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攒眉瞪眼,对着帐本咬牙切齿学对帐的大头一窜而起,“哪儿来的粽子?咱姐送来的?”
“窜条呢?去拿个碗,剥一个给老大尝尝,老大爱吃粽子。”
金毛和大头一人提着一只大篮子,放到桌子上。
“这是咸粽子,这是甜粽子。
我姐说,她家老太太特别会裹粽子,昨天老太太裹了一天粽子,晚上煮好,煨了一夜,还热着呢。”金毛在两只篮子外摸了一遍,还挺热。
“这是咸的?肉粽子?我尝尝。”李桑柔伸手拎起一只。
“我也尝尝!我最喜欢吃甜粽子!”窜条也伸手拎了一个。
大头拎起一甜两咸三只粽子,往仓库跑过去,“马哥最喜欢吃肉粽子!还有小陆子,我给他俩送过去。”
李桑柔咬了一口,连连点头,这粽子裹的确实好,又紧又糯,咬劲儿十足。
“拿点儿到前面,让大家都尝尝,这粽子好吃!”李桑柔一只手托着粽子咬着,站起来,拿了个竹筐,咸甜各半,拿了满满一竹筐,金毛抱着,送到前面铺子里。
“老大,我姐想请咱们吃顿饭,特别是你,我姐说,多亏了你,我才活的这么好。
她说她感激得很,可实在没啥能拿得出手的,就想着,请大家伙儿吃顿饭,正好,也快过端午了,吃顿过节饭。”吃了粽子,金毛蹲在李桑柔旁边道。
“好啊,什么时候?”李桑柔爽快答应。
“后天怎么样?让我姐夫少拿几个猪头,早点收摊儿,吃顿晚饭?”金毛笑的眼睛细成一条缝。
“行!”
“那我去跟我姐说一声!”金毛一跃而起,去找他姐传话。
李桑柔让窜条拎了两只水桶过来,现汲了井水上来,泡上粽子。
……………………
挨着新封丘门的天清寺一向清静。
符婉娘在天清寺门口下了车,进了山门,一路随喜,穿过药王殿,进了后面园子里的静室。
静室里,沈明青一身素服,盘膝坐在榻上,正看着窗外,几缕午后斜阳洒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符婉娘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幅枯静画面,心里猛的一酸,她知道她为什么找她了。
“青姐儿。”符婉娘心疼的叫了一声。
“啊,你来了,进来坐吧。”沈明青挪了挪,示意符婉娘。
“你这是……”符婉娘急步过去,坐到沈明青对面,话没说完,就被沈明青打断:“先喝茶吧。这是旁边庵里几位比丘尼亲手采摘,亲手晒制的,味儿极好。”
符婉娘看着垂着眼,用茶匙取茶粉,慢慢沏茶的沈明青,看着她冲好一碗茶汤,推到她面前。
“是娘娘觉得不好,还是……”符婉娘端起茶,又放下了,看着沈明青问道。
“娘娘也觉得好。”沈明青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他说不灭南梁,他不会成家。”
符婉娘舒出一口长气。
沈明青抬眼看着她,苦笑一点一点渗出来,“他说他厌恶我的父兄,连沈字,都厌恶。
还有,大爷希望我嫁给二爷。”
符婉娘呆看着沈明青,一时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大爷想让沈家,让我,站到世子对面。”沈明青看着符婉娘,笑容惨然。
“那……”符婉娘反应过来了,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说,我该怎么办?”沈明青往后靠在靠枕上,疲惫晦暗。
“你不是个爱权柄的人,可是……”符婉娘苦笑看着沈明青。
她没法多说,她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
“阿爹和明书,甚至明义,都自视极高,听不进人言。
当初,二叔虑事,没有不准的,背后又有娘娘支撑,阿爹和明书,也没听过二叔的话。
常常是,一件事会怎么样,被二叔说的极准,可阿爹一意孤行,后果,果然如二叔所言,阿爹却从来没觉得二叔说得对,以后该听二叔的话,反而疑心二叔在中间做了手脚。
换了我,阿爹就能改了这性子?
还有明书,他一直觉得他是青出于蓝,他确实青出于蓝。
明义这个年纪,脾气禀性,也能看出来了,和阿爹,和明书,并没有太大分别。
我能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
符婉娘连声叹气。
沈侯爷这脾气,她在家时听阿爹说过,嫁过来听太婆也说过不知道多少回,照太婆的话说,沈侯爷就是愚倔傲慢占全了的。
“二叔要是还在,还可以想一想,现在,”沈明青拧头看着郁郁葱葱的窗外,“婉姐儿,我想出家。”
“嗯?啊?这可……”符婉娘瞪着沈明青,后面的使不得,却没说出来。
并不是使不得,逃脱出来而已。
“让他们给二爷选别的女子,挑别的人家,和世子作对手去。
永平侯府全无实力,无法站立,不堪一击,不成对手,也就没什么事儿,也就平安了。
至于我,嫁给别人,不如不嫁。”沈明青垂着眼,一字一句,明显是深思熟虑,打定了主意的。
“唉。”符婉娘一声长叹,挪了挪,坐到沈明青身边,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搂了搂她。
她和她从六七岁就交好,彼此相知之深,无人能比。
她知道她的心思,从六七岁起,就情根深种的心思,她也知道她的禀性,她更知道她对勾心斗角的厌恶,对权谋之下那些浓厚鲜血的恐惧和厌恶。
脱逃出去,远胜过陷入血腥泥潭,夜夜噩梦。
……………………
隔天傍晚,金毛两只手拎满了松子糖窝丝糖各种糖,走在最前面带路。
李桑柔空着手跟在后面。
李桑柔后面,黑马,小陆子,大头和窜条,每个人都是双手拎满东西,大头最壮实,除了双手拎满,黑马还往他脖子上挂了两长串儿。
东西都是黑马和小陆子去买的,两个人都是讲究人儿,走姐姐家该拿什么,两个人各有说法,照着宁多勿少,礼多人不怪的原则,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堆。
金毛姐姐家在白虎桥一带。
那一带,三十年前,还是块荒地,逃难到建乐城的人,在这里一间间搭起窝棚,再一间间换成砖房瓦房,渐渐成了热闹之处,但跟其它地方比,还是显得有些穷乱。
柳家到的早,占了块靠近白虎桥、相当不错的地儿,因为有那一锅老汤,立步也比别家早,早早就盖起了青砖到顶的瓦房,圈了个大院子。
离得老远,金毛扬声喊着姐,一路小跑往前。
院子里的柳大,和金毛姐姐毛嫂子听到喊声,急忙迎出来。
“带这些东西干啥,又不是外人。”柳大脚步快,先迎上金毛,一边接东西,一边笑道。
毛嫂子紧跟出来,往李桑柔迎上去,“大当家的。”
毛嫂子后面,蚕姐儿、二壮后发先至,蚕姐儿扑向金毛,二壮直扑黑马。
“大舅大舅!”
“舅舅舅舅!”
最小的狗子刚刚会走跑,跟在姐姐哥哥后面,一头绊倒在门槛上,趴在门槛上大叫:“舅舅舅舅!”
金毛腾出了手,抱起蚕姐儿。
李桑柔被这股子亲热扑的笑个不停,弯腰抱起二壮,“二壮你可真是名符其实,可真够壮实的!”
“我厉害得很!他们都打不过我!”二壮赶紧表示他确实很壮。
“你不好好写字!”蚕姐儿立刻揭短,“也不好好背书,还跟人家打架,先生打你手板子,都打过三回了!”
“那蚕姐儿好好写字背书没有?”李桑柔看着瞬间缩脖子焉了的二壮,笑出了声。
“嗯!我背书背的可好了!我写的字,先生挨个圈红圈圈!”蚕姐儿得意的昂着头。
“还是姐姐厉害,是不是?”李桑柔看着二壮问道。
“先生也给我画个红圈圈,我就有两回没背出来。”二壮有几分不服气。
“那二壮也不错!”李桑柔笑夸了句,进了院子,放下二壮,弯腰抱起刚从门槛上爬起来的狗子。
“不不!”狗子冲李桑柔愉快的大叫。
“不是姑姑,是姨母。”二壮跳着脚,纠正狗子。
“不不!”狗子低下头,坚定不移的冲二壮喊了句。
他只会叫不不,不会叫姨母。
“狗子叫得对,就是不不!”李桑柔笑个不停。
“她大姨,您这儿坐!前儿我裹了粽子,蚕姐儿她娘说您爱吃粽子,您吃了没?”柳家老太太声音极其响亮的说着话。
柳家老太太看起来干净利落,还真是除了耳朵不好,哪儿都好。
“吃了,好吃!”李桑柔冲老太太吼了句。
“我就说肉的好吃!吃完没有?吃完了我再给您裹。
我跟您说,年青的时候,一个镇子上,就数我裹的粽子最好!蚕姐儿她娘不行,手劲儿太大,裹出来的那粽子,难看!”柳家老太太喜笑颜开。
李桑柔那句好吃,她听到了。
“蚕姐儿,让你太婆赶紧去调馅儿,她爹,让大家进屋坐,你们先喝着。”毛嫂子一边利落的收拢东西倒茶,一边安排各人的活。
蚕姐儿拎了只小板凳,跑到柳家老太太旁边,踩着板凳,凑到柳家老太太耳朵,大声叫道:“太婆,调肉馅儿!”
“你个死妮子,你不能轻点儿,太婆听得到,太婆这耳朵好使着呢。”柳家老太太虚拍了蚕姐儿一把,“她大姨,您先坐着喝茶,我去调馅儿,咱今天吃饺子!”
李桑柔坐在屋门口,接过金毛递过来的茶,慢慢抿着,看着满院子的热闹,温暖而放松。
第103章 闲逛闲谈
黑马和金毛吃着喝着不耽误打嘴仗。
毛嫂子开始还拍着金毛说他:你怎么这么说话!拍了几回根本没用,再看小陆子、大头、窜条三个,一会儿帮着这边,一会儿跟在那边,架秧子起哄,知道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玩笑,也就放开心,看着他们玩闹。
蚕姐儿能听懂些话儿了,正是喜欢听大人说话的年纪,紧挨金毛坐着,听话儿听的咯咯笑个不停。
二壮还不到听懂话的年纪,兴奋的坐不住,吃一口,就要跳起来,围着桌子,不停的跳着,嗷嗷的叫。
狗子紧跟在他哥后面,二壮吃一口,他也吃一口,二壮在前面跳,他跟在后面,一边跳一边嗷嗷叫。
柳家老太太喉咙响亮的训斥着两个孙子。
一顿饭吃的热闹无比。
吃好饭出来,已经戌正前后。
黑马和金毛勾肩搭背,脚步虽然歪斜,却歪斜的一模一样,一起嚎着:彦章打马上北坡……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
两人后面,大头在中间,胳膊架在小陆子和窜条肩上,摇头晃脑,完全不搭调的吼着:上北坡啊上北坡……怕什么啊怕什么……
李桑柔背着手,走在前面,被几个人吼的时不时挖挖耳朵。
刚过了白虎桥,如意从旁边一步上前,迎上李桑柔见礼。
李桑柔看到如意,站住,下意识的往四周看。
“世子爷就在前面,等了好一会儿了,想跟姑娘说说话儿。”如意落低声音笑道。
李桑柔点头应了,转身等一路嚎叫的黑马和金毛过来,拍了拍黑马,“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
“呃!”黑马打了个酒嗝,看到了如意,再呃了一声,赶紧点头,“知道知道,知道了,老大放心。”
“老大放心。”金毛伸着头,醉眼朦胧的冲如意挥着手。
李桑柔跟着如意,往前几步,拐进条巷子。
顾晞就站在巷子口,见李桑柔过来,笑道:“那家就是金毛姐姐家?如意说院子里热闹得很。”
“嗯,”李桑柔仔细打量着顾晞,“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顾晞答的极快。
李桑柔嘿了一声。
顾晞侧头看了她一眼,背着手,往前走了十几步,低低道:“永平侯府沈大娘子,到开宝寺后的行云庵修行去了。”
“嗯?”李桑柔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喔了一声,“落发了?”
“还没有,不过,落不落发没什么分别。沈大娘子是个有主意的,看起来,是打定了主意去的。”顾晞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李桑柔微微皱眉,看着明显有几分寥落的顾晞,接着问了句,“跟你有关?”
“不知道。跟我,能有什么。你这话问的!”顾晞含糊了句,侧头斜瞥了李桑柔一眼,“原本,议过她嫁给二爷的事儿,大哥和我议过,也和皇上说过。
前几天,沈娘娘和大哥说,想把沈大娘子定给我,我回绝了。”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声。
“我这个人脾气直,有点什么事儿,都露在脸上,不像大哥,凡事能藏得住。
沈大娘子人很好,可她父兄,跟我有仇,结亲是两家的事儿,不是两个人,我和沈家,没法结亲。
再说,我早就立过誓愿,不灭南梁不成家。
如果灭不了南梁,那就更不用成家了。”顾晞脚步稳稳,声调缓和。
李桑柔还是喔了一声。
“你见过沈大娘子几回?”顾晞走出一段,看着李桑柔问道。
“两三回吧,我专程去看过她,沈赟刚死那时候。”李桑柔没有隐瞒。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出家修行。”顾晞仰头看了眼天上已经残缺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