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圆失笑:“你做什么呀?不是说饿了么?我不与你困觉。”
玄迦皱着眉头,哑着声音低斥:“别闹!”
他扯过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你有孕,为何不告诉我?可有那里不舒服?”他喃喃不止,又懊悔道:“你还未曾用晚膳,怎能如此懈怠?饿不饿,我端些过来?”
秦缘圆仰着脖子将那被衾的束缚挣开了些许,无不好笑:“你这样紧张做什么?我都快四个月身孕了,可不是好好的。”
他更恼:“四个月了!我几乎日日与你通着书信,为何,为何不告诉我,叫我生生耽搁了十来日!”
秦缘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玄迦凶巴巴地一凝,她眨巴着眼回一个委屈无比的眼神,玄迦深吸一口气,扶着她坐了起来。
秦缘圆得寸进尺,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仰头吻了一口郎君紧抿的、菲薄的唇。
“我担心你嘛......你瞧,我如今好端端地告诉你,你都这般惊慌失措,若写信与你,你出门在外,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舍得?”
玄迦鼻息出气,哼了一哼。
秦缘圆贴着他的耳廓,柔声媚气:“大师,我算了算日子,大约是,咱们在西山佛堂那一夜怀上的。”
他青丝都为她蓄起,早便跌落凡俗,她却使坏地唤他从前的尊称。
秦缘圆亲了亲郎君渐渐变得绯红的耳朵,笑着问:“你高不高兴,这是菩萨送咱们的礼物呢。”
女郎坐在他怀中,二人久未亲热,她这般娇滴滴地描绘着从前狂乱旖旎的场景,玄迦呼吸一窒,身体僵硬着,几乎是马上便起了变化。
他喉头急促地滚了滚,将她放了下去,逃也似地:“你未曾用晚膳,我去端过来。”
秦缘圆笑得在床上直打滚。
真好呀,阿娘母子平安,她的情郎亦如约归家。
第54章
最后二人那顿晚膳, 还是玄迦一口吃着,一手哄着喂着秦缘圆,才吃了过去, 但大部分都落于玄迦之口, 秦缘圆吃不下太多,便撑着下巴,眉眼含笑地盯着自己的郎君, 只觉得十分满足。
此后二人磨蹭许久, 黏黏糊糊地收拾洗漱, 磨蹭了许久方相拥着上了床榻。
大约是被萧皇后生产之事吓得狠了, 如今松下来也觉得没有睡意,加上玄迦回来了, 便更觉得兴奋, 只抱着他不撒手, 用双眼描摹许久不见的他。
玄迦骑了几天几夜的马, 论理是该疲惫极了才对, 但因为她怀孕的事情实在叫他大为震撼, 便也格外亢奋,他抱着女郎不撒手, 力道轻了, 觉得轻飘飘的心无所依, 没有实在感,力道重了,又怕伤着她。
如此拘谨不安地搂着她,脸上罕见地显出了几许迷茫。
秦缘圆笑了笑,觉得这样的玄迦还挺可爱的,抓着他的手去碰自己的肚皮。
玄迦只敢十指轻轻地点, 碰一下,离一下,好似怕将她摸坏似的。
秦缘圆:“这是个懒孩子,四个多月了,也不见胎动。”说完,她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藏在自己心中许久的顾虑:“你说,我身体这个状况,似个大毒罐子一般,会不会对孩子很不好呀?”
感受到玄迦触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肚皮,秦缘圆眼角都有些潮润,她倾诉的欲望满溢,有些哽咽道:“我曾想过不要他的。”
玄迦放在她肚皮上的手顿了顿,但很快恢复了轻柔地抚摸,他默默地,听着女郎有些委屈的倾诉。
“我多怕,他生出来,也是和我一样疾病缠身。”
“那他一定过得很不开心,丧失了许许多多的换了,许许多多的乐趣,我不该如此将他带到这世上。”
“因为若我愿意,不会想要选择这样的人生。”
“还有,若他来了我身边,若是病病弱弱的,我好怕会失去他。”
玄迦将她腮边的眼泪轻轻擦了去,鼻尖同她相抵,爱怜地吻了吻她湿润的唇,舌尖卷过那被她咬破的伤口,丝丝腥甜的血渗了些出来,他耐心地吻着,心疼得都要碎了。
秦缘圆推了推他,玄迦便松开她,只将她圈在身侧。
“所以当初,我问太医,能不能把这孩子打掉,他说不行,因我身体太差,根本受不住堕胎的伤害,所以才这般。”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与他,彼此将就着,过了四个多月。”
玄迦沉默着,并没有办法回应秦缘圆的话。
她的身体,一定是不合适孕育孩子的。
所以当初他服了避孕的药,也不晓得是何处出了纰漏,或许是老天爷真是在与他开玩笑,秦缘圆竟还是怀孕了。
玄迦沉默许久,顺着女郎因为有些激动,起伏不安的脊背,他声音涩着,有些无力地安慰她:“缘圆,你一定会好好的,咱们的孩子也会无事,我会倾尽所有去护你们周全。”
“朱蛤的毒血,我已取了回来,明日我便开颅炼药,你很快便会好起来,你好了,我才能好,他也才能好。”
秦缘圆这才想起来,不知不觉中,那五味毒药竟已寻齐了,萦绕自己许久的噩梦是可解了,但如今又添了新的忧虑,她窝在玄迦怀中,轻轻地“嗯”了一声,便阖上眼,逼自己不去过多念想。
次日意识苏醒时,秦缘圆闭着眼去摸隔壁的床,竟是空无一人的。
人呢?
秦缘圆猝然一惊,莫不是玄迦回宫,不过是自己的一场绮梦而已么?
她睁着眼睛四处去看,室内竟静悄悄地燃着烛,烛火摇曳,可不是如梦初醒的场面么?
南星听见声响,跑了进来,秦缘圆扶着额角问:“驸马呢?”
“驸马爷给您炼药去了。”
“何时的事情,我怎么一点声响都不曾听见?”
“大约是还早罢,天不曾亮,驸马便出去了,叫奴婢好声看顾您,让您多睡一会呢。”
秦缘圆浑身一松,复又躺下。
人还在,去给她炼制解药去罢了。
他连着赶了几日几夜的路,好不容易睡一场安稳觉,一大早便起了,秦缘圆实在觉得心疼,闭着眼睛咕哝:“你去将他叫回来,我也不差他那一日半日的时间,他莫熬坏了。”
南星将幔帐拉开,露出了冬日午后惨淡的天空,又将烛火吹熄,然后才笑着去扶懒洋洋的她:“殿下,如今丑时都快过了,您快起来垫一垫肚子罢,何况驸马爷去哪儿了,奴婢并不知晓。”
秦缘圆直起身板,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昏昏,鹅毛似地雪还撒着,外头白茫茫一片,萧索得很,她有些好奇:“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她本就嗜睡的,但一觉睡到下午的情况,在坐稳了胎后便未再有过。
想了想,玄迦昨夜回来,将她的脉案、药方子悉数看过了,又亲自写了方子,当即便唤人熬了过来,她不情不愿,却还是被他哄着喝了。
她睡了许久,大约仍是那碗汤药的缘故。
秦缘圆笑着叹息一声,玄迦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无微不至。
简单地洗漱吃了些膳食,也不见玄迦归来,秦缘圆终于想起去排查皇后安胎药一事。
于是在探望过皱皱巴巴的小皇子和产后虚弱的萧皇后之后,秦缘圆便揪着凤仪宫的管事公公:“钱公公,查得如何了?”
“殿下,奴才比对过那药渣了,娘娘昨日服的乃是胶苗胎元饮,防得都是人参、当归、杜仲、白芍、熟地黄、白术、黄芪等温补的药材,能补气益血,最能抚产妇血气虚弱所致胎动不安。”①
秦缘圆蹙眉:“既是能缓解胎动不安、胎漏,那为何我母后服用之后即早产呢?竟一点痕迹都不曾寻着么?”
钱总管挥了挥手中拂尘,面上有些懊恼,半伏着身子,嗓音尖细的:“一应饮食用品,皆查过了,确实寻不出什么踪迹,奴才办事不力,请殿下恕罪。”
“可将那药渣拿给太医辨过了?”
钱总管恭敬道:“有的,太医只说那药渣是对的。”
秦缘圆神色一凛,口气也严肃:“他昨夜还信誓旦旦说安胎药有诈?”
若非他吼那一嗓子,她怎会巴巴地去抓人?何况箫兰因足足早产了月余,又这样突然,不该是有诈么?
若真的有诈,不将幕后之人寻出来,简直是如芒在背。
女郎生得大气而浓艳,与权倾朝野的晋国公生得十分相类,一身气势又像足了萧皇后,钱总管被她盯得心头一寒,膝盖一软,竟跪了下来,慌忙解释:“他说娘娘那症状便是服食了相克的之物,但看脉并不能寻出是何物所致,奴才无用,还请殿下恕罪。”
秦缘圆乜他一眼:“动不动就下跪的,快起来,又没说怪你,相关人等继续拘着,将她们住所仔细搜一遍,药渣留下,你先出去罢。”
她无奈地望了一眼诚惶诚恐的钱公公。
“公公。”
钱总管瑟缩一下,颤着声道:“唉。”
秦缘圆捏着额角,无奈至极地笑了,心道她有这么吓人么?
她极力维持正常的口吻:“莫慌。”
钱总管点了点头,很慌张地跑了出去,因为步伐迈得有些大,细白的皮肉都有些颤抖。
她无奈又好笑地扫着钱总管的背影,心中却恼,这幕后黑手,有这般厉害么?
“拿过药渣来,我仔细看看。”
这是昨日午后剩下的药渣,如今已干了大半,味道已然很浅淡了,除却那些大块的残渣,便剩下些细屑丝条罢了。
她久病成医,对着那分明的药材仔细分辨,竟怄气地发现,真如钱总管所说,一切都是对得上的。
正在秦缘圆捻着那些药渣生闷气之时,玄迦回来了。
落雪的天气,他身上仍是单薄的锦衣长袍,不过领口和袖口,滚了一圈绒毛,叫人晓得这是冬天的衣裳而已。
秦缘圆将铺在脚上的薄毯掀开,起身想去抱他。
她是最怕冷的,披香殿中通着地龙,她寻常坐着也习惯围一圈毯子,也不晓得玄迦和她呆在一处,会不会热得慌。
他站在门边的炭盆处,抬手阻着她靠近:“莫过来,我身上冷,仔细过了寒气与你。”
秦缘圆便不作声地看郎君伸出那玉骨雕凿似的手,烘在炭盆的火光上,被映出了浅浅的红,她忍不住伸手去抓。
郎君的手已被烘得很暖,他反握着女郎娇小的手,执着她的手一道去蹭她的面颊:“怎么绷着脸,不大开心。”
秦缘圆去抱玄迦,蹭在他胸口,闷闷道:“太医说我阿娘安胎药中有诈才会早产,可那药渣分明是正常的,一点儿头绪也寻不到。”
她松开挂在他身上的手,去指摆在桌上的药渣:“呐,我在看着呢,也都是什么人参阿胶黄芪,全是好东西。”
玄迦将她横抱起来,二人一道歪在铺着皮毛的贵妃榻上。
将她放稳当后,玄迦才接过药渣,放在鼻端嗅了一会。
起初,他的表情仍是玩味的,很快便变得认真起来,他将面上那些块状的药材拨开,露出沉在地下的细屑。
秦缘圆也变得紧张起来:“可是有什么异样?”
玄迦蹙着眉拨弄了一会,寻出了一根泛着青绿色的根须:“有异。”
“这药渣已被人清理过了,残了少许痕迹。”
秦缘圆凑了前去:“这不是参须么?有什么特别的?”
“参须金黄,怎会见此色泽。此乃蒲灵脂,药性大寒、滑利,皇后胎相本来便不大稳当,此猛药一下,极有可能一尸两命,好在那老太医是有真才实学的,皇后也坚毅,才……”
不好的事情他不再赘述,继续道:“蒲灵脂只在南陈一带生长,北方鲜见,气味浅淡清甜,易挥发,所以那太医认不得也是正常,不过此药下了,却会中和药气,所以乍一闻,很正常,毕竟隔了一夜,味道浅些也无人怀疑。”
“南陈的药,可那位公主不是……不在了么?”
“南陈来的人又不止一个,蒲灵脂算得上是名贵之物,只管查一查南陈来的宫闱之女,散落倒哪家府上,与何人联系紧密,再派人去掘一掘她们从前之事,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秦缘圆大喜,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既难惹人怀疑,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轻咳了一声:“皇后昨夜,服的是‘胶苗胎元饮’,我……昨夜,略翻了翻女郎养胎补身的医书,对其用量多少熟悉,也大致晓得其味。”
秦缘圆愣。
玄迦说得轻巧,但他那般熟稔,连次日气味消散致何境都一清二楚,岂是“略翻一翻医书”便能达到的效果?
秦缘圆仔细去看他,郎君白璧似的面上,眼下的乌青却有些明显。
她眼底一热:“你昨夜不曾睡,就抱着我翻了一夜的医书么?”
“好好地怎么又哭了?”玄迦搂着她的后腰,无不慌张地,举着袖子去擦拭女郎突如其来眼泪,嗓音柔和:“我从前千金科学得不大好,又生生错失了你前几个月的时间,自然要勤奋些,我睡不着,翻一翻书,有什么的?”
秦缘圆边哭边嘟囔:“几日几夜赶路,有什么睡不着的?哄谁呢?”这话说完,她便从榻上直起身子,牵着玄迦往内室拽:“快给我好好休息休息,眼下乌黑一团,都不俊俏了。”
玄迦无奈地直起身子,半搂着她的肩膀:“一会再睡,解药我制好了,见你服下去了,我再睡。”
这话落下,他扬声:“端进来罢。”
很快便有内宦捧着托盘推门而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和一个带盖的瓷盒。
玄迦回来也没有十二个时辰,她已在他的授意下用了四回药,她好笑着:“又要喝药呀?你是我夫君还是大夫?”
他偏头望了一眼,那小宦官便精乖着走了。
也是只得他们二人,玄迦方将秦缘圆抱在怀中,点了点她的鼻子:“没良心。”
他一手将那瓷盒打开,露出一颗褐棕色的药丸。
“我熬了大半日,才练出来的蜜丸,混着这药饮下去,你这毒便算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