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庆宁殿里,诸臣退下,伍相却留下了。
  “先用饭吧,咱们君臣,一残一老,都饿不得。”顾瑾示意伍相坐下,笑道。
  “老臣虽老,尚能伏虎,皇上虽不良于行,却纵横天下。”伍相欠身笑道。
  “相公这话,令人豪气顿生。”顾瑾笑起来。
  清风指挥着几个小内侍,将顾瑾面前的书案抬远些,放上张小桌,抬了张高几放到伍相面前,摆了极是家常的几样饭菜上来。
  顾瑾和伍相吃了饭,小内侍奉了茶上来,清风悄悄挥了挥手,殿内的小内侍垂手退下,清风退到殿门口,垂手侍立。
  “各大族大家尚未定亲的小娘子,能确切打听到的,都在这里了。”伍相从怀里摸出本薄薄的册子,站起来,捧给顾瑾。
  顾瑾接过,翻开。
  “尉家有两位,都是嫡支,学问都极好,一位,年纪似乎小了些,过了年刚满十七,性情活泼,爱说爱笑,喜外出游玩。
  “另一位,十九岁,行事略有些急躁,和诸兄弟姐妹议论学问,常常急恼,也常和先生争执,不过,急躁之后,能反思反省,躬身认错。”
  见顾瑾翻开,伍相忙欠身介绍。
  顾瑾凝神听着,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伍相对册子上的人名极其熟悉,顾瑾翻过一页,伍相就紧跟着细细介绍,顾瑾听伍相介绍完一页,就翻过一页。
  顾瑾翻到最后一页,伍相陪笑道:“这是泰州郡望周家。
  “周家诸人,如今都在泰州聚居,周家出仕者不多,一共五位,现任家主周为山,年前刚点了睦州宪司,年里年外,带着全家,刚刚赴任到建德城。其余四位出仕者,都在县令任上。
  “二十年前,周家上任家主周为江,曾任户部左侍郎,携家小居于建乐城,周为江病逝后,妻儿扶棺回乡,直至今日,周家没再有人过来建乐城,居于建乐城。
  “建乐城里,如今只有一座空宅,由两房家人看守打理。
  “周家姑娘,一共三位,最小的一位,是现任家主周为山幼女,今年刚满十七,生月小,排行又最小,听说极是娇憨。
  “另一位是周为山堂侄女儿,居于泰州,今年二十岁,因为订的亲被退,现待字闺中,听说学问性情都很好,因为这位姑娘不喜外出,能打听到的极少,臣还在细细打听。
  “最后一位周家姑娘。”
  伍相的话顿了顿,陪笑道,“照理说,不该列上,只是,照先前皇上和臣列的一二三项,她虽说不合适,却是件件合得上,臣就列上了。
  “这位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是前任家主周为江的长女,周为江病逝后,她侍候母亲,带着幼弟返回泰州后,就立志不嫁,不过,这位姑娘立志不嫁,只是传说,没有自梳,也没出家,所以,虽说都说她立志不嫁,也只能算待嫁。
  “这位姑娘,极有贤名,据说幼弟全是由她教导,于上一科春闱高中二甲第一百一十七名,如今在鄂州府衙,跟在潘定江身边,主理户赋。潘定江很赏识他。”
  顾瑾垂着眼,目光定定的落在周宜清三个字上。
  他最后一次见她,是母亲薨逝那一年秋天,他一身重孝,她一身重孝,来和他辞行。
  那一年,她才只有十五岁,正是豆蔻年华,她向他辞了行,看着他,问他:我能抱抱你吗?
  她轻轻抱着他,贴在他耳朵,低低的嘱咐他: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活着,我才能活着。
  “周为江遗孀俞氏,还健在吗?”顾瑾慢慢舒开喉咙间一丝哽咽,缓声问道。
  “俞老太太尚健在,听说常年居于泰州南山寺旁别院里,周大姑娘也陪母亲居于南山寺别院。”
  ”朕记得,当年俞老太太和母亲常在一起,母亲强健飞扬,她却是一幅弱不经风的模样,没想到。”顾瑾的话顿住,片刻,叹息道:“修竹易折,蒲草坚韧。
  “就她吧,朕年纪也不小了,婚姻之事,年纪相当才最好。“
  “是。”伍相用力压回满腔的惊讶,欠身应是。
  这是一段他不知道的过往,不过,凭着这三言两语,以及那份直觉,他觉得这必定是桩极好的姻缘,是件极好的事!
 
 
第305章 不必多想
  陈留县哑巴杀人案,和付娘子的状子,从刑部,又转回到京府衙门。
  送案子和状子是白府尹和应推官一起送到刑部的,刑部发回案卷,也是把他们两个人,一起叫过去的。
  白府尹和应推官进去出来的很快,应推官抱着案卷,出了刑部,刚看了眼白府尹,白府尹立刻就拧眉道:”回去再说!“
  应推官忙嗯了一声,紧闭着嘴,和白府尹一前一后,急步往回。
  回到府衙,白府尹直奔他那两间小屋,应推官紧跟其后,进了屋,应推官放下案卷,白府尹斥退小厮,倒了两杯茶,推给应推官一杯。
  “府尊,任尚书那意思,您听明白没有?”应推官紧紧拧着眉,看着白府尹问道。
  像陈留县这样的案子,来往移交,不过是分管的刑部堂官,他俩前儿送案卷和状子,也是送给分管京府的刑部郎中,可这次取回案卷,是从任尚书手里取回来的。
  “你先说说。”白府尹同样紧拧着眉,示意应推官。
  “任尚书先头说,此是小案,后头又说,此事重大,案是小案,那重大,重大在哪儿?”应推官已经想了一路了。
  “对!这就是关键所在!这案子,这状子,重大在哪儿!重大到任尚书亲自料理。”白府尹伸手按在案卷上,不停的拍。
  “这状子?”应推官点着付娘子那张状纸。
  “案是小案,这是任尚书点明了的,只能是这状子,可这状子,哪儿重大?”白府尹伸手抽出那叠厚厚的状纸,拉开。
  “先得审。”应推官也看着状纸。
  先得审这个,是任尚书明说了的,不光审,还得好好审。
  “得先参详明白了,不然,怎么审?往哪儿审?这桩案子,清楚明白,有什么好审的?”白府尹猛的合上状纸。
  身为京府府尹,像这样的事,是最让人头疼,要是领会不清,最容易出大事儿!
  “府尊,”应推官欠身过去,“您看,是不是,找一找陆先生,问一问什么的。”
  “嗯。”白府尹沉吟片刻,也欠身过去,“你走一趟,就今晚,找个什么得了好酒好茶的借口,探个话儿。”
  “好。”应推官赶紧点头。
  ………………………………
  隔天一早,陆贺朋走在最前,付娘子紧跟其后,米瞎子挥着瞎杖,落后两人七八步,进了顺风总号后院。
  李桑柔站起来,拖了把椅子给米瞎子,陆贺朋早紧前几步,两只手拎了两把竹椅子,递了一把给付娘子。
  “昨天晚上,应推官到我家去了,说是得了一坛子好酒,是找我探话的,就是付娘子那状子,说是刑部任尚书亲自发回到他们京府衙门,发了话,让好好审,还说此案虽小,此事却大。”
  陆贺朋开门见山,直说正题。
  “他一早上就来找她,这事儿,你这儿有什么信儿没有?”米瞎子往后靠进椅背里。
  “你最初的打算是什么?”李桑柔看着付娘子问道。
  “不该照同居服远服近来取信证词,更不该将同居之外的证人证言置之不理。”付娘子顿了顿,“还有,先父父,才能子子。”
  “嗯,那现在呢?你还是这样的打算?”李桑柔接着问道。
  “是。”付娘子干脆点头。
  “不管府衙怎么样,朝廷怎么样,你都是要坚持这个打算是吧?”李桑柔再问。
  “是。”付娘子神情严肃。
  “那还管那么多干嘛,你只管做你想做的,做你觉得该做的。”李桑柔笑道。
  “嗐!”米瞎子响亮的嗐了一声。
  陆贺朋一脸敬佩的看着付娘子。
  这位付娘子,这份果敢,这份勇往直前,他十分敬佩,可他却做不来,他豁不出去,豁不出家,也豁不出命。
  “她要做的事,必定旷日持久,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说不定二十年三十年。
  “也不能只有这一个案子,类似的案子,都要争个究竟,那可就成了正正宗宗的刺儿头。
  “你真准备让她这么争下去?”米瞎子一个嗐之后,斜着李桑柔道。
  “我不让她争,她肯吗?”李桑柔示意付娘子。
  “不是她让我争,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是我自己要做的事。”付娘子看向米瞎子道。
  “行吧。”米瞎子看起来又是烦恼又是嫌弃,“你既然想,也想好了,我无所谓,陈留县这官司,得扬起来打,明天升堂,从晚报叫个懂行的衙探过来,升一回堂,就得写一篇文儿,这文儿,还得写好。
  “还有,你最好去见一见那个哑巴,跟她说说,你这是借着她的案子,做自己的事儿,那个哑巴聋不聋?”
  “不聋,眼神清亮,应该是个明白人儿。”付娘子道。
  “得和她说说,虽说你借着她的案子,至少能救她一命,可一回一回的升堂,一回一回的审讯,一年一年的拖着,极是熬人。”米瞎子接着道。
  “明儿升堂,一会儿我就去,您陪我走一趟?也看看她这个人。”付娘子看向米瞎子道。
  米瞎子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撑着瞎杖站起来,“走吧,现在就去,明天升堂,你得准备准备,我也得去一趟晚报坊,挑一个真正懂行的衙探,他这文章,一定得写好了。”
  “我也去吧,衙门里我熟,能便当些。”陆贺朋跟着站起来。
  米瞎子昂着头,挥着瞎杖,转身就走,付娘子和陆贺朋欠身辞了李桑柔,一前一后,往院子进去。
  李桑柔看着三个人出去了,慢慢呼了口气。
  这是件旷日持久的事儿,她早就想到了,也许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努力下去,依旧毫无结果,不过,总是努力过了。
  李桑柔发了一会儿呆,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善款单子。
  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会,在五天前功德圆满,善银交割给了兵部,留在她手里的,只有这本善款册子。
  李桑柔慢慢翻着册子。
  这四十九天里,无数轮之后,留在这本册子上的,几乎都是大大小小各家商会和商号了。
  李桑柔看着前几页上熟悉的名称,泾州商会,新安商会,青州商会……
  慢慢悠悠看了一会儿,李桑柔叫过正在旁边菜地里撒葱籽儿的大头和蚂蚱,吩咐他俩去一趟对面的潘楼,问一问潘楼,后天的空位儿多不多,她要宴客。
  大头和蚂蚱洗了手,直奔对面潘楼。
  没多大会儿,两人就回来了,回了潘楼掌柜的话:大当家在潘楼宴客,那是他们潘楼上上下下天大的体面,后天一整天,整个潘楼都是空着的!
  李桑柔对着册子,仔细盘算了一会儿,让大头再跑一趟,去定一间大些的雅间,再让蚂蚱拿着册子,到前面铺子里,让老左照她挑的二十家,写二十份请柬,写好就送过去。
  大头和蚂蚱干脆利落,一个很快订好了雅间回来,一个看着写好请柬,叫上窜条,分头送了请柬。
  接到请柬的二十家商会和商号,虽说满怀希冀,却还是十分意外。
  能登上那块大功德牌,就能有机会面见大当家,这个说法,虽说人人都这么说,可追究来源,全是你听我说,我听他说,谁都说不清楚最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问到大相国寺那位知客僧可宜和尚,此事真假,可宜笑容可掬,有问必答,一大套话说完,关于此事真假,一字没提。
  诸人怀着希冀,却不敢多想,好在,年前,大当家天天守在内外坛之间听经,一直看着那块巨大功德牌,这事儿是确定的。
  有这个就够了,他们拿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他们的态度,大当家已经看到了,这就足够了。
  没想到,法会刚刚结束,他们竟然收到了大当家送来的请柬!
  说起来,这么些年,还真没听说大当家请过人宴过客呢!
  宴客前一天,潘楼掌柜亲自跑了一趟顺风总号,送了几份精心拟定的菜单子过来,请大当家挑选,又拿了六七样好酒,再请大当家挑了两样儿。
  头一天晚上,掌柜指挥着诸人,将李桑柔定下的雅间从里到外,细细擦了一遍,重新摆放了鲜花鲜草,再挑了三四个当天侍候的茶酒博士,色色妥当了,掌柜又过了一遍,才回去歇下。
  毕竟,这是大当家头一回宴客,挑了他们潘楼,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什么不妥。
  宴客当天,李桑柔带着黑马和小陆子,早早赶到潘楼,到的最早的新安商会新会长包平和两位副会长到时,李桑柔带着黑马和小陆子,已经迎在雅间门口。
  “不敢当,倒是大当家到的最早。”包平紧前一步,急忙躬身见礼。
  “宴客的规矩,难道不是主家最早到吗?”李桑柔一个怔神,随即笑道。
  “那是寻常人的规矩。”包平和两个副会儿,一个长揖又一个长揖之后,再次拱手欠身。
  “你我不都是寻常人么。”李桑柔笑着往里让包平。
  “搁大家伙儿眼里,大当家真不是寻常人。”包平不停的欠身让着李桑柔,李桑柔只好转身先往里进。
  “听说你荣任新安商会头一任会长?”让进包平,李桑柔看着包平笑道。
  “是,托大当家的福,才有了这新安商会。”包平和两位副会长落了坐,三个人都是双手抚在膝上,一幅恭敬模样。
  “大当家也知道,一直以来,歙州一带,各县归各县,各地归各地,小小一个新安郡,光商会就有七八家。
  “这一回,大家伙儿才觉得,还是合成一股劲儿才好,这才有了咱们新安商会,推我做了会长。”
  包平连说带笑,看起来心情极好,两位副会长不停的点头附和。
  没说几句话,小陆子在外面招呼了一声,又有客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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