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疏原本是有那个能力脱围的,然而她在被打出去的那一瞬间,看着他们毫无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在短短刹那间回顾了一下自己这短暂又贫乏的一生,忽然觉得自己活得何其可笑。
我本以为你是我的知己,可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无人知我冷暖,亦无人问我安。
到头来还是她孤身一人。
手/枪甩出去,丧尸一拥而上。
肩头警徽被血色洗礼,最后的镜头里,再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她这双手杀了无数丧尸,救过无数人。
最后却是亲爱的人们亲手将她推入深渊,而面目可怖的丧尸却让她得以从这迷惘的人世间挣脱。
亲手教出来的孩子,也亲手断送了她的后路。
她不是被丧尸咬了,她是被这万恶的人心咬了——
被生生从心口上咬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疼到无以复加,再也无法抬手向她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民敬一个礼。
这短短的一生,原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谢君宁为何从一开始就不待见许宕,也正是因为这一世安疏的结局有他的直接因素在,即便是受人欺骗,一想到他还是愚蠢地受骗了,谢君宁就对他脸色好不起来。
即便是在梦中,走马观花般重新体验一遍曾经经历过的痛楚,谢君宁也依旧忍不住皱起眉。
梦境结束在丧尸扑上来的那个瞬间。
一口甘甜的水喂进他口中,缓解了他烦躁的心情。
梦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君宁懒洋洋地睁眼,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床上,四周环境空旷安静,看装饰摆设,像是一间酒店的房间。
梁博士正坐在一边皱着眉翻看着两张手稿,见他醒了,神色虽然倦怠但依旧清明,有几分惊讶:“你竟然还没有失去意识?”
“被咬到四肢,异变的速度一般在十个小时内,”谢君宁扫了一眼,没看见安疏,随口回了一句,又问,“这是到哪儿了?博士您也跟过来了?”
“小安警官收留我了。”梁博士露出一个苦笑,“留在那里干什么?一想到我要继续和那样一群薄情寡义的人呆在一起,还不如跟着你们离开,哪怕半路被咬了,也好过在那里苟活着。”
谢君宁靠在床头笑了笑,不置可否。
梁博士告诉他,这是c区的一处酒店,因为规模很小,没有幸存者占领,容纳他们几个人刚刚好,安疏带着许宕去外面找吃的了,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
谢君宁点点头,等他说完了才突然道:“博士,您有什么事想说可以直说。”
梁博士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距离你被咬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了,我刚刚观察了一下,你的身体变化特征的确是在向着‘丧尸’靠拢,你应该知道这象征着什么……”
“我知道,”谢君宁面不改色,直截了当地问,“您有办法可以救我吗?”
梁博士可是原著里做出了初代丧尸病毒疫苗的大能,虽然见效很慢,但他也不知道那一世安疏死后这疫苗有没有改进,所以他的建议,谢君宁还是想听一听的。
果不其然,梁博士愣了一下,随后捂着花白的胡须咳了两声:“你这小子,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能救你?”
谢君宁平淡道:“哦,所以被我猜中了?”
梁博士气笑了:“说的没错,你是猜中了,但还不够准确——我这有个法子,也是刚刚才琢磨出来,不一定能救你,搞不好还能直接要了你的命。我也是看他们都出去了,你又这个时候醒了,不如交给你自己来做决定……就看你敢不敢试了。”
谢君宁淡定道:“我也没指望能活,能有个方法试试就不错了,最后是死是活,我都不怨您。您说吧。”
第42章 最后的幸存者19
“这样真的行吗……”
许宕犹豫地看着手中接了半杯的浓稠丧尸血, 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梁博士,不敢下手。
谢君宁不太耐烦,伸手道:“拿来给我。”
许宕“哦”了一声, 看他把玻璃杯接过去,用洗干净的水果刀面无表情地划开快要结痂的伤口,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杯子里的血倒了下去。
那血随即便仿佛蒸发了一般,沿着那伤痕迅速融入皮肤,很快消失了。
梁博士一边看一边皱眉道:“你这方法太冒险了, 我只是让你滴一点, 你却……哎,算了, 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万一失败……”
“我明白, ”谢君宁看着许宕接过水果刀、转身出门去清理杯子的背影,淡声道, “博士, 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安疏。”
“为什么?”梁博士不解, “如果成功也是件好事,让她知道了有个心理安慰也好。”
“但如果失败了呢?”谢君宁抿唇笑了一下, “您也知道这个办法在我之前还没有人试过,成不成功还是另说, 如果横竖都是死,告诉她也没用,倒还平白让她担心。”
“您还是答应我先瞒着她吧。”
梁博士又叹了口气,刚要说话,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安疏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你想瞒着我什么?”
她一手拿着那把还滴着血的水果刀, 站在门边,许宕拿着那个洗到一半的杯子,唯唯诺诺地站在她身后,不敢抬头去看谢君宁的表情:“谢哥……我刚在卫生间门口撞见安姐回来了。”
谢君宁立即转头,见到她的身影,面不改色地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不回来,也不知道你是要瞒着我做些什么事,”安疏举起那把水果刀走过来,脸色不太好,“你让许宕去抓丧尸接血干什么?”
谢君宁抬头看了她两秒,叹了口气:“自救。”
安疏脸色又白了几分,目光瞥到他手腕上重新裂开的伤口:“这刀上的血,是你的?”
谢君宁点头:“是。”
“你说的自救,就是被丧尸咬了之后,又去吸收丧尸的血?”
谢君宁坦然道:“是。”
安疏深呼吸一口气:“这个办法谁出的?”
谢君宁阻拦住刚要起身说话的梁博士:“梁博士做过研究,丧尸的口水中有病毒,但丧尸的血有什么效果没人知道,兴许有奇效。”
“……那就是说你们都不确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只是在盲目地做赌注?”
谢君宁这个时候反倒十分坦诚,闻言又点了点头。
安疏抬手就把手中的水果刀甩到地上,刀刃撞在地板上乒乓作响,血迹顺着在地上蔓延出斑驳的痕迹。
她提声道:“那是丧尸!你连成功的几率都不知道就贸然这样做了决定,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谢君宁咳了一声,靠着床头,顺手推了推眼镜,并不慌乱,“反正我横竖都是死,若实验成功了,能活下来也不亏,活不下来,就权当为科学献身了。”
安疏无法反驳,气得胸膛都不停起伏:“谢君宁!”
梁博士吓了一跳,面对两人莫名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无措。
“在呢。”谢君宁却应了,又低叹一声,嗓音又轻又哑,还有些无奈委屈的意味,“又凶我,说好的不吵呢?”
安疏一顿,想起几个小时以前他们还约定过的事,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一口气哽在心口不上不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秒后,她转头语气冷冰冰道:“谢君宁不要命,你也跟着胡闹?我不逼你,你是不是还要跟他一起瞒我瞒到他死了才说?”
许宕原本安安静静做个鸵鸟背景板,一不小心突然被cue,瞬间苦了脸:“我……”
谢君宁有些好笑:“好了,骂他做什么,他也是听我的话行事,要骂骂我才对……你怎么突然火气这么大了?”
安疏板着脸没回话。
倒是许宕才反应过来:安疏平日一向宽于待人,对他也很和善,反倒是谢君宁对他屡次冷脸相待,现在却倒过来了,谢君宁帮他说好话……这场面真是活久见。
谢君宁见她不说话,转头道:“梁博士,我想和安警官单独聊聊。”
梁博士左看看右看看,大概看明白了这是小两口闹情绪,没他们说话的份,点点头,闷不作声拉着许宕出了门,拎着安疏带回来的那袋子零食干粮去了隔壁。
等房门关上了,谢君宁才伸手,手指勾了勾,示意安疏坐过来:“我都快要死了,安警官就别这副不待见我的样子了,过来说说话吧?”
安疏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坐了过去。
谢君宁顺着牵住她的手指,声音小了一些:“还生气呢?我这不是迫不得已才用得这法子吗,万一真见效了呢?”
“我不是说你不该这么做,”安疏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反驳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方法会加速你的变异速度呢?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呢?如果你家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
谢君宁笑起来:“你想多了。谢君宁因你而存在。我只关心你怎么想,其他人怎么想,不关我的事。”
反正他死了,也不影响剧情发展。
安疏的心跳为这句话而骤然停顿了两秒:“……那你没有想过,等我知道了,我又该如何自处?”
谢君宁懒散地靠过去,把下巴放到她肩上,答非所问道:“你听见我们今天临走前,那群人是怎么说的了吗?”
安疏:“……嗯。”
谢君宁慢吞吞道:“百合背叛我们,你救下的这些人赶走我们,你亲爱的队长也没有跟着我们离开,到头来还是个萍水相逢的老博士跟了过来——不觉得失望吗?”
“安疏,你坚持了十几年的东西,不觉得握在手里太累太苦了吗?”
安疏哑然半晌,听着他一字一句的疑惑,垂眸道:“你……”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谢君宁一只手顺着她的颈脖抚上她的侧脸,轻柔地将她摁得偏过头来与自己对视,“安疏,我说过,我来自未来,我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恋人,伴侣——过去、现在、未来。”
“我预见了你凄惨的结局,也了解你的一切秘密。”
谢君宁的瞳仁极黑,声音低哑得蛊惑人心。
他说:“想知道你的结局是怎样的吗?”
安疏寂静良久,哑声说出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不想。”
谢君宁愣了一下。
安疏顺着他的手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还未说话,眼眶已经先红了一圈。
“未来如何我不确定,至少现在,我不想因为一个还未实现的结局,而改变我坚持了十几年的信念。”
“我不能否认人类本性里存在的劣性,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人而不是畜生,那些坏心肠的只是其中腐朽掉的一部分。”
“我从不后悔救了他们,哪怕救回来的十个人里只有一个好人——至少这个人值得被救,如果我不救他,他兴许就撑不过来了。”
她想起什么,又说:“许宕告诉我说昨天被绑住的那几个人醒了,他问了些话。c区那边有人最近临时搭建了一个基地,找人搜救幸存者,他们身强体壮但不想做苦力,所以跑来b区了。我们如果不去c区,这些人大概不久就会被找到,但他们被救来了b区,倒是阴差阳错,错过了搜救。”
安疏低头在脸上抹了一把,说了这么多话,也大概平静了下来,“那几个人被许宕放走了,他问完话还没来得及跟百合说,所以他们那边现在没人知道这件事——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不是圣母,不会以德报怨,他们赶我们走,我也不会多嘴去跟他们说这些。但更多的,刻意报复或者怎样,我也做不到。”
她低头深呼吸一口气,“就这些了,你要说什么,也大可以直说。”
谢君宁静静地听她一条条说完了,片刻,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让我更放心不下你了。”
安疏不解,微微蹙眉。
他调侃般笑了一下,转回方才的话题:“我和安警官可不一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若是我真如你所说变成丧尸了,怎么也救不回来……”
“放心,”谢君宁抚上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来,独自面对世人的冷脸相待。”
安疏身子倏地一僵。
天色已晚,酒店的窗帘还拉着,却没开灯,室内光线明灭不定。
她哑声问:“……你要杀我?”
谢君宁坦然道:“没办法,谁叫你不听劝呢?”
“话也别说得这么难听,如果我变成丧尸了,要杀你的就是没有理智的丧尸,和我谢君宁有什么关系?”
安疏无言以对。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她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如果谢君宁确定了自己一定会死,那么即便是在异变前的半个小时,他也有把握保持理智先杀了她一起陪葬。
谢君宁垂眸,眼里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指骨分明,“害怕吗?”
安疏瞥见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看似轻柔的吐息,那双漆黑的瞳仁却始终盯着她的脸,仿佛无声的威慑,令人感觉刺骨得冰寒。
有一刻她觉得恍惚至极:
“……你真像个疯子。”
谢君宁欣然点头:“我本就是个疯子。”
他眼底又浮起了几分只在无人处才会露出来的极端偏执。
那情绪如野兽磨利了爪牙,藏在满眼清浅的笑意里,盯着唯一指定的猎物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