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场地还是小了点,室外更开阔一些。”
月初霖笑着拍他一下:“这是别人的婚礼,爱选室内就选室内,又不是你的婚礼。”
郁驰越握住她的手,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月初霖脸上的笑有一瞬间凝滞。
结婚,她从没考虑过,他也从没提过。
甚至最开始的时候,她早就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他现在忽然这样问,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不知道,从没想过。”
她并没有一点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好像有某种阻挡不住的低落情绪。
摩天轮还在一点一点往下降,她沉默了片刻,又道:“不过,既然提到了,以后我可以慢慢想一想。”
好像“结婚”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
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和他像普通男女一样恋爱,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也像普通男女一样结婚呢?
至少,现在,除了感到陌生以外,她并没有太多排斥的情绪。
郁驰越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松动。
“好。”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放开,嗓音也莫名有几分低哑,“慢慢想,不着急的。”
高度一点点降到最低,两个人重新回到地面,沿着河边的水泥路继续往前走。
有卖花的小姑娘走到两人面前,笑嘻嘻地举起手里的花,道:“哥哥,给这位漂亮姐姐买一朵花吧!”
小姑娘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仰头看着两个人,脑袋后面的马尾一晃一晃,手里捧着的花也是最普通常见的玫瑰。
郁驰越停下脚步,看了看她手里那二十几朵鲜花,点头道:“全都给我吧。”
他付完钱,将一捧花塞进月初霖怀里。
月初霖高兴了一会儿,很快就不想捧这花了。
最后,花被司机送回车上,两个人则找了一家餐厅吃饭。
很普通的一家餐厅,就开在民俗街边,旁边还有甜品店和火锅店。
月初霖点了一道鱼,难得不是水煮鱼,而是松鼠桂鱼,据说是这家餐厅师傅的招牌。
酸酸甜甜的滋味也不错,很有那么点江南菜的风味。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郁驰越自然吃菜、喝汤的动作,忍不住笑了:“郁驰越,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适应平民生活了。”
郁驰越举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莫名其妙问:“我原来不平民吗?不是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
“原来——”月初霖一下想起他厨房里的那袋全麦吐司,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对对,是普通人,还陪我吃过路边摊的麻辣烫和鸭血粉丝呢。”
说起那家麻辣烫,月初霖才发现自己已经整整两年半没再光顾过了,一时有点感叹:“也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上回老板不是说了,正考虑歇下来不干了呢。”
时隔两年多,郁驰越一点也没忘:“大学城的那一家?”
月初霖点点头。
“还开着。”
“你怎么知道?”
郁驰越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我把店铺买下来了。”
“什么?”
“租金减了一半,省下了成本,老板招了两个人打下手,负担轻了,老板当然就继续开了。”
月初霖听完,一阵无语。
大学城在老城区,那儿的房子虽然破旧,可价格却高得吓死人。果然是他们这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富豪才干得出来的事。
不过,她也有点高兴——
“郁驰越,你不会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吧?”
“当然。”他表情冷漠,理所当然,“我又不喜欢麻辣。”
谁知道,她回来已经快半年了,还一次也没去过那家店。
月初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赶紧握住他的一只手,笑道:“谢谢郁总,等回到P市我们就去吃,好不好?”
郁驰越抿着唇,很高冷地“嗯”一声。
第57章 探望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月初霖后来没再说过任何和结婚、婚礼有关的话题, 郁驰越自然也没主动提起。
一整年过去,回想起来,好像大梦一场。
年底, 大雪纷飞的时候,郁家老爷子又一次住进了医院。
这一次, 手里没有掌握集团的生杀大权, 媒体的聚光灯自然离开了, 探望的人也更少,连病房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郁驰越第一次带着月初霖一起探病。
豪华的单人病房里, 老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量消瘦, 面容憔悴, 尤其一双眼睛, 眼窝深陷, 眼皮耷拉,纹路纵横,浑浊无神。
月初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老人。
这位掌控森和这个巨大的商业帝国数十年的老者,已经再没有过去在媒体镜头里的锐利和气势了。
若不是有郁驰越在, 她甚至无法将这位老人和印象里的那一位联系到一起。
美人总会迟暮, 英雄亦有末路。自然规律面前,谁都得服老。
月初霖将手里捧着的一束鲜花和果篮放到床头,又在郁驰越的示意下轻轻唤了一声“郁老先生”。
老爷子浑浊暗淡的目光闪了闪,端详她半晌, 终是叹了口气, 什么也没说。
没人向他介绍月初霖的身份,也不必介绍,因为现在, 他的意见已经不再重要。
临到老了,他不得不放下过去的执拗。
祖孙两个本来也算不上多亲近,郁驰越坐在病房里,大多数时间是沉默的,只是在佣人送来茶点的时候,亲自给老爷子递茶送水,又问了两句病情。
情况自然不是太好,老人家身体虚弱,越来越力不从心,所幸郁家能支付得起昂贵的医疗费和疗养费,给老人家提供最好的技术和环境。
在病房里逗留了半个多小时,眼看将近十点,两人起身告辞。
长长的走廊上,两人手牵着手,一句话也没说,却在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遇到了郁启鸿和邱冬云母子。
那三个人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家三口,和他们两个人之间隔了几米的距离,泾渭分明,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父子相见,照旧陷入僵持,谁也不肯先开口。
是邱冬云先推一把儿子郁子阳,怂恿他向大哥打招呼。
她一向识时务,当初能委曲求全,无名无份地跟在郁启鸿身边这么多年,现在也能清醒地明白,郁家的掌权人已经变了。
郁驰越冲弟弟淡淡点头,依旧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甚至握着月初霖的手,打算直接离开。
邱冬云再度开口,这次却是对月初霖说的:“这位就是月小姐吧?启鸿和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今天倒是第一回 见,果然很漂亮。”
月初霖看一眼郁驰越的脸色,没有接邱冬云的话,只是冲她笑了笑。
郁驰越紧抿着唇,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从那三人身边经过,一拐弯,便不见了。
“启鸿,你刚才倒是说句话啊,你们父子两个,难道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往来了吗?”
邱冬云忍不住埋怨起来。
这段日子,他们过得实在算不上太好。
和普通人比起来,自然还是什么也不缺,可和过去人人都尊敬奉承的时候比起来,却差了一大截。
老爷子手里的股权和大部分资产,统统都给了郁驰越,而他们手里,除了几处物业,便只有两家不大不小的公司。
郁启鸿没什么经营的才能,只能让公司维持原状,那点钱,着实太少。
幸好,还有郁家的家族信托基金在,才能勉强维持过去的奢侈生活。
“还往来做什么?他恨了我这么多年,形同陌路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郁启鸿脸色泛冷,语气平淡,眼底还有几分无力和疲倦。
“你——哎,这样下去——”
邱冬云自然是不甘心的,还想多说什么,却被郁启鸿打断了。
“怎么,你还想着要去和他抢?拿什么抢?他也已经把子阳加入信托受益人名单了,你还想要怎样?”
邱冬云一下子噤声。
郁家的信托啊,老太太曾经说过,没有子阳的份。
如今郁驰越肯作出让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添个名字,能让孩子一辈子生活无忧,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觉得放心了。
即使有再多的不甘心,她现在也无能为力。
可她当初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也不知算不算是一场空。
**
从医院里出来,郁驰越一路都没说话。
没有司机,他自己开车,没往市区开,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月初霖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窗外的景色。
直到车从高架上下去,逐渐靠近一处依山傍水的大宅,郁驰越才轻声道:“这是家里的老宅,小时候,我每年回国,都和奶奶一起住在这里。”
原来是他童年时期的居所。
月初霖从车上下来,先站在院子里打量眼前的那栋房子。
砖红色的三层洋房,尖尖的屋顶,一侧墙上长满了爬山虎,底下的大门口有三级台阶,阶上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整体风格看起来颇有年代感。
进了大门,是一间小小的门厅,一样铺着黑白相间的瓷砖,靠右手的墙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经过楼梯,才是客厅。
客厅挑高了一层,显得十分宽敞,所有的摆设,从沙发和茶几,到缀着流苏边的窗帘和浅绿色琉璃落地灯,颇有时代感。
“奶奶去世后,这里就没人住了。”郁驰越站在月初霖身后,和她一起打量客厅里的装饰,“现在每周有家政来打扫,所有东西都还是按照奶奶的心意布置。”
难怪这里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却布置得干净整洁,一点灰尘也没有。
“老人家过去一定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月初霖看着客厅里温馨的布置,忍不住说。
“嗯,奶奶是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煲汤,喜欢插花,也喜欢布置屋子。”
提起祖母,郁驰越漆黑的眸底有难得的温情。
他带着月初霖走上二楼,进了南面的一间卧室。
一米二的小床,底下铺着墨绿和银灰相间的手工地毯,靠窗的那一边还摆着一套方方正正的小号桌椅。
看起来是个孩子的房间。
“这是我小时候的房间。”
月初霖从小书架上的书本里抽出一本,竟然是一本习字本。
年代久远,纸张已经变脆泛黄,一页页翻开的时候,好像回到了某个年代。
是用蓝黑墨水的钢笔写的字,从横竖撇捺开始,再到简单的字,整整一本,都写满了。
从开头往后翻,能看出写字的人一点一滴的进步,从刚开始生涩得连横平竖直都显得僵硬无比,到最后,能将一个“永”字写得四平八稳,骨架匀称,可见其用心的程度。
“这是你写的吗?”
月初霖扬扬手里的习字本,问。
郁驰越只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那时候我已经会写英文了,汉字虽然认识了不少,却一个也不会写。奶奶就每天带着我练字,练了一整个暑假,总算有点效果。”
都是儿时的记忆。
每天午睡后起来就是一个小时的写字,奶奶会坐在他身边,一个一个帮他看。
等写完了,就能吃一小块西瓜或是一个苹果。
月初霖想想他现在的一手好字,点头道:“是有效果,还不小,你的字可比大多数人好看多了。”
郁驰越笑笑,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又从床头的柜子里找出一本相册,一边翻看,一边给她讲过去的事。
他将自己年幼时经历过的短暂欢乐和温情,统统袒露在她面前。两个人在那儿待了两个多小时。
离开的时候,郁驰越将所有东西都一一放回原位。
“我父亲一直以为我很恨他。”
等车开出去一段距离,那座砖红色的小洋房变得越来越小的时候,郁驰越才忽然开口。
月初霖转头望着他的侧脸,静等下文。
“我以前也这么以为,可是后来想通了。我对他,其实谈不上恨不恨。我知道,他当初那么做,也都是迫于无奈。想要的很多,却力所不能及。这才是原罪。况且,我母亲也并非没有错。每个人都是受害者罢了。”
“是啊。”月初霖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储开济固然做错了,可她母亲,也并不会因此就变得无辜。
人人都有错,人人都要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
“以后如果就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嗯。希望如此。”
车开到山下,重新开上高架,往市区的方向行去,周围原本空旷的道路一点点拥挤起来。
“我现在和他那时候不一样了。”开过辅路,进入主路平稳之后,郁驰越又忽然说,“我想要的东西,都会靠自己得到,绝不会受制于人。”
“嗯,不一样了。”
月初霖转头去看他,见他平淡的侧颜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很久以前,他就说过,不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他当然做到了。
“现在,已经再没人能阻碍我了。霖霖,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
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感慨。
“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生孩子,我们都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未来还有很久。”
月初霖跟着他一起朝前面的道路看去:“嗯,我们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地往前走,下一站会是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见到的那个叫秦蔓璐的女孩子。
那个笃定自己会和郁驰越结婚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