了顿,接着道:“要是都觉得不好,那就看哪儿景色好,喜欢哪儿,就到哪儿,或置或赁,都行,银子我出,这事儿,就交到你手里。”
“姑姑放心。需用银子,我找阿爹支用就行,家里不差这点儿银子。置办了庄子,就放在二婶名下。”沈明青忙起身答应。
“你是个好孩子。”沈贤妃轻轻拍了拍沈明青。
第43章 闺中知己
早上,沈明青从太婆韩老夫人院子里请安出来,吩咐备车,去城外大佛寺。
早几天前,符婉娘就捎信给她,今天她和家人要去大佛寺上香祈福,请她过去,说话玩儿。
符婉娘是沈明青自幼的手帕交,两人无话不谈,交情极好。
符婉娘去年秋天,刚刚和礼部尚书周安年的长孙周延葶成了亲。
符家是淮东大族,和身为淮西大族的周家,是世交姻亲,周家诸人待符婉娘都极好。
可再怎么好,嫁为人妇,和做姑娘,还是没法相比。
沈明青已经小半年没和符婉娘好好说过话了,这会儿,简直有些按捺不住。
沈明青耐着性子坐在车上,进到大佛寺时,符家诸人刚刚到大佛寺不久,符婉娘还随着众人,在大殿里磕拜祈愿。
婆子让着沈明青进了歇息的厢房,喝了半杯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沈明青忙放下杯子迎出去。
符婉娘跟在周家老夫人和夫人后面,看到沈明青,眼睛里都是喜悦。
沈明青忙上前请安,老夫人伸手拉起沈明青,爽朗的笑道:“你跟我们婉娘有一阵子没见了吧?正好,你陪着她,去那边捡着福豆,好好说说话儿。”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笑着示意符婉娘,“好好陪大娘子说说话儿。”
符婉娘笑应了,垂手站住,看着老夫人和夫人进了厢房,才和沈明青一起,往旁边两间厢房进去。
“这福豆是老太爷的?”进了厢房,沈明青指着屋子中间半人高的福豆篓子问道。
“嗯。”符婉娘示意丫头盛了些福豆端到炕几上,又上了茶水点心,两人对坐,有一下没一下捡着福豆说话。
“你们老太爷病得怎么样了?说是要让他致仕呢,你听说没有?”沈明青关切道。
“病得……”符婉娘拖着长音,“就那样吧。致仕的事儿,哪儿还用说!早就都想到了,老太爷像是上过好几道折子了吧,说病得重什么什么的。”
“你们老太爷才六十出头呢,怎么就……这是真要退了?”沈明青皱眉道。
“我们老太爷,”符婉娘往前挪了挪,凑近沈明青,“是在闪姨娘死后病倒的,说病倒不怎么恰当,照我们夫人的话说,叫断了精气神了。”
“你们老太爷可真是,这一大家子,有儿有女有子有孙的,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心头好?你们老夫人呢?刚才看她气色还好。”沈明青也往前凑。
“我们老夫人早就看的不能再开了,闪姨娘病倒的时候,我们老夫人还让备过我们老太爷的后事儿呢。
倒是我们夫人,有点儿生闷气,不过也就一点儿,一点点!
我们老夫人说,老太爷致仕了也好,说我们老爷在外头十年了,老太爷这一退下来,下一任,就好给我们老爷在六部谋个差使了。”
符婉娘说着,笑起来,坐直了上身。
“也是。那你听说了没有,秦王爷荐了我阿爹接任礼部尚书呢。”沈明青也坐直回去。
“那户部呢?”符婉娘惊讶道。
“就是想把户部拿过去,放到世子手里。”
“那皇上是什么意思?”符婉娘关切道。
“看样子,皇上该是没什么表示。
就是昨天的事儿,我阿爹一回去,就让我赶紧进宫请见娘娘,说让娘娘跟皇上说说,他调任礼部尚书不合适,说什么清查粮仓的事儿,明书就行,让明书去。
我出到二门,听小厮说,明书散了朝,先去了睿亲王府,肯定是去找小姑了。唉。”沈明青眉头微蹙。
“你上一回跟娘娘说朝里的事儿,不是说娘娘发了很大的脾气?那这一回呢?”符婉娘皱起了眉。
“嗯,我去了,不过一个字儿也没提。
一来,娘娘最厌烦我们家从她那里走皇上的门路,说了也没用。还有,”
沈明青顿了顿,落低声音,“我二叔的事儿,娘娘很生气,说二叔无辜,我太婆不该因为二叔不是她生的,就推二叔去死。
你想想,娘娘虽说也姓沈,跟我们家,三服都出去了,我太婆这样不讲道理只论亲疏,娘娘会怎么想?唉。”
沈明青一声长叹,“当初听到世子遇刺的事儿,我心都提起来了,就觉得只怕跟我们家脱不开干系,可直到二叔被押走,我才知道……”
“这不是你能说得上话的事儿,不是你的错,别多想。”符婉娘伸手按在沈明青手上。
“没法不多想。娘娘爱和二婶说话儿,召二婶进宫三四回,也就召阿娘一回两回。
阿娘和太婆进宫说话儿时,娘娘常说二叔能干明白,让我阿爹有事多和二叔商量。
现在,太婆把二叔推出去死,娘娘会怎么想?
我简直不敢多想!”沈明青一下下捶着炕几。
“已经没办法了。那就别多想,还能怎么办呢?”符婉娘挪过去,抱住沈明青。
沈明青靠着符婉娘,好一会儿才直起上身,哽咽道:“我没事儿了。”
“你以前不是常说,管着户部的不是你阿爹,是你二叔,现在,你二叔没了,你阿爹去礼部倒是好了。再怎么,礼部也不像户部吏部那样。辖制不住,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符婉娘坐回去,叹气道。
“我阿爹要是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了,还有明书。”沈明青苦笑连连。
符婉娘沉默了,好一会儿,上身前倾,看着沈明青道:“那天听说你阿爹跪到睿亲王府门口,我一夜没睡着,你那些打算?”
“不知道。”沈明青眼泪下来了,“本来就是极难的事儿,可是,”沈明青看着符婉娘,“现在更要尽力了是不是?”
“唉。”符婉娘一声长叹。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符婉娘低低问道:“娘娘呢?能看出点儿什么吗?”
沈明青摇了摇头,沉沉叹着气,“和二叔一案死了的,还有随太监呢,娘娘能说什么?能有什么?我是半个字都没敢提,连往这事上近一点的话都不敢说。”
“世子这件事,真是蠢极了!”符婉娘攥拳捶了下炕几。
沈明青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第44章 户口是传统啦
杀手的事,至少暂时告一段落,李桑柔在家里歇了两天。
第三天一早,李桑柔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琢磨着今天该去哪儿看看,大门外,一个响亮却难听的声音传进来:“家里有人吗?”
“我去!”
黑马一跃而起,去字还没全吐出来,人已经窜到院子中间了。
金毛斜瞥着黑马,嘴角快扯到下巴下面了。
黑马出而返的速度照样极快,不过冲进来时,既没有激动也没有喜悦。
“老大,门外头来了个自称里正的,说咱们家没上户口。
我一开门他就往里闯,我没让他进,他那张脸,一下子就拉的这么长!”
黑马捏着自己的下巴用力往下揪。
“你去税契的时候,这宅子写的谁的名字?”李桑柔皱眉问道。
“当然是老大您的名字!”黑马一脸的这还要问!
李桑柔烦恼的吸了口气,站起来,示意黑马跟她出去。
黑马拉开院门,背着手站在院门外的里正果然一张脸拉的老长。
“你是李氏?”里正啪的翻开手里的厚册子,往手指上呸了点儿口水,翻开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