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青的周掌柜是他嫡亲的外甥,他拍得起。
“我是说,大当家这脸面,可真是!”周掌柜啧啧有声。
柴会长斜瞥了他一眼,“那当然,那是大当家!”
………………………………
如意提着的食盒里,装了一碗刚剥出来的鸡头米,一碗莼菜,一路急步进来,小心的放到桌子,和李桑柔笑道:“小的们早上出去采买,买到了上好的鸡头米和莼菜,世子爷吩咐,给大当家送来一半。
“世子爷说,这样的好东西,只有送到大当家这里,才不算糟蹋了。”
“多谢。”李桑柔刚刚烤好青鱼,站起来,掀起食盒盖子,看了看,笑谢道。
“大当家客气了。
“世子爷让小的跟大当家说一声:他一会儿要去查看南梁国库,中午不得空儿,傍晚能赶回来,世子爷说,晚饭请大当家到西湖画舫上用,不知道大当家可得空儿。”
“好。”李桑柔笑应。
如意顿时眉眼里全是笑,连声应了,冲忙着摆碗筷的黑马和小陆子眨了眨眼,算了打了招呼,退后两步,告退回去了。
大常端着一大砂锅鲜虾青菜粥,放到桌子上,李桑柔站起来,看着还在翻滚的粥,急忙拎过半开的一壶水,冲了冲那碗鸡头米,沥干,将鸡头米倒进翻滚的粥里。
“这个呢?”黑马端起那一大碗莼菜,也想往粥里倒。
“清鸡汤还有吗?”李桑柔止住黑马,看着大常问道。
“还有两碗,我去端。”大常正要转身,李桑柔拦住他,“把这个拿过去,放笊篱里冲一冲,倒碗里,把鸡汤热开,倒进碗里就行。”
大常应了,端着那一大碗莼菜,没多大会儿,就端着两碗鸡汤莼菜过来。
“这可是好东西,风雅!雅物儿!”黑马伸头看着那两碗莼菜。
“黑马喝一碗,余下一碗,你们分了。”李桑柔吩咐道。
“那你呢?这么风雅的东西!”黑马惊喜问道。
李桑柔冲黑马挥了挥手,端起粥抿着,没答话。
黑马伸手捞过一碗,急不可耐,吹了又吹,呼噜了一口。
这一口呼噜下去,黑马呆了呆,咂巴着嘴,片刻,又砸吧了下,皱着眉,又呼噜噜吹了几吹,再喝一口。
这一回,黑马瞪着眼,用力咬着,一伸脖子,又呆了。
“老大,这莼菜,这啥东西,一进嘴就往肚子里滑,咬也咬不住,就是鸡汤的味儿,这真是莼菜?”
“嗯。”李桑柔笑眯眯嗯了一声。
旁边,连大常在内,一人分了三五口莼菜鸡汤,都已经喝完了,听着黑马的话,大头不停的点头。
“没啥吃头。”大常总结了句。
“根本就没东西,这就叫风雅?真跟一阵风一样,就是鸡汤的味儿,这莼菜,就是吃了股风儿!”小陆子咂巴了几下。
“你再尝尝!你再尝尝就不是一股风了!”黑马急忙端起面前那一大碗莼菜汤,要往小陆子碗里倒。
“我不要!我要喝虾肉粥,我吃鸡头米!”小陆子赶紧抄起碗,站起来往旁边躲了两步,躲过黑马,拿起勺子盛粥。
“我也不要!”大头也赶紧抓起碗。
黑马郁闷的看着满满一碗莼菜汤,这一大碗清鸡汤水下肚,他可就喝不成鲜虾粥了!
唉,瞎叔说文人最会骗人,果然不错!
上当了!
………………………………
吃了早饭,李桑柔没出去,坐在廊下,翻着一摞杭城的新书,等余家大嫂子过来。
午初前后,余家大嫂子跟着蚂蚱窜条,风尘仆仆进了二门。
“辛苦了。”李桑柔看着瘦了整整一圈儿的余家大嫂子,直起上身,笑道。
“哪有什么辛苦的。”余家大嫂子深曲膝见了礼,坐到李桑柔示意的椅子上,接过小陆子递过的茶,一口接一口,片刻就喝完了。
小陆子干脆把茶壶拎过来,放到余大嫂子旁边,又端了一碟子点心放过来。
余大嫂子又喝了两杯,才向李桑柔欠身笑道:“路上没怎么赶,又是坐船,一点儿也不辛苦,这是入城之后,急着见大当家,路上走得快了些,大当家别见笑。”
“饭吃了吗?”李桑柔问了句。
“吃了,我们一起吃的。”窜条扬声答了句。
“好了,能说话儿了。”余大嫂子接着笑道。
“江州那边的船厂怎么样?”李桑柔笑问道。
“大体还好,我重新挑了个管事儿,原先是管运料的苦力头儿,姓张,今年才刚三十岁,船厂里各个工,从进料到出船,他虽然不会做,却样样知道门道,极好。
“这管事儿,懂就行,用不着他亲手去做,我就斗胆,作主换了。”余大嫂子欠身陪笑道。
“这些事你作主就行,不必事事告诉我。”李桑柔笑道。
“是。”余大嫂子笑着应是。
“原本被南梁朝廷征走的船厂,除了原主拿证据领走的,余下,还有不少,后天一早开始发售。”李桑柔转了话题,“你家船厂,有证据的吧?”
“有。”余大嫂子忙点头,“当年,先夫和翁翁先后故去的时候,我带着阿娘,弟弟妹妹,逃出杭城,别的都没带,只把船厂的书契带上了。”
“嗯,那你一会儿就去帅司衙门认领你家船厂。
“之后,再好好看看那些无主的船厂,再挑个两家就行,余下的船厂,就放给别人吧。”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的,咱们这船厂,就是做最大的船?做出来最大的船容易,再往后呢?做成天下最大的船厂?”余大嫂子看着李桑柔问道。
“不要最大,要最好。”李桑柔顿了顿,“我们的船厂,要有其它船厂没有的好东西,比如,我们能不能做出来最省力的船?我们能不能做出来不管什么风,都能用上风的桅杆和船帆?还有,我听说有用水车织布的,我们能不能用上水车?锯木头?”
余大嫂子大瞪着双眼,瞪着李桑柔,好一会儿,轻轻吸了口气,“大当家的意思,我有点儿懂了,可这,这可都是花钱的事儿!”
“又不只做这些,你不是还要造船的吗,造船挣了钱,先用来做这个,要是,”李桑柔顿了顿,笑起来,“我们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好法子,可以卖给其它船厂,只卖给另外一家两家,高高的价儿卖。”
余大嫂子失笑,片刻,再次点头而笑,“这法子还真不错,那高高价儿买了的,必定不舍得教给别家。
“我懂了,大当家放心。”余大嫂子说着,站起来,“我先去帅司衙门看看,挑好船厂,再过来跟大当家禀报。”
李桑柔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余大嫂子脚步急促,往门走了。
李桑柔看着余大嫂子出去,伸手拿过刚刚送过来的晚报,一页页慢慢翻着,时不时抬眼出一会儿神。
到今天,春节时往那场法会上散过银子的商会,大小商号,几乎都已经赶到了杭城,各有所奔。
泾州商会先找了孟娘子,直奔江南的织坊,这会儿,大约已经心满意足了。
新安商会来之前,就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利用顺风路网,往外铺他们新安一带的茶叶,墨和纸,这一件,她已经传信给邹旺和枣花,让他们过来和新安商会商量。
青州商会拿到船厂,想来也是满意的,至于其它各家,各有所奔,据孟彦清他们打听到的信儿,至少家家都没落空,至少是多是少,那就是凭他们自己本事了。
这一份晚报上,是不是该加点儿什么了,比如瞎子师门内那些有意思的东西……
李桑柔慢慢悠悠想着,并不着急,急是急不得的。
第316章 半章
李桑柔看完朝报晚报,喝了杯茶,出了院门,接着逛杭城的大街小巷。
中午前后,李桑柔挑了家相当有名气,从欢门到两层的小楼都十分气派的酒楼吃了饭,接着逛到傍晚,径直往西湖边上过去。
离长堤不远,李桑柔就看到了站在岸上,时不时踮起脚,伸长脖子四下看的如意。
李桑柔忙扬起手,冲如意挥了挥。
如意顿时眉开眼笑,冲着李桑柔迎上来。
“大当家到的早!
“本来,世子爷也该已经到了,可世子爷说,他看了一天库房,那库房里到处都是灰尘,味儿呛人,世子爷说他得洗一洗,换身衣裳,一会儿就能到了,也就一会儿!”如意迎上来,急忙解释。
“是那条船吗?咱们先上船?”李桑柔嗯了一声,指着靠在岸边的画舫笑问道。
“是,大当家请。”如意忙让着李桑柔上船。
李桑柔上了画舫,从船头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到船尾,再从船尾看回来时,顾晞已经踏上了跳板。
“在看什么?看到什么了?”顾晞在岸上时,就看到了李桑柔那幅细细打量的模样,脚还没踩上前甲板,就笑问道。
“头一回坐画舫,看看这西湖上最富贵的画舫长什么样儿。”李桑柔笑道。
“那,可还看得入眼?”顾晞背着手,一脸认真的问了句。
“很精巧,很雅致。很平稳。”李桑柔答的也很认真,神情也很认真。
“大当家觉得好,我就放心了。”顾晞一边笑,一边让着李桑柔坐下。
如意从旁边一条小船上接了壶滚水过来,沏了茶奉上。
“建乐城有七十二家正店,杭城比建乐城奢靡,上好的酒楼更多,我吃过几家,味道都极好,你尝了几家了?”顾晞端起茶抿了口,笑问道。
“一天一家,没几天,才吃了四五家,头一回,到头一家时,掌柜说,铛头家里被火烧了,死了人,在家料理,没能过去,说铛头有几样拿手菜,做的很不错的。我去的时候,这几样拿手菜都做不出来。
“今天这家还不错,人手东西都齐全,酒楼里也很热闹。”李桑柔语调温和。
顾晞眉头微蹙又松开,嗯了一声,“中午好了什么?有什么想吃,还没吃着的?”
“暂时没有,晚饭准备了什么?”李桑柔看向如意问道。
“莼菜鱼圆汤,西湖醋鱼,菊花鸡丝,八宝豆腐,糟烩鞭笋,荷叶蒸肉,素三鲜。”如意报的很快。
“都是这儿的名菜,咱们尝尝。”顾晞笑道。
李桑柔笑着点头。
画舫已经撑离岸边,一条大船靠近过来,送了饭菜过来。
李桑柔细细品着,慢慢吃完,湖面上,已经一片暮色。
“那里就是伎家云集的地方,你想好怎么动手了?”顾晞指着长堤一头的湖中岛,以及连接着岛和岸边的那一片狭长。
“潘帅司找过我了。”李桑柔叹了口气,“说了一堆,唉,等等再说吧。”
“他说什么?”顾睎扬眉道。
“说杭城被困,已经差不多一年,这半年多,若有饥饿,必定是这城里穷苦之人,说是这一场大战虽然极是顺利,可皇城那场大火,损伤极大,说杭城万民需要轻柔呵护,休养生息。”李桑柔再叹气。
“这话,倒也是。”顾晞一脸干笑道。
“算了,以后再说吧。”李桑柔挥了挥手。
“是算了,还是以后再说?”顾晞打量着李桑柔,笑道。
“是以后再说,这里,和扬州,这两处的花楼,我打算给她们做做规矩。”李桑柔眯眼看着月光下微波闪闪的湖面。
“那这城里的乞丐呢?”顾晞斜着李桑柔,突然问了句。
“那是你的事,你大哥的事儿。”李桑柔伸直了腿。
“大哥的婚期定了,八月十四,让我替他请你观礼。”顾晞说完,微微屏气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远眺着湖面,干脆随意的点头,“好。”
顾晞暗暗舒了口气,片刻,斜瞥着李桑柔道:“你还真是行止随心。”
“不是。”李桑柔转头看向顾晞,认真道:“上次听你说,你大哥的亲事定下来了,是周家大娘子,我就决定了要去观礼的,你大哥很辛苦很不容易,能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知已陪在身边,多么幸运的事儿,这样的事儿,肯定要去看看的。
“是那个时候就决定了的,你大哥请不请,我都会回建乐城观礼。”
“那你什么时候启程?”顾晞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问道。
“你呢?”李桑柔反问了句。
顾晞笑起来,“我这趟回去,得摆出仪仗,路上还要巡查沿途各部。
“从杭城到建乐城,咱们轻装简从,也就半个月,可摆出仪仗,这么走,就慢了,得两个月。”
顾晞说完,紧盯着李桑柔。
“那就是快要启程了?”李桑柔扬眉道。
“嗯,五月初六,钦天监卜的吉日。”顾晞看着李桑柔。
“嗯,我跟你一起走吧,见识见识你的仪仗。”李桑柔笑道。
“这有什么好见识的,你要是喜欢,也给你摆一副,你要不要?”顾晞笑出了声。
“不要!我就看看你的,足够了。”李桑柔干脆拒绝。
“咱们走水路,从杭城,一直到建乐城,大哥让咱们看看这一路的河道,看看哪里需要好好疏浚,咱们调几条万石船。”顾晞兴致勃勃道。
李桑柔看了他一眼,只笑没说话。
………………………………
隔一天,邹旺和枣花一前一后,赶到了杭城,李桑柔交待了和新安商会合作铺路网的事儿,邹旺和枣花忙着和新安商会诸人商量细节,讨价还价,李桑柔吩咐大常和孟彦清,准备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