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办得很快,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周琦浩便不得不收拾东西走人。
临走前,他出现在全公司月度会议上,当着所有员工的面,向月初霖赔理道歉。
从前在公司倍受欢迎的人事主管,如今脸色灰败,神情萎靡,令人唏嘘。
月初霖坦然接受他的道歉。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郁驰越到底还是比她想得更多,先让周琦浩手写了一份情况说明书,又请了私人律师起草一份协议,要求周琦浩未来不得与任何人随意议论当晚的事,更不能做出有损月初霖名誉的事,否则月初霖将保留追究他责任的权利。
周琦浩是个软骨头,到这地步,连嘴硬都不敢了,乖乖签完,赶紧走人。
最让人吃惊的是许媛。
听其他同事说,许媛当天晚上就和周琦浩彻底分手了,把周家送来给两个人准备结婚用的首饰一样不少全退了回去,甚至还甩了两万块当还他曾经付过的这次约会、买礼物的钱。
周家父母原本颇有微词,收到她甩回去的钱,当场没了声音。婚房没买,送出去的金银首饰也回来了,下一个姑娘还能再用。
这样的家庭,连月初霖都替许媛感到庆幸,终于在临门一脚前全身而退。
只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公司也没法再留她下来。
许媛为人要强,即使放弃不菲的补偿金,也不愿被公司辞退,而是主动递交了辞呈。
领导心软,又看在许媛专业能力不错的情况下,提出可以让她从全职译员转为兼职译员,也被她拒绝了。
临走前,月初霖和她在走廊上相遇。
两人一向谈不拢,这次也不例外,即使没了周琦浩,依然相看两相厌。
月初霖手里还端着刚刚冲好的咖啡,礼貌性地冲她勾了勾唇角算是打招呼,便要从旁边擦肩走过。
许媛忽然喊住她。
“月初霖,”她站在墙边,一步也不想靠近的样子,不情不愿道,“之前我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不太好的话,抱歉。”
月初霖忍不住侧目,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听见许媛向她道歉。
只是,还没等她回应,许媛已经恢复平时和她争锋相对的态度。
“你别误会,道歉归道歉,不代表我对你这个人有改观。月初霖,我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你。”
这才像平时的许媛。
月初霖笑了,冲她抬了抬下巴,道:“你的道歉我接受,不过,我也和以前一样讨厌你。做不成同事了,祝好。”
说完,她收起笑,端着咖啡继续朝前走。就像两人过去无数次在走廊相遇一样。
少了一个许媛,公司一边把她的工作临时分派给其他人,一边重新对外招聘。
同声译员不同于普通翻译,对专业能力的要求高得多,一百个外语系学生里,也许只有一个最终能成为同声译员,因此招聘过程拉得比较久。
连月初霖都帮着老许面试过几个新人。
看着这些新人紧张兮兮的样子,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入行已经快五年了。
而原本还是新人的王珊珊,进公司也已经两年了。
那天晚上是王珊珊找的郁驰越。这件事,郁驰越后来告诉了她。
月初霖向王珊珊道了谢,又将自己的工作分了两单给她,作为谢礼。
只是,王珊珊没有接受。
她说:“初霖,那天我只是举手之劳,并不是真的想帮你什么,否则,当场就应该进去阻止。”
月初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头道:“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在别人落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不管你怎么想,都是帮了我的。这是你应得的。”
王珊珊没再说话,也没再拒绝。
月初霖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幸好,你的事业心还在。”
跟着姓邵的,钱自然是不少的。
许多女人走到这一步,就会忘了自我,渐渐的失去生存的能力,变成只会依附于他人的菟丝花。
比如她母亲。
王珊珊抬头,又飞快地移开视线,扯了扯嘴角:“当然。这是我立足的根本。”
月初霖忽然觉得她有些不一样。
**
春节一天天近了。
工作越来越忙,月初霖和郁驰越两个多星期没见面,直到假期前夕,腊月二十九这天,才总算空下来。
月初霖全年绩效都在部门前列,刚刚得到一笔丰厚的年终奖,看着银行发来的到账信息,心情极好,拎包下楼时,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结伴的同事开玩笑:“初霖,刚拿了奖金,现在男朋友又来接了,真是爱□□业双丰收啊!”
月初霖这才注意到,郁驰越的那辆黑色SUV已经停靠在路边,见她看过去,立刻闪了闪灯。
自从上次在森和酒店的事,公司同事们便都知道了她现在的男伴是森和那位年轻的继承人郁驰越。
她心中称他为男伴,而别人说的则是“男朋友”。
这样的称呼,她并未反驳,只是一笑了之。
那边郁驰越已经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冲其他同事们点头打招呼。
老许也在,十分殷勤地和郁驰越握手,寒暄两句才各自分别。
天已经黑了,外面冷得很。
月初霖没戴手套,一边搓着手,一边跟着郁驰越快步往车边走。
郁驰越看她一眼,拉过她一只手塞进自己的口袋。
“真暖和!”
月初霖忍不住感叹一声。
身为南方人,她大抵还算喜欢P市的冬天。
室内处处有暖气,冷也是干燥的冷,还有雪景可看。唯一不足的,就是待在室外时,实在太冷了。
大学到了北方,她才真正知道,秋天真的会枯黄萧瑟,看不见一点绿,冬天也真的会寒冷刺骨,风刮在脸上,也真的像刀子似的。
好不容易进了车里,感受到暖气的呵护,月初霖才渐渐觉得活了过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系好安全带,转过头问。
郁驰越来之前,并没有提前告诉她。
“顺路经过,过来看看你。”他发动车子,开进主路,“只能送你回去,一会儿还有个酒局。”
月初霖点头,没有多问。
过年前后,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族,必然有数不清的应酬和人情往来。待会儿的那个酒局,也必不是她该打听的。
“假期有什么打算吗?”郁驰越将车停在红灯线前,转头问她。
前排车辆的刹车灯纷纷亮着,红和橘的色调笼罩在她脸上,有种复古的情调。
她伸手调了车载广播,好几个频道都在播喜气洋洋的音乐,索性不换了。
“孤家寡人一个,能有什么打算?”她耸耸肩,无所谓地回答,“也许给自己做顿饭吧。”
春节对她来说,和其他节假日没什么区别,顶多是外面的氛围更热闹些罢了。
可是,这些和她终究没有什么关系。
她无亲无故,从来一个人过节。其他的朋友、同事也好,还有历任男伴也罢,都和家人聚在一起,顶多打个电话,发条信息。
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前方红灯转绿,郁驰越踩下油门,跟着前车快速通过路口。
“我让王大厨给你准备年菜。”
他没做什么承诺,这两天应酬少不了,无法保证任何事。
“好啊。”月初霖笑得很开心,“真是辛苦王大厨了,大过年的,还要勤劳工作。”
她没有丝毫不开心的样子,提起王大厨的手艺,甚至露出期待的表情。
“少几样菜吧,我一个人吃,只要有水煮鱼,其他都没有也无所谓。”
郁驰越大约是想起了她平时对水煮鱼的格外偏好,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好,一定有水煮鱼。你放心,不给你做年菜,王大厨也不会休息。节假日是酒店营业高峰期,森和所有员工都照法律规定,领三倍工资,还会有额外新年礼金送给家人。”
大集团的福利就是不一样。
月初霖玩笑道:“说得我都想给郁总打工了。”
郁驰越平日并不大会开玩笑,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道:“你要是愿意,的确可以给我打工。我听人事那边的主管说,给你们公司那位翻译最后一次的工资开了1.5倍,算是年终的谢礼。”
月初霖大致知道,最近森和的几次工作级别都不算太高,相应的,日薪也低了些。
可即便多出来这一半的薪水不算太多,也十分让人羡慕了。
“怎么我去的时候就没遇上这样的待遇?郁总,你果然一直看我不顺眼。”
她做出生气的样子。
郁驰越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再度闪过笑意,既没否认,也没肯定。
车一路开到小区门口,月初霖解开安全带,搂着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下:“明天除夕,我没有守岁的习惯,提前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郁驰越从驾驶座边的置物架里取出个大吉大利的红包递给她。
“年终谢礼,从我个人账户里划拨的,专款专用。”
月初霖接过红包在手里捏了捏,数额不大,便没客气。
“这算压岁钱吗?”
“算。”
那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真正的压岁钱。
“谢谢。”
第30章
郁驰越很快走了。
第二天除夕, 月初霖一夜无梦,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地爬起来。
微信群里, 已经有同事提前拜年, 私信也已经收到了不少。
她躺在床头, 先捧着手机回复一番, 又挑了几个写的不错的拜年信息,提前编辑好, 放在各位领导、客户的对话框里,等着到晚上八点左右发送出去。
做完这些,她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吃完早饭,已经过了上午十点。
月初霖换好衣服,下楼往小区的便利店去。
小区里过年的氛围格外浓厚。
路灯下挂着小小的红灯笼,绿化带上挂着一面面小彩旗,布告栏里还贴着“欢度春节”四个大字。
一路走过去, 好几位邻居大妈提着刚买的菜回来,说说笑笑,喜气洋洋。花坛里有不少积雪,有家长带着孩子堆雪人、打雪仗。
月初霖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纷纷扰扰的尘世, 总还是美好的东西更多些。
便利店里, 红包、福字、对联这些东西被摆在最显眼的收银台。
月初霖挑了一张福字和一幅对联,结完账后便回家打扫卫生。
即便无牵无挂,要一个人过年, 必要的仪式感也不能缺。
既然不用给自己准备年夜饭了,那就好好收拾一下,正应了“除旧迎新”这个词。
五十平米的房子, 看起来局促,平时打扫也方便,但真的清理起角落来,也有些费事。
月初霖把所有窗帘拆下,分批放进洗衣机清洗烘干,又拿着抹布把所有玻璃窗和地板都擦了一遍。
等一切都搞定,家里焕然一新时,已经到了傍晚。
窗外的天黑透了,不少从外面赶回来和家人团聚的年轻人正陆陆续续从小区的路上经过。
马路上,往来的车辆也变少了。
P市这样的大都市,向来是人口流入更多,每到节假日,便有大批人口返乡,让原本拥挤不堪的都市变得空空荡荡。
酒店的经理已经打电话和她联系过,一早就定下了菜单,现在应该已经在送餐的路上了。
月初霖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个红包,抽了五张一百块塞进去。
不一会儿,送餐的工作人员果然到了,和那天住在郁驰越家时一样,餐品不但还是温热的,连摆盘都是完整的,一样一样放到餐桌上,真的像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工作人员甚至还拎着一个小冰桶,里面插了一支温度计和一支香槟。
“这是郁总让我们替您准备的,希望您今天过得开心。”
月初霖看了一眼,香槟的品牌和之前在郁驰越那喝过的一支一样,温度计上的数字也恰好显示在六摄氏度。
“谢谢,辛苦了。”
等香槟打开,倒进郁金香杯中,工作人员转身告辞。
月初霖将准备好的红包交给他。
好好的除夕夜,冒着傍晚的寒风给她送餐,总得要一点辛苦费。
她知道在节日里还要忍着寒冷奔波的滋味。
有一年春节,母亲月芳才和当时的丈夫大吵了一架。
那个男人当场摔门而去,不知所踪,而月芳则伤心难忍,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自怨自艾。
她没有钱,家里也没有菜,只好一个人跑去过去那位邻居奶奶的家里蹭饭。
奶奶心善,拉着只穿了睡衣和拖鞋在冷风里站着的她进屋,给她煮了一碗馄饨。
临走的时候,奶奶给了她一口装满热馄饨的锅。
她就这么捧着那口锅,一边哭,一边穿过黑暗走回了家。
月芳当然不会理会她的委屈。
可她自己却深深地记住了。
如今这位工作人员虽比她当时的境况好一百倍,她也依旧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
也是要告诉自己,如今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她再也不必在除夕的夜里一个人跑出去讨食。
毕竟是大集团的员工,素养极高,当即摇头拒绝,直到月初霖直接和大堂经理通了电话,征得许可后,才双手接过,告别离开。
小小的房子里,又剩下月初霖一个人。
她打开许久未碰过的电视,放到央视频道,听着氛围温馨动人的除夕特别节目,坐到桌边准备吃饭。
郁金香杯里,浅金色的液体中有细小的气泡不停地冒上去,由多到少,由快变慢。
月初霖拿出手机,对着满满当当的餐桌拍了张照,给郁驰越发过去。
“谢谢郁总安排的晚餐。”
那边没有很快回复,和往常一样。
月初霖猜测他应当正忙碌,也不介意,放下手机便开始吃一个人的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