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搭在昭月的肩上,轻而缓慢地把她往公交站的方向推。
“.....干什么?”
陈孝贤笑答:“不是想坐公交?”
“可是.....”
“不用可是,我有零钱。”
“我不信。” 昭月确实不信,陈孝贤这种资本家出入有特助,他可能会带些现金,但零钱.....有几率,微乎其微罢了。
话虽这么说,昭月的脚步却未停,仿佛忽然间有了自我意识一般。
“真的,我保证你能上车。”
“行,就信你一次。”
这一程,不过二十米,陈孝贤却从中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他以前没坐过公交车,无从比较,却也知道如果身旁的人不是她,他大抵体会不过这种喜乐。
距离极近,温香借着风,时不时飘进他的鼻间。盘亘在他心间多时他自己无力扫除的惧与怕全都被融烬,一颗心终于归于祥和。
“掏钱.....” 等了五分多钟,途径鹭城cbd的820公交到了。昭月站起,开始催促陈孝贤。
陈孝贤跟着起身,配合的掏出了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 昭月的嘴角抽搐了下,心想男人的话是真不能信。信了,会变得不幸。
忍了忍,没能忍住,冷着小脸质问,“不是有零钱吗?这叫零钱?”
陈孝贤一脸无辜,“这对我来说就是零钱,我这么有钱。”
这....哥们就是凡尔赛本赛吧?这样的话也敢说。
“我说错了?” 凡就凡了,还搁那儿拉仇恨。昭月心累,实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耗费心机训斥他了,“您没错,我错了。”
而后,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兄台,请!”
陈孝贤从善如流,护着昭月上了车,行至投币柜时,正准备把百元大钞放进去。结果被司机挡了下,以纯正的鹭城强调问道,“没得零钱吗?”
陈孝贤摇摇头,他本就生得好,这会儿一脸苍白病色,看着精致易碎,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司机面露不耐,却做了一件让陈孝贤颇为讶异的事儿。
“进去进去,我帮你们投。” 说着,捞起了一个沾了点点油污的拉链袋,从里面拿出了四个钢镚。
“赚钱不容易,莫瞎搞。” 嗓门很大,把陈孝贤从怔愣中拽出。他静静地注视着司机,片刻后,认真地回了声好。“谢谢您,我以后会注意。”
善意微小,却意外的勾动了他的心,久久没能平静。
“感动了?” 车开出一段后,昭月忽然侧眸睇着他,眼中有笑,“有句话我敢用我全部的头发做赌。”
陈孝贤被她逗笑,“什么话?”
昭月一本正经:“这个世界,好人肯定比坏人多。”
“哈哈哈哈。” 陈孝贤不知道怎么的,忽然低笑出声。
昭月睨着他,一副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同你没玩的架势,“你笑什么?”⑨时光整理
陈孝贤不甚有诚意的敛了几分笑,“照你这么说,有句话我敢用我全副身家做赌。”
不知道是氛围太好,还是圣诞夜空气都糅了浪漫,昭月觉得这一刻的陈孝贤似极了从中古世纪画卷里走出来的王子,心跳不由她,悄悄的漏了半拍。
她被吓了一跳,压了压心头的悸动才开口,佯装出的戏谑,“啧,什么话这么值钱?”
却不料陈孝贤弯唇一笑,弧度细微,却勾勒出几分不羁的味道,
“沈昭月笑起来最好看。”
昭月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猝不及防,直接惊呆了。
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确定这话真是经陈孝贤的嘴说出来的,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被雨淋傻了。
两三秒后,她伸出手,抚上陈孝贤的额头。
“.....”
片刻停留,轻声道,“没发烧啊,怎么就傻了呢?”
马屁拍到马腿上的陈孝贤:“........” 什么糖豆?刀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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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站,平常又温馨的一路。
昭月和陈孝贤下了车,相偕走进了幽深的小巷。昭月到底是个公众人物,圣诞夜四处嘈杂拥挤,还是这种有吃有喝又僻静的小地方适合他们。
昭月循着记忆找到了那间叫做“轮回”的私房菜馆,站在古朴高耸的大门口,目光停在门匾上的字上,轻声开口,“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问老板,为什么给菜馆取这么个名字?不够出挑,又沉重。”
陈孝贤侧眸,目光停在昭月脸上,“他怎么说?”
四处幽黑僻静,昭月干脆摘下了口罩,让陈孝贤可以读到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说世界万物,都在轮回。”
始终,生灭,聚散,起止.....无一例外。
“哥哥,你信不信你会在未来的某一个节点同你的父母擦肩而过?”
她以前是不信的,可现在,她想相信,也希望陈孝贤揣着希望走出灰霾。
陈孝贤凝视着昭月,苍白的俊颜被月华氤氲,美得动人心魄。
半晌无言,昭月到底是不忍心,伸手牵住他。
“害,不说这个了,吃圣诞大餐去。”
陈孝贤跟上她的脚步,面色无喜也无怖。多少年了,昭月早已习惯他的寡言,却不想几米后,他忽然开腔,嗓音沉哑得让人心疼,
“我想信。” 即使再见陌路,也希望他们能平安的存在于这世间。
昭月被浓重的悲伤击中,脚步渐缓。
她转过身,牵起了他的另外一只手,轻轻轻晃,“那就信,我们一起相信。”
唯心无用的安抚,却如温清的水从陈孝贤心上累累伤痕滑过,虽没有治愈的功效,也能一点点洗去沉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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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陈孝贤又才从昏迷中醒转。昭月简单地点了些素食,加了两碟包点和一砂锅热粥,就圣诞大餐来说稍显草率,可是两个人吃得很开心。
在青城山的那些年,他们一直是这么吃的。
吃完,司机也来了。昭月怕陈孝贤再着凉,急着要回去。陈孝贤却执意带她去到了鹭城海湾会展中心,本来早该熄灯的场馆仍旧灯火通明。
昭月偏头看向他,“你干的?想干什么?”
陈孝贤但笑不语,又一次推着昭月往前。两人一前一后的步入二楼场馆,一进去,昭月耳熟能详的旋律响起。
《玫瑰控》
舞台上的迷雾散尽时,昭月竟然看到了谭清扬,不由惊喜地叫了起来,“谭清扬!!陈孝贤,你也太帅了吧。”
陈孝贤眉眼染了笑,故意戏谑道,“这会儿知道嘴甜了,之前我在雨中站了三天,也没能分得你生日的两小时。”
“......” 昭月睨着这个记仇的男人,不甘示弱地翻起旧账。“就这也值得说?你隐遁好几年,撕了我的信,还害我多花了几千万......怎么说?”
真狗男人做的狗事情实在太多,说到最后,昭月都开始喘了。
陈孝贤想笑,但还是克制的压了压,示弱哄道,“行行行,都是我的错,从明天开始改开始还。行吗?”
“现在看演唱会,不是喜欢谭清扬吗?”
谭清扬三个字一出,昭月的注意力忍不住又往舞台上飘。机会难得,她决定暂时放过陈孝贤,就这,也没忘朝他撂狠话,
“给我等着,不打钱,我饶不了你。”
陈孝贤点头,“打,明早就安排。”
心里想的却是:长大了凶那么多。小丫头的话不能信,会变得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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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翌日,昭月有工作,要去为自己代言的珠宝品牌做一日店长。早起,爸爸已经离开家,偌大的餐桌旁只剩下昭月和沈星。
阿姨还在张罗,母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期间,沈星主动提及了陈孝贤,并且问了昭月的想法。
昭月凝着母亲,整个人看起来理智而从容,“妈妈,虽有些小情绪,但我决定放下。人生短短数十载,我想遂心而过。”
她试过漠视陈孝贤,看着他意图剥开旧日伤疤,任由着他站在雨中陷入昏迷.....但这些,只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快感,过后仍然如故,负面的情绪甚至更浓重。究其根源,是她根本没有放下陈孝贤。
他悲苦,她也会跟着悲苦。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中,无论战役最初是谁挑起的,她和陈孝贤都无法全身而退。
话到这里,她忽然偏着头,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妈妈,我是不是很不坚定,就这样抹平了过去。”
沈星闻言莞尔,蓝眸中透着宠溺,“豆,没必要活在别人的想法里,专注自己内心的声音,就是大幸福。”
说完,沈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深棕色的束口袋,贴着桌面推到了昭月面前, “这个还给你。是留是还,这次你都可以自己去做。”
昭月的目光落在那抹深棕色之上,迟迟没有动手。
沈星睨着她,鼓励道,“糖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其他的交给妈妈。就算全世界都站在你的对立面,妈妈也会陪着你。”
母爱似无边无际,温柔也磅薄,撑着昭月伸出了手。
广剂医院,医生查房才离开。
陈运恒坐在陈孝贤身旁,身后不远处,明培蔚和陈肖义窝在沙发里打游戏。说不出的安宁,每个人的神色都很轻松。
等到陈孝贤手中的热粥见底,肖榆收走了碗,陈运恒终是开口,“这边事情已了,什么时候返港城。”
闻言,陈孝贤的目光微滞。片刻后,才道,“下周。”
陈运恒打量了他半晌,揶揄道,“别勉强,如果不想回去的话,爷爷也不勉强。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几年,给你放个长假也不是不可以。”
孙子是自己的,陈运恒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教养再好,也消弭不了陈孝贤股子里的冷矜与骄傲。今次为了沈昭月把自尊踩进淤泥之中,说只是朋友他是不信的。
对上爷爷,陈孝贤觉得自己就像大海退潮时的礁石,无处遁形。
被莫名的情绪驱使,他凉声,“不用,下周回港。”
***
去往工作地的途中,陆眠问她同靳朝宗是个什么情况。
昭月没好气地回,“能有什么情况?就他说要送我一份生日礼物,约了地点我去拿这么简单。”
昭月的话,陆眠是信的,听完觉得靳朝宗这人还怪浪漫的。
“顶着那张脸做这么浪漫的事儿,哪个女人能扛得住。”
“嗤.....” 这话,昭月深不以为然,“就你这么说,我不是个女人?”
陆眠瞅着她,眼神中糅了些许古怪,没能逃过昭月的眼,凶悍“质问”,“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我说错了?”
陆眠没能绷住,嘿嘿笑了起来,“没错,你是女人。”
停了停,话锋突转,“但是你是个心有所属的女人,不再此列。”
嘻嘻。
笑得那是要多奸诈有多奸诈,成功“惹怒”了昭月,猛地伸出手掐上陆眠的腰,一阵胡挠。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嚷声,从求救到讨饶,用时不到半分钟。
“救命....焱叔!”
“豆总,原谅小的!!小的再不敢胡说了,真的!!”
“陈孝贤算个毛线啊,值得我们豆总动心....”
“嗯?”
“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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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忙就是半天。
结束后,昭月往换衣间而去。才出来,陆眠来到她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陈先生来了。”
昭月怔了怔,旋即轻笑,“在哪儿?我去看看。”
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并不知此刻自己的笑容有多明艳。灰霾褪尽,不带一丝暇疵,饶是陆眠自认见惯了她的美色,眼也被晃了一下。
数秒后才恢复镇定,“北纬三十六度的咖啡馆。”
“嗯,你和焱叔先去吃午饭,下午三点天安大厦见。” 简短说完,昭月朝外走去。今天她穿的长裤,受的桎梏小了,步子尤其大,能带起疾风的那种。
陆眠:“.......” 这要说没有猫腻,她是不相信的。哼,还有脸挠她。
...
“不是在北纬三十六度?” 出了门店,左拐,昭月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同记忆中一般的矜冷孤高。他还穿着昨日她送的羊毛呢,病态减退不少。
这是昭月乐于看到的,笑容绽开,“怎么还穿昨天的衣服?”
这时,陈孝贤已经停在了昭月面前,“你一次问这么多的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个?” 戏谑,眉眼却说不出的温柔。
以前,昭月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般温和的陈孝贤。
现在不仅见到了,好像还只属于她。这个认知,令昭月窃喜不已。
可面上,仍是冷艳模样,“一共就两个,还多?”
陈孝贤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那你按顺序作答。”
这回,陈孝贤没敢再找事儿,认真地为祖宗解惑,“没在咖啡馆是因为我不想你走太远,你会累。”
昭月本想说“我可不像你这种资本家娇贵”,也到嘴边了,可不知道怎的,她就是说不出口。
磨了半晌,只能改口道,“那第二个呢?”
陈孝贤笑容满面,“除了喜欢,还能因为什么呢?” 喜欢沈昭月,所以喜欢她专门为他挑的衣服。
昭月以为他在说喜欢这衣服,大方提议,“既然这么喜欢,我再多送你几件?换着穿,日日都不带重样的。”
从五岁到二十三岁,昭月终于可以事无忌惮地为小哥哥氪金,他也再不会冷脸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