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府尹会怎么判?”顾晞没答顾瑾的话,看着文诚,拧眉问道。
“这官司有多简单,就有多棘手。”文诚将状纸放到炕几上,“若是就事论事,有这份契约在,能纠扯的,不过是多一份小报,还是少一份,照李姑娘做事之谨慎周,这数目,必定不会错。
可真要照这一百六十多万银子断了案子,董林两家,倾家荡产不说,这实在是过于儿戏,也过于无赖了。”
“怎么无赖了?”顾晞听的不高兴了,横着文诚,“契约是他定下的,李姑娘既没欺骗,也没威逼,他自己亲口承认了的。
言而无信,倾家荡产难道不是应该的?”
文诚不说话了。
顾瑾斜瞥着顾晞,片刻,看着文诚道:“这件事,确实错不在李姑娘,董林两家和李姑娘约定在先,失信在后。”
顿了顿,顾瑾笑道:“我觉得,李姑娘并不是想让他们倾家荡产,大约,是要借此警告四海通达,或是,还有些别的想法。”
顾瑾眼睛微眯。
她要是想把这两家小报拿到自己手里,那就有些过于冒失了。
……………………
董叔安和林建木肩并肩出了府衙,一样的背着手垂着头,往前走出半条街,两人同时站住,看着我,我看着。
“当初费掌柜找到我,也要做那四州的生意时,我是跟费掌柜说过的,答应过顺风的李东家,只给她一家。
费掌柜说:当初邮驿只有她敢做,这小报自然也就她一家,就是想第二家,还没有呢。现在朝廷放开了邮驿,这小报,自然也跟邮驿一样,放开了大家做。
费掌柜还说,有什么事儿,他担着,他还说这是小事儿,他担得起。
这话,费掌柜的跟说过没有?”董叔安紧拧着眉头,看着林建木问道。
“说过说过,一样的话儿!”林建木赶紧点头。
“那咱们去找费掌柜,他既然说他担得起,这事儿,他就得担起来。”董叔安一肚皮的没好气。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
“董当家的,当初,是跟李东家说的一张一两银子?我怎么记得,她当时说的是,一张一个大钱?”走出几步,林建木一脸困惑道。
“我哪跟她说这个了!她当时跟我说,朝报要是卖给别家,得跟她说一声。
后来四海来拿小报,她家那个锅底脸,姓马的,来对帐的时候,我就说了四海通达拿小报的事儿,那姓马的挥着手,说小事小事,我当是……唉!”董叔安抬手揉了把脸。
“唉,这是个套啊。”林建木一声长叹。
这就是个套儿,可这会儿才知道,晚了啊!
费掌柜正在听小厮禀报这桩新年头一案,见董叔安和林建木一起进来,止住小厮,站起来,将两人迎进来。
“顺风讹诈到们头上了?我刚刚听说,到底怎么回事?们怎么被那个娘儿们赖上了?”费掌柜一边让两人坐,一边拧着眉问道。
自从顺风摆出了大相国寺的平安符这事儿起,就一件接一件,没一件好事儿,他一直糟心到现在了,这会儿再听说这场讹诈官司,更是又堵又闷。
“……当时,也是大意了。可哪有这个理儿?说是不是?”
董叔安从李桑柔头一趟找他说起,一直说到刚刚府衙公堂,常山怎么说,他和林建木怎么说,越说越气。
“就是一句玩笑话,她自己也说:一句玩笑,不用当真!这一句玩笑,怎么就当真了?
当真了还不说,当时她明明说一份小报一个大钱,这一两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那契约上,们两个,都签字画押了?”费掌柜紧拧着眉头。
别的都好说,这签字画押的契约,极其棘手。
“当时就没当回事,咱做这小报,谁来买就卖给谁,都是求着人家来买,求着人家拿去卖。
再说,就像您当初说的,当时往那四州走邮驿,就她们顺风一家不是,谁能知道后头朝廷放开了这邮驿的事儿呢!
再说,谁知道这邮驿还真做起来了!
当时,都说顺风那几个是外地人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肯定不知道那邮驿是军务,肯定要坐大牢了,还说,从他们顺风铺子,往大牢里去,倒是便当。
谁能想到呢!”
董叔安气的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林建木一脸愤慨,不停的点头。
“事儿到这份上,我也不瞒着两位。”费掌柜更是一肚皮烦恼,“顺风后头有人,这个,大家伙儿都知道,站的是那位世子爷。
咱们这边,商会几位大东家,当初想做这邮驿时,先去了趟永宁侯府,问清楚了,这生意能不能做,知道能做,才着手做了这家四海通达。
顺风敢开年就递状子,一开口就是一两百万的银子,这后头没人撑腰,她一个娘儿们,她不敢!
顺风咱不怕,可那娘儿们后头的人,只能往永平侯府走一趟,请侯爷出面。
这样吧,两位就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就去一趟。”费掌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起松了口气,跟着站起来,将费掌柜送到院门口,回去喝茶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两三个时辰,眼看着太阳都要落下去了,急得两人嘴角上的燎泡都要爆出来时,费掌柜总算回来了。
“行了行了,两位放心回去吧。”费掌柜一脸喜气,冲两人拱了拱手,笑道:“侯爷繁忙,没能见着。”
董叔安和林建木刚要舒口气,被费掌柜这一句话说的,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
“见到了大公子,大公子听我说完,就批了两个字:荒唐。当时就叫洪先生往府衙走一趟。
我刚刚在路口和洪先生分手,他往府衙去,我怕二位着急,赶紧先回来了。
二位放心,放宽心。赶紧回去吧。”
董叔安和林建木长长舒了口气,再三谢了费掌柜,浑身疲惫的回去了。
……………………
石府尹送走永平侯府幕僚洪先生,原地转了几个圈,吩咐小厮,去请乔推官,有急事,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乔推官家离府衙不远,过来的极快。
“快进来坐。”石府尹正在屋里来回踱步,听到通传,赶紧迎到门口。
“案子的事儿?”乔推官问了句。
这一天,他满心满腹的,是那桩案子。
“唉!”石府尹先一声长叹,“沈大公子刚刚打发人过来,刚刚走。唉。”
“怎么说?”乔推官坐到一半,坐不下去了,欠身看着石府尹,急问道。
“说是,他们大公子说了,这样的荒唐状子,咱们就不该接。说这明明就是讹诈。
唉,听听!”石府尹敲着额头。
这话说的,他当时都没法接话!唉!
“这话……”后面的话,乔推官没说出来。
这话不能这么说,一百六十多万两银子,这数目是荒唐了些,可这案子,确实是人家顺风占理儿。
“府尊的意思呢?”乔推官看着石府尹。
“我刚才来来回回,想过好几轮了。
这肯定是董林两家找了四海通达,四海通达又找了永平侯府。
可那边那顺风,那后头也是有人的!
那位爷这会儿是没发话,可真要是……不见得不发话。”石府尹坐到乔推官旁边。
“唉,真要照着沈大公子的意思,那位爷只怕就不是发话了!那位那脾气,咱都是亲眼见过的!”乔推官烦恼无比的拍着椅子扶手。
“我也是这个意思!
那位真发起脾气,别说沈大公子,就是沈侯爷,也得暂时退避。
这事儿,得问一问那位的意思,我的意思,走一趟。”石府尹欠身过去,和乔推官商量道。
“行。”乔推官答应的十分干脆。
这案子是他俩的事儿,往睿亲王府走这一趟,打发别人肯定不合适,也不恭敬,他和石府尹两个人,那肯定是他走一趟了。
“我这就去。”乔推官边说边站起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事儿宜急不能缓,赶紧去,我等回来。”石府尹站起来,将乔推官送到门口。
乔推官一路紧赶,到睿亲王府侧门,一问,世子爷刚刚回来。乔推官暗暗松了口气,这时机赶的正正好。
乔推官让人传了话,片刻功夫,一个小厮一溜小跑出来,将乔推官请了进去。
乔推官被请进挨着二门的暖阁里,片刻功夫,文顺之大步进来,一进门,就拱手笑道:“世子爷忙了一整天,正吃饭,吩咐我过来一趟,不知道乔推官这趟来?”
“是有点儿小事,一丁点儿小事儿。”乔推官忙陪笑答话。
看到是文顺之进来,乔推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
世子爷不说了,冷硬无比,极难说话,他一点儿都不想见他。
世子爷身边那位文先生,人是挺好,极和气极有礼,可就是太精明太难缠了,一句一个坑儿,一笑一个绊子。
倒是这位文小将军是个极好的,脾气好人和气,最好说话,也最能说话,这会儿是他出来,真是菩萨保佑。
跟文小将军说话,好多话都是能摊开了直接说的!
“劳小将军辛苦这一趟。唉,我就直说,就是今天接的那桩案子,想来小将军也听说了。
唉,我就直说,原本是一桩简单明了的案子,可是,实在是因为银子太多,一百六十多万两,大到骇人了,沈府大公子的意思,有些荒唐了。”
乔推官说到沈府大公子,舌尖打转,十分含糊。
不过再含糊,也足够能让文顺之听清楚了。
“世子爷说,这会儿过来,十有八九是那桩案子的事儿,果然。”文顺之笑起来,“我也直说,这案子,世子爷知道得早,大约也看到如意了。”
乔推官赶紧点头。
他不光看见了,他还替如意抄了那状子和那两份契约呢!
“这案子大爷也知道,如意禀报的时候,世子爷正好在和大爷说话儿。
刚刚我出来的时候,世子爷吩咐了几句,世子爷的意思,第一不该走这一趟,第二,这案子和别的案子没什么不同,们只管秉公审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世子爷还说,您和石府尹牧守建乐城,凡事只宜秉公执法。来这一趟,真要是来问世子爷这案子该怎么审怎么判,只这一件,就是枉法。”
文顺之说着,打了个呵呵,“这一趟,我只当是来找我说几句闲话儿。”
“小将军体谅。多谢小将军,打扰小将军。”乔推官一脸苦笑,连连拱手。
文顺之站起来往外送乔推官,送到暖阁门口,突然顿住,犹豫片刻,往乔推官身边靠近过去,笑道:“这几句是我跟的私房话儿。
守真和顺风的东主李姑娘有些来往。
我听守真说,李姑娘是个极泼辣的,守真说过一回,说是李姑娘可惹不得,那是个敢闯皇城告御状的主儿。”
乔推官呆了下,立刻长揖下去,“多谢小将军指点,多谢多谢。”
“不敢不敢。”文顺之侧身让过乔推官这一礼,将乔推官送出二门。
第74章 朝报和晚报
乔推官回去,和石府尹说了文顺之的话,两个人四眼相对。
这事儿都不用他们再权衡掂量什么的,世子这话说的明明白白:照荒唐判,那就是枉法。
李姑娘敢不敢、能不能告御状他们不知道,但那位世子爷,肯定得告一状,一个枉法扣下来,他俩这仕途就此结束不说,说不定还要有牢狱之灾。
“府尊,这事儿……”
“世子爷说得对,咱们牧守一方,就该秉公执法。”石府尹截断乔推官的话,又叹了口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唉,今天在堂上,就该直接判下去,就不该拖这一天。”
石府尹悔的肠子青。
乔推官陪着一脸苦笑,满怀歉意,跟着叹了口气。
拖一拖是他的建议。
唉,他确实建议错了,今天要是当堂就判了,也就不会接到沈大公子这一通传话,也就不用这么直接无比的驳回沈大公子的面子。
今天要是当堂判了,最多最多,也不过被沈大公子派人训斥几句。
唉,真是该断不断,必受其害啊!
“明天这判书,你亲自写,给董林两家多留些余地,还有,那银子数目太大,明天咱们出面,跟顺风那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减点儿,实在不行,就把期限放宽,让董林两家,慢慢归还,还有,只限要银要钱,不能把人怎么样。
总之,你先想想怎么写。
董林两家是有错在先,可这银子,也太多了。”石府尹紧拧着眉头,低低交待乔推官。
乔推官不停的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银子数没能商量下来。
大常和蚂蚱一个憨一个傻,不管石府尹和乔推官说啥,都是摇头。
这银子数是他们老大算好了的。
他们老大的规矩,但凡银子的事儿,都是一个子儿不能少。
要是想少点,那他们得回去找他们老大商量,他们老大这会儿不在城里,那得明天了……
石府尹和乔推官哪敢再拖,只好略过这银子数,再说第二件:催债要合理,不能闹出人命。
这一件,大常立刻点头,蚂蚱立刻跟着点头。
他们老大说过,人活着能干活能赚钱才能有银子还债,没钱要债的,不能伤人命,这是他们老大的规矩。
他们老大还说了,一百六十多万两银子,老大一堆呢,多得很,慢慢还,还上二十年三十年都行。
再说,他们家银库还没修呢,修银库的地方还没看好呢,现在还了也没地方堆。
石府尹和乔推官听大常这么说,放了心,能慢慢还就行,不出人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