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背风处,努力地给自己打气,“你虽然看着是个小孩,但其实是个大人,大人就是胆子大,什么都不怕!不就是北风吗?请再刮的猛烈些吧!”
雪越下越大。
鹅毛一般,天地之间只剩下白色。
南絮决定去学校碰一碰运气,路又青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说不准会去学校吧。
她顺着俩人常走的路线往学校的方向走。
一路上都没有看到路又青。
终于到了学校,南絮挫败地看着校园门口锁着的大铁门……她有些泄气了,怎么还找不到路又青啊?他到底去哪里了?
“小青,你在哪里?”
“小青……”
“小青!”
学校离村庄还有一段距离,不怕被人听到。
南絮就放开了嗓子喊,她喊了好几声,根本没有人回应她。
她的棉鞋是大姑姑做的,趟着雪走过来,内里都浸湿了。
南絮又冷又怕,又担心路又青会不会已经冻晕在哪里了。
她压抑不住的小声哭,又往回走。
南絮回去的时候没有按照来的路走,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从村委会的前面绕过去。
村委会的房子盖的很气派,大大的门楼,还带着廊屋。
廊屋那么宽敞,还可以躲避风雪,她觉得路又青说不准会待在那里。
南絮拿着手电筒,一步一步的找过去,找遍了村委会门楼外的廊屋,还是没有找到路又青。
她崩溃的蹲在地上,用手背去擦眼泪,压低了声音哭:“小青,你躲去哪里了?”这样大的风雪,如果生生地冻一夜,是会冻死人的。
第21章 21
地面上的雪一望无际, 延伸到天边。
仿佛连成了线。
南絮哭了一阵,风刮在身上,冷的直发抖。
她反而更加坚定了要找到路又青的决心。
被雪覆盖的道路很不好走, 南絮一路摔了好几跤, 后背都摔疼了, 手冻的没了知觉, 伞都要拿不住了。
她走的慢, 一直都在四处张望, 可哪里都没有路又青的身影。
兜兜转转的。
南絮又走回了巷子。
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凌晨十二点到了。
南絮怎么样都找不到路又青, 心里也开始没了希望。
她往屋子后头的厕所走去, 准备先上个厕所再做另外的打算。
她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麦秸垛里有动静。这是家里的麦秸垛,就堆在她房间的后墙处。
南絮眉心一跳, 直觉是路又青, 便低声唤:“小青, 是你吗?”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 手电筒便往那人的身上照,果然是路又青。
他裹着破棉被, 头发和眉毛上都冻的结了冰, 白花花的。
雪花漫天飞舞, 落得又急又快, 打在人脸上, 眼睛都睁不开。
少年蜷缩成一个圈,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听到有人唤他,声音是极其熟悉的。
他长睫挣扎了几下, 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了眼前人好像是南絮。
路又青觉得自己大概是冻昏头了,南絮这时候大概在睡觉吧,他应该是做梦了。
路又青又闭上了眼。
南絮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把伞扔在一旁,哆嗦着要扶他坐起来。
路又青浑身冰冷的不像话,不是正常人的体温了。
南絮脱了自己的棉袄,紧紧地裹住路又青,“小青,你先别睡,外边太冷了。我带你回屋里去,屋里暖和,你睡的也会舒服一些。”
后来的路又青再强大,那也只是后来。
现在的路又青是个没人要的少年,他坚韧、努力、面对命运从不屈服,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垮他一样。
但日子过得太难了,吃不饱穿不暖,被亲人任意的打骂羞辱,然后又被抛弃在风雪交加的冬夜。这次,他好像真的被打垮了。
路又青刚感受到柔和的暖,就被紧紧抱住了。
他能听出来在耳边哭泣的人是南絮。
……梦做的也太真实了。
当滚烫的热泪落在路又青的脸上,火燎一般。
他猛然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
路又青再次睁开眼,看到南絮时,怔了好一会儿,嗓音都哑了:“妮……妮,你来了。”
他从来没有称呼过南絮为“妮妮”,太亲昵了,他觉得太亲近,唤不出口。
但这次他是下意识的,嘴巴快过了脑子。
“对,是我来了。”
杏眼儿一弯,是笑起来的弧度,泪水却又流了下来。
南絮取下自己的手套给路又青带上,又伸手去擦他脸上融化的雪水,哽咽着开口:“你坚持一下,别在这里睡,我带你回去。屋里暖和的紧,等你睡上一觉,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路又青没有问,她要带他回哪里去。
他对她总有特殊的信任。
她说了要带他回去,就一定能回去。无论是回去哪里,只要有她在,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路又青冻的久了,站起来还可以,但走路就有点困难。
南絮便蹲在他面前,要背着他。但路又青是个男孩,男孩的骨骼正常来讲都比女孩重,更何况他还高出了南絮许多。南絮背的很艰难,刚走了两步路,俩人便一起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南絮顾不得自己有没有摔倒,便去看被她甩在一边的路又青。
“我好好的,没事。”
路又青的精神好了些,他手里还拿着手电筒照路,此时也看清了南絮一身的泥泞。
这不可能是摔一次两次就有的。
蓝色裤子上沾满了泥巴,大红棉鞋除了泥就是雪,他身上披的棉袄也一样。看起来狼狈不堪。
这是摔了多少次?
难不成……她去找他了?
他想到她手里拿的雨伞,手电筒,以及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他的面前?
“再试一次吧。”
南絮先扶着路又青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小青,对不起呀,我尽量走稳一些。”
雪地里太滑了,而且她发现她好像背不动路又青。
不仅她发现了,路又青也发现了,他活动下手脚,摇摇头:“别背着我了,咱们俩互相搀扶着,一起往前走。”
“行吗?”
南絮接过他手里的雨伞,担忧地打量他。
路又青俊秀的脸苍白,却点点头,“可以。”
“好吧。”南絮转去路又青的左边,让他溜着墙根走,她的小胳膊紧紧地挎住他胳膊,还交待道:“你右手要扶着墙。”
因为有屋檐,墙根那块雪和泥都很少,路也好走。
路又青在南絮的面前一直很听话,南絮让他做什么怎么做他都照办。
俩人彼此合作走了一段路,身体平衡掌握的还行,没有摔倒。
有雪落在路又青的肩头。
南絮伸手给拂去了,她自己没什么知觉。
路又青黑亮的眸子却闪了闪,问道:“……你今夜是特地出来找我的?”
南絮看了他一眼,又去注意脚下的路,也没有隐瞒。
她“嗯”了一声,说道:“我担心你嘛,所以趁着大家睡觉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找你,结果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去过学校,还去过村委会。但凡是我觉得村里你会去的地方,差不多都找遍了,没想到还是家门前找到了你。”
她忍不住发感概:“夏元鼎诗人写的这句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虽然不应景,却很符合了。”
路又青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似乎有东西露出了头,但却抓不住。
他有许多的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个女孩子都不许夜里单独外出。”停顿了下,又补充:“白天也不行。”
多危险啊。
要是为着他出了意外,他怕是要疯掉了!
南絮小嘴一嘟,小声嘟囔:“我知道的。但是在村里,没事的。村里人谁不认识谁呀。”
路又青眉心一跳,薄唇抿着,加重了语气:“不许!”
南絮:“……”
女孩带着茫然,仰脸看他,水盈盈的杏眼儿满是疑惑。
路又青不自觉放缓了语气:“我不许!”
南絮听明白了路又青话里的意思,却不懂得他为何要生气。
她想了想,问:“……那你陪着我去,好不好?”
她的话藏半句说半句,路又青窜上来的无名火却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别过头,应“好。”
眼瞧着家里的门楼近了。
南絮放轻了脚步,也嘱咐路又青:“待会儿我会带着你回我的房间,咱们不开灯,你也不要出声,一切的事情有我,你不要胆怯。如果中途惊醒了我妈妈或者奶奶,我来应付。”
她明显是瞒着她家里人带他回来的,理智告诉路又青不能这样跟着她回去,但他一开口还是答应了,“我知道的。”
他活了这么大,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她。
他要是连这份温暖都舍去了,那他还有什么呢。
就像行走在沙漠之中干渴至极的人遇到绿洲,这是绝望中的希望,任谁都想要抓牢在手心。
南絮先行把家里的大门推开一条缝,又等了等,确定没被发现后,转身去搀扶路又青。
俩人的动作十分小,几乎是悄无声息了。
但人上了年纪,睡觉就很轻,也容易醒。
孙好隐约地听到门楼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她扬声问:“谁在那里?”
南絮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如何安全的带着路又青穿过院子,回到她的房间去……被孙好这么一喊,整个人吓得差点蹦起来。
“奶奶,是我。”
南絮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努力的平静下来,给自己找理由:“我晚上吃饭吃的急,肚子有些疼,刚才去了趟厕所。”
孙女的肠胃实在娇弱的厉害。
孙好便没有再说别的,只说:“外面冷,赶紧回屋去睡觉。”
南絮“嗯”了一声,连门栓都顾不得插上,和路又青一起急匆匆地回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不能开灯,南絮便用手电筒照亮,又关上了门。
她先让路又青坐在凳子上,倒了碗热水让他慢慢喝下。
茶瓶里的热水还剩下一半,她有心让路又青烫烫脚舒服一些,又恐怕热水不够,这会儿出去打水的话,动静就太大了。
南絮想了想,又出门拿了毛巾,用热水打湿让路又青擦脸擦手。
她转身去铺床。
南絮是最怕冷的,家里人都知道。
所以,一到冬天,她床上的被子也最多。
铺一个,盖两个。
都是家里种棉花得的棉花被子。
很暖和。
路又青用热水擦了擦手和脸,然后又倒了一些在毛巾上趁着擦擦胳膊。
身上有了热气,才感觉像是活过来了。
他仔细打量房间。
粉色的墙纸,天蓝色绣小草和鲜花的窗帘,小小的书桌上还摆着一张南絮幼时的照片,上面搁了一瓶郁美净擦脸膏。床单是米黄色带花边的,垂下来能盖住一半的床腿。被子和枕头还套了罩,是素净的浅紫色。
……他从未见过别人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却进来了南絮的房间。
空气里好像还有浅淡的奶香。
这种香味他闻到过,就是南絮用的那瓶郁美净擦脸膏的香味。
干净整洁的房间,大方又生气勃勃的布置,每一种都彰显出美好。
是他从未接触过的美好。
直到许多年后,他拥有了世上最好最昂贵的房子和最精致最得体的房内布置,最想念的还是南絮的这个小房间。
路又青突然生出窘迫。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冻裂、红肿的双手,想藏到袖子里,然而袖子又脏又破,短的还不到手腕处,根本藏不住双手。
他身上的衣服满是泥泞,脚上穿的是大小不一的靴子。
……
从窘迫里又生出自暴自弃的自卑。
有那么一刻,他想直接转身离去。
恰好南絮在此时铺好了床,她笑着看向路又青,说道:“小青,你脱下外套好好睡,等明天醒来,太阳就会出来,然后就什么事情都会变好了。”
路又青抿着薄唇,“我在凳子上坐一夜就行。”
他要睡在了床上,她去哪里睡?
她那么娇气,冻着了又要生病。
他皮糙肉厚的,也习惯了被冻,就是干坐一夜也没事的。再者,她的房间可比柴房和外面无遮拦的风雪之地强多了。门一关上,连丝风都没有,还是挺暖和的。
“……”
南絮一愣,“你在凳子上坐一夜?”
她连忙摇头,“不行的,夜里很冷的。”
南絮推着他往床边走,说道:“你从现在起,脑子要放空,什么都不用去想,也不要担心。我说了一切有我,你就放心地睡。”
路又青还是不肯,执拗极了。
“你怎么了?”
南絮想了想,问他:“是不是饿了?”
她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包北京方便面,直接拿出来递给他:“你干吃吧,先垫一垫。要泡着吃的话太麻烦了,而且还没有筷子。”
“我不饿。”路又青还是拒绝:“你去睡床上吧。”
时间越来越晚,再等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南絮急了,直接把路又青按坐在床沿上,语气难得一次的强势:“你今儿必须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