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卿走到几人身后，见到几人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聊天，皱了皱眉。
下一秒，就听到苏焱意有所指地扬长了声音说了最后两句话。
裴言卿眉心一跳。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听到“年纪大”，“叔叔辈”这样类似的字眼。
裴言卿脚步停驻，静等下文。
苏焱是个傲气得有些跋扈的少年，优秀惯了，仿佛万物都不能入眼。但他此时懒懒倚靠在墙上，像是炫耀着最珍贵的宝藏般笑得张扬：“猜猜我妹，学什么的？”
舞蹈。
裴言卿在心中答。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头。
他熟知人体的每一块骨头，也曾想象过最好的骨相。
可惜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活生生的，这样让人惊艳的仪态。
不仅仅是天生，更需要后天，日复一日异于常人的练习。
他想到刚刚的小姑娘，腿笔直纤长，行走间肌肉线条优美有力，不是过度节食的羸弱，但每一步像是踩在棉花上落得极轻。肩颈笔直修长，脊背挺拔，五官精致小巧，眉眼间满是蓬勃的朝气。
“跳舞的？”陆玄试探着问出一句。
苏焱冷哼一声，“观察得还挺仔细。”他抬着下巴，比说起自己还嘚瑟：“我妹，今年省考第一进的A舞芭蕾舞系。”
A舞，全国最好的舞蹈学院，每年招的学生凤毛麟角。而且芭蕾，不是后天努力就能学的，更要老天爷赏饭吃，有个逆天的身材比例。
“我靠。”陆玄惊叹一声，语气酸酸的：“念念真女神啊。”
“完了哥，我配不上她，你快帮帮我。”
苏焱一把拂开他，凉凉道：“你知道就好。”
“还有，别喊我哥。”
“收收你们不切实际的心思。”
“……”
*
苏念念回到家，翻来覆去，心中依旧难以平静。
脑中场景像是走马灯一般，从见到裴言卿的第一面开始，一遍又一遍放映。
她捂着发烫的脸，感受着这样陌生的情绪，一下下敲击着心脏。
直觉告诉她，这是个谁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苏念念不停出神，越来越烦躁，最后深深吐口气，换练功服进了舞房。
因为苏焱在A市读书，苏父苏母专门买了这栋小别墅，后来苏念念中途学舞，高中时又经常来A市集训、比赛，于是苏焱又将最大的房间改成这间练舞室。
苏念念一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时就会练功。
而对舞蹈生来说，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大家都知道。
下午很快过去。
苏念念满头都是汗，感受着汗珠从额头流到脸颊，再到脖颈，一停下来，她又盯着对面的墙发呆。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中毒了。
且不说裴言卿比她大多少，就他作为苏焱导师的身份，和她好像也没什么可能。
直到房门被敲了三下，苏焱开门进来。
“不开灯，干什么呢？”苏焱皱着眉，打开了灯，正看到苏念念满头大汗的靠在墙边。
也不知练了多久。
“你今天回来得还挺早。”苏念念撑起身子，拿毛巾擦着脸上的汗。
一听这话，苏焱像被触了什么开关一样，“呵。”
“早？”苏焱指着手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七点半！”苏焱：“现在是暑假，我们等于跟着裴言卿做免费劳动力！”
苏念念小声说：“他带你们也挺费神吧。”
苏焱一噎，没说话。
虽说理是这么个理，但从和他统一战线的苏念念口中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别扭。
“起来，吃饭去。”苏焱：“饿死我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饿了就先吃，也没必要等我回来。”
苏念念默默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自己只是忘了吃饭，决定让这个美妙的误会持续下去。
苏父苏母常年因为生意全国各地跑，平时也见不着人，房子这边每天有阿姨定时来烧饭。
哪怕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苏念念依旧食欲不盛，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米饭，找着话题：“你们科室男生挺多的。”
可惜苏焱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骨科女生来得少，力气小了。”
“哦。”苏念念点头，“那你们大概都没对象吧。”
苏念念本来想顺藤摸瓜套出裴言卿的信息，谁知苏焱好像对这种话题格外敏感，猛地抬眸，“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随便问问啊。”苏念念敛眸，有些慌张。
苏焱挑眉，扯了扯唇，“你哥我都没有，他们能找到才见了鬼。”
苏念念咬着筷子，心跳得极快，“不可能吧。”
“苏丫丫，你问这么多，打的什么主意？”苏焱狐疑地问她，突然有了某种猜测，语气一沉：“你看上谁了？”
苏念念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苏焱也没多想，得意道：“你哥我天天杵你面前，你还能看上他们？”
苏念念没有说话，默默翻了个白眼。
直到苏焱迅速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碗：“我去改报告，你吃完把碗洗了。”
苏念念眼睛亮了亮，不动声色问：“又改报告啊。”
“呵。”苏焱果然上了钩，咬牙切齿道：“你走后，他把我拎办公室又讲了大半个小时。”
“午休时间没了，下午又跟着他观看了两台手术，晚上还要改论文，明儿一早又去医院查房。”苏焱揉着眉骨，语气不耐间还带着淡淡的疲惫。
苏念念眨了下眼，装作埋怨的语气：“他就不知道累吗？”
“呵。”苏焱耸肩，“我走的时候，又来了手术，他估计现在还在手术室吧。”
“反正我就没看他消停过，真是个狼人。”
苏念念眼睫颤了颤，怕被看出异常，她状似自然道：“他整天这么忙，能有时间陪女朋友嘛？”
苏焱轻声笑了，懒懒喊：“小鬼。”
苏念念：？！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苏焱心情极好，右手轻敲着桌面：“他那样的，能有女朋友？”
苏念念压抑着狂喜的心跳，垂眸扒饭，不动声色道：“可他不像没人追吧。”
苏焱轻嗤，语气间隐隐带着酸：“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校花也看不上，怕不是要找天上仙女？”
苏念念心一沉，“啊”了一声，掩住眸中失落，“校花？”
“嗯。”苏焱懒散应，似没什么兴趣：“A大的，现在早毕业了。”
苏念念戳着米饭，跟着苏焱同仇敌忾：“你说他也一把年纪了，怎么不找女朋友呢？”
“一把年纪？”苏焱一愣，随即愉悦地勾了勾嘴角：“这词听着真顺耳。”
“不过，说实话，哥到二十六岁的时候，比不上他。”
苏念念讶异问：“二十六怎么当上博导的？”
苏焱面色臭臭的，顿了顿道：“脑子稍微好使了点呗。”
“他上大学比较早。”
“多大上的？”
“十五。”
苏念念：“……”
说完，苏焱直起身子，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我和你说他干什么？”
“走了，记得洗碗。”苏焱揉了一把苏念念的丸子头，懒洋洋地迈步上了楼。
直到楼上传来苏焱关门的声音，苏念念发了两秒呆，心中在无声地尖叫。
浑身像被电流穿过般激动，她一边哼歌，一边跳起来快乐地转了好几个圈。
正快乐地无以复加时——
“苏丫丫。”
苏念念：嗯？！
她僵硬着身子回头，看到苏焱去而复返，抱臂倚靠在昏暗的楼梯口，无端显得阴恻恻的。
“什么事，让你在客厅傻乐着转圈圈？”
第4章 念卿
苏念念敛了笑意，心说我不仅想转圈圈，我还想来个大跳，在空中劈叉。
面对着苏焱审视的目光，她理直气壮:“我跳舞呢。”
好在苏焱本也只是随口一问，他下来翻翻找找，在桌上装着一堆杂物的筐中翻到U盘，随即慢悠悠就要上楼。
“哥。”苏念念喊住他。
苏焱掀起眼皮：“什么事？”
“我以后每天给你送饭吧。”苏念念抬眸，眼睛又清又亮，“我亲手做。”
苏焱眉梢一跳，定定看她几秒，笑得眼尾弧度弯起，一向冷傲的丹凤眼也染上生动的颜色，他愉悦道：“苏丫丫，你最近尤其乖啊。”
苏念念嘴金贵，吃什么也不如意，所以从小就喜欢自己琢磨着吃食，手艺更是一绝。但这丫头懒得做，苏焱每次只能在苏父苏母回来后沾沾光。
苏念念立马点头，她本就长得乖，是典型的甜妹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弯起，直直看着你的时候，仿佛你是她的全世界般。
“哥，你最近不是太辛苦了吗，正好我每天都有空啊。”
苏焱轻咳一声，嘴角止不住地向上勾，便是声音也柔了些：“还算有点良心。”
*
第二天，苏念念刚起床，就看到了苏焱一大早发来的消息。
【中午要一份酱排骨，粉蒸肉，红烧茄子，再来点小菜。】
苏念念没忍住，小声嘟囔：“还真不客气。”
裴言卿喜欢的大概率和他不一样，他喜欢吃鱼，还喜欢吃甜和酸口的。
苏念念不动声色地划过对话框，标为未读，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然后走向厨房，拿过昨晚让阿姨买的菜，开始处理。
她从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
这感情来得突然而热烈，砸得她心慌意乱。
苏念念完全不知道怎么做，只笨拙地想，平时多出现一点，对他好一点，是不是就能再靠近一点点。
苏念念做的糖醋排骨，酸菜鱼和一个小炒芹菜，外加几个红通通的草莓和小番茄，满满两个饭盒。
她背了个背包，一份装进包里，一份拎在手上。
苏念念到的时候，门诊还没结束。
她站在门诊室门口往里瞅，正看到一圈学生围着裴言卿。
中间似有一个病人。
苏念念收回视线，怕打扰到他们，乖乖站在门口等着。
正在心中数着数，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声音撕心裂肺。
苏念念吓一跳，连忙探脑袋，看过去。
周围几个学生已经散开，处在中心的裴言卿连眼皮都没动，修长指尖拧着中年男人的手肘，声音淡淡：“骨头正了，苏焱，带他去打石膏。”
苏焱：“跟我来。”
苏念念看着依旧惊魂未定的男人，似乎还未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中缓过劲来，愣愣坐了好半晌，才生气地朝裴言卿吼道：“你怎么当医生的？！”
“随随便便拧骨头，拧坏了你赔得起吗？！还专家号，费了我这么多钱，我呸！”
几个少年表情一变，都有些不善。
陆玄冷笑，“大叔，你就一个上肢骨折，我都可以给你拧，还没说你浪费专家号名额呢！”
“放屁！”中年男人叫嚣着：“我就不信，没有别的又便宜又不疼的方法。”他瞪着眼睛看向裴言卿：“你赔我挂号钱。”
裴言卿眉头都没皱一下，看也不看他，语气平静：“你的手臂刚复位，建议尽早打石膏。”
中年男人显然还想闹，苏焱表情明显不耐，他走到其面前，“快点，我们要下班了。”
“你…！”男人瞪着眼，“信不信我投诉你们？”
“行行行，您先去把石膏打了，我们随时奉陪。”苏焱早就饿了，实在没心情和他多哔哔。
来医院实习这段时间，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刚开始他还会设身处地地替裴言卿不平，但无论是家属的歇斯底里还是患者本人的埋怨咒骂，裴言卿都和没事人一样，该送走就送走。
初始苏焱还觉得裴言卿软柿子一样，怕惹事。渐渐的，他发现，人家根本就不在意，是完完全全置之事外的冷漠。
就好像，他只是在完成工作。
男人最终骂骂咧咧地走了。
苏焱回来后，苏念念抱着饭盒走到他面前，“吃吧。”
苏焱接过饭盒，大手揉了一把苏念念的头发，懒懒道：“最近表现不错。”
“你快去食堂吃吧。”苏念念心不在焉地四处环顾，生怕裴言卿走了。
正巧，陆玄几人从门诊室走出来。
陆玄一眼就看到苏念念，眼眸一亮，“念念！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饭。”
苏焱往前走两步，将苏念念挡在后头，晃了晃手中的饭盒，得意道：“给她哥我，送饭。”
陆玄幽怨看着苏焱：“念念对你还真好。”
“废话。”苏焱横他一眼，“走吧，陪你去食堂。”
苏念念：“那我先回去了。”
苏焱朝她招了招手，“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苏念念连忙点头。
直到苏焱走到好远，苏念念才平复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跳，悄悄挪到裴言卿办公室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