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成的动作一顿,挑眉看过来:“有事?”
迎着保成的目光,胤祉缩了缩脖子,僵硬地笑笑:“二哥您看,您这么一挖,这上面浇的甘蔗糖都没了,我能再让店小二给我浇点儿甘蔗糖汁吗?”
保成点头:“好。”
捧着两碗只剩一半的冰粉,胤祉几乎“感动”落泪:“谢谢二哥,二哥最好了,啊呜!”
一大口冰凉软滑的冰粉顺着食管滑进胃里,带来的冰爽感觉让胤祉舒服得眯起眼睛,脸上的嘟嘟肉也跟着轻轻晃动,表现了他对这冰粉的满意。
荣宪看得好笑:“至于吗?吃个冰粉还摇头晃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平时里连冰粉都不让你吃呢!”
胤祉把口中的冰粉吞下去,冰爽的感觉还在舌尖回荡,他回答道:“吃是能吃,可不能吃过瘾啊。”
小胖墩扳着手指头数:“我只要在小厨房多要点吃的,清姑姑要管,莹姑姑要管,苏麻奶奶也要管!更不用说姐姐哥哥管着我了,我哪里能吃过瘾?”
荣宪冲他做了个鬼脸:“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平时吃东西一点都不节制?你要是自己知道节制,别因为贪吃吃坏肚子,你以为我们愿意管着你?吃力还不讨好!”
胤祉连忙赔笑:“这不是随口抱怨两句吗?我知道姐姐哥哥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着呢!”
“吃坏肚子是怎么回事?”苏怡的关注点却在这上面,她问道,“吃坏肚子,难道没有用我给你们送去的药吗?”
保成和荣宪不约而同看了过去,胤祉难为情地挠了挠脸,小声承认:“是我吃坏肚子的次数有点多,把您送来的药都用完了……”
苏怡一怔,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她没忍住笑了一下,抬手给了胤祉脑壳一个板栗:“你呀,知道自己容易吃坏肚子,还这么放纵自己?我这会也不会惯着你了。”
胤祉没想到噩耗来得如此之快,他惨呼一声,一头栽倒在保清身上:“大哥,我真是太惨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们过来,自己单独在外面逛了。”
“那是不可能的,”保清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皇阿玛本来就不放心你,叮嘱了要我好好看着你,我是不会放你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连最惯着他的大哥都如此铁面无私,胤祉哀嚎一声,彻底蔫儿了。
他们在冰室吃完小吃,又去其他展区逛了逛,为了在这次的商展会上拔得头筹,能看出来,各家都把压箱底的货色拿了出来。
造型精巧的罗刹国钟表,新鲜的筒风琴,花旗国的人参、檀香水、各色造型的银元钱币,英吉利远道运过来的各色香料,还有这个季节根本用不上,却吸引了众多女郎眼球的哔叽缎、哆哕呢这样的罕见布料等。
荣宪和纯禧自然被吸引了,胤祉却对英吉利的玻璃镜很感兴趣,他挑中一支望远镜,还要给苏怡看:“小额娘,您瞧,这样的望远镜,比起皇阿玛收到的贡品都不差呢!”
“可见平日里那些人不算上心了。”
皇帝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他身边没跟几个人,就那么闲逛一样逛到了苏怡等人的身边,顺手从胤祉手上接过望远镜,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又拿到眼前看了几眼,方才放下手,满意地点头:“这望远镜不错,多少钱?”
皇帝难得有想要的的东西,赵昌连忙拿出钱袋子,岂料在这个时候,皇帝遭遇了完全没想到的拒绝。
“这位老爷,我们这东西是不卖的,只是拿来参加展会,您……”
店家陪着笑脸说出了拒绝的话,甚至还要伸手去取回来望远镜,赵昌勃然色变,“啪”地一下打开店家的手,怒道:“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们的爷说话!”
店家被打得一激灵,还没说话,就见这位老爷身边跟着的侍从们虎视眈眈看过来,手都按在了兵刃上,他登时暗暗叫苦:“老爷,您若是想要,之后这商展会结束了,这件货还留给您,您看成吗?”
皇帝不过是一时起了兴趣,也不是非要这东西不可,这会儿看店家这般战战兢兢,也觉得无趣,便摆摆手:“罢了,这东西我也不要了,再去看看别的。”
见皇帝没有真的生气,荣宪这才上前,抱着皇帝的手臂跟他小声说话:“皇阿玛别生气了,这是他们这里的规矩,我昨儿来的时候,想买条裙子,那店家也是不肯卖给我的!”
“哦,这里的规矩的确森严得很,”皇帝面带笑意,瞟了苏怡一眼,“比之深宫内院的规矩,也不遑多让啊。”
苏怡面上笑容依旧淡淡:“这里行商的都是普通百姓,至多是些商贾,若不是制定严苛规矩,他们少不得要被达官贵人盘剥。这些规矩定下来,其实是让他们安心,他们才会自发去遵从、维护。”
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跟了一句:“照你这么说,要是规矩不能让人安心,他们也就不遵从,不维护,甚至可能起来反抗了。”
苏怡微微皱眉,抬眼看了皇帝一瞬,从他脸色上看不出其它,只得沉默应对。
皇帝轻车简从过来,没有要透露自己身份的意思,也没有逛够了离开的打算,众人只得一路作陪,说话间也小心不少。
逛到最后,皇帝还是忍不住感叹:“朕单知道你的黄金商道扬名海外,却不知道有这样的本事,连英吉利、花旗国的商人都顺着商道来了这里售卖货物。”
苏怡含笑道:“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是没看到博西勒给您的折子,我们这里每年都把收集了哪些国家的货物、收了多少税银写成折子,给户部呈交上去,陛下此言,恐怕是户部的大人们以为折子无关紧要,便没有呈交给陛下过目吧。”
从苏怡的口中是打不开缺口的,皇帝心知肚明,轻笑一声:“户部每年只告诉朕有多少银子,至于这些和外邦做生意的琐事,他们是一概不说给朕的,朕错怪你了。”
苏怡脸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陛下切莫这样说,真是折煞臣了,能为陛下效劳,乃是格卡尔部的荣幸,陛下能听苏怡解释一二,苏怡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当陛下这般言语。”
皇帝自然又是表演了一番君臣相得,两人各怀心思,分头离开。
夜间照例举行了晚宴,皇帝提出要去牧民居住的地方查看一番,看看格卡尔部普通牧民的生活环境。博西勒陪着皇帝前往,原本还钦点了保清和保成,奈何保成临时突然有些发热,皇帝硬生生被耽搁了行程。
“皇阿玛不用管我,您去做您自己的事情吧,”短短时间内,保成已经烧得脸色绯红,连带着眼睛都有些发红,他看着皇帝,低声道,“等随行的御医给开点药就好了。”
皇帝心疼地摸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的确不算太高,勉强放心下来,道:“你一定要听御医的,不能不吃药,等皇阿玛一会儿回来,要问御医的。”
这厢父子相亲,边上胤祉却作怪地学了个怪表情:“还说我呢,二哥都是大孩子了,皇阿玛还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生怕他病了痛了,不想我,我每次生病,都自己乖乖吃药,乖乖就好了!”
“你那是自己吃东西不节制惹出来的毛病,跟保成能一样吗?”荣宪在胤祉耳边凉凉补了一句,“你二哥身体向来康健,这第一回 跟着皇阿玛出来巡幸塞外,我都没生病,他反而生病了,也不怪皇阿玛紧张。反正,在这个时候,你就少说话,少惹事,懂吗?”
胤祉一缩脖子,小声嘀咕:“现在我连吃醋都不能吃了?哼,我找小额娘去!”
奈何胤祉的衣领依旧被无情扼住,荣宪的声音响起来,强行压得胤祉没法动弹:“这会儿,你就跟我和大姐姐一块儿,哪儿也别去!”
胤祉被荣宪拽着衣领拖出去,手舞足蹈地叫起来:“姐姐你放开我我自己走啊!”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皇帝最后还要叮嘱苏怡一句:“朕就把保成再交给你了。”
苏怡点点头:“嗯,苏怡会好好照顾保成的。”
“好了,你们也都出去吧,”皇帝离开之后,苏怡收拾情绪,对身边的石绿和养儿道,“有需要我会叫你们的。”
养儿屈膝行礼:“娘娘,药就在边上的柜子里,水也都备着,你要是还有事,只管开口,奴婢们即刻就来。”
“嗯,去吧。”
两扇门支呀一声,彻底掩上。
苏怡回身,看见保成站在原地,已经被烧得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了,她一阵心疼,顾不得取药,当下几个技能放出来,她在格卡尔部做“神女娘娘”这些年,没少给普通孩子使用技能,因此萌娃图鉴这个系统上所有的技能都刷到了高级,在高级技能的作用下,代表健康值的黄色数据条就恢复成了绿色。
苏怡看着数据条的颜色恢复正常,她也跟着松了口气,眼神落到对面的保成身上,眼见着保成脸色迅速恢复正常,苏怡缓缓展露笑颜,伸手去摸保成的额头:“你没事了吧?”
然而她的手再度落了空。
苏怡眨了眨眼睛,目光聚焦在保成脸上,清楚地看到他眼神里的动摇之色,自己的思绪也渐渐收拢起来。
她太着急了。
保成能够感受到苏怡的失落,他掩饰性地移开目光,问:“养姑姑不是说有药吗?我先吃药吧。”
苏怡依言将药瓶取出来递给保成,保成倒了一粒出来,就着茶水饮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此时已经觉得没有那么昏昏沉沉了。
苏怡盯着那个小瓷瓶,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胤祉那孩子吃东西没个节制,连着我给你们准备的药都用完了,回头叫养儿把各色药丸都给你们带上,还有这边特有的奶茶……”
“阿娘。”
保成突兀开口,打断了苏怡的话,苏怡转过目光,看过来:“你叫我做什么?”
保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道:“大将军当年班师回朝的时候,其实手底下的兵一回京城就被打散了,那些年轻的还好,有个去处,年长一些的,又打上了大将军的烙印,根本无处可去,我私下里帮扶一二,否则他们恐怕要没了活路。”
“并非是有些人的传言那样。”
说完最后一句,保成盯着苏怡的眼睛,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委屈。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苏怡一震,竟然有些羞愧地不敢看他,她定了定神,方道:“是我不好,这些年来,我,勾心斗角的事实在太多了,我以为你从现在就想着要争权,所以……对不起。”
苏怡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保成从苏怡的声调里听出了抱歉和难过,他的委屈也消散了许多,唇角悄悄勾起来一点:“没关系。”
保成的眼睛试探地看过来,声音里染上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希冀:“阿娘,你当时以为我真的想夺权,还私底下收拢了大将军的亲兵,也没想别的,就想帮我吗?”
而这份希冀也同样没被辜负。
“当然,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苏怡想也没想就给了保成一个肯定的答复,“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拿到手。”
“您不怕皇阿玛吗?”保成脱口问了这么一句,又有些后悔似的补了一句,“我不是说皇阿玛对我不好,只是……”
“傻孩子,你还记不记得,我来到格卡尔,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你的底气。”
苏怡望着保成,双眸含着笑意:“这一天,也快了。”
第92章 、底气(2)
苏怡把话和保成说开了,半大少年的眼神一阵触动,有水汽冒上来,遮住了他纯黑的眼瞳,保成蓦地转开眼神,有些狼狈地解释一句:“我知道的,阿娘,这些年来,我只是不希望你那么辛苦。”
“我还好。”
苏怡情绪比保成稳定得多,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而保成日渐长大,却一日日体会到,皇帝并不只属于他一人,皇帝拥有的子嗣越多,对保成来说,危险就越多,一念及此,苏怡的语调就更柔软:“你呢,这些年你独自一人在宫中,也很辛苦。”
“我……很辛苦么?”保成抬眼看过来,眼神竟然有一瞬间的呆愣,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泪珠凝到了眼睫上,颤巍巍快要跌落下来,“我,从来没人问过我,也从没人跟我说过……姥爷只是说让我继续坚持,只要好好哄住皇阿玛,皇阿玛才会满意我。对学士和大臣们也都一样,我要什么事情都做到最好,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保成越说越多,忽然间被苏怡抬手抱住。
她现如今不比保成高,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轻易就拍到保成的脑袋,只能轻轻拍拍保成的脊背,柔声道:“不用的,不用把别人比下去,在我这里,保成永远都是最好的崽崽!”
最好的吗?
在阿娘心里,他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已经是最好的吗?
保成重复地回想着这两句话,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唇边却勾起笑容。
真好。
少年人的软弱只有这么一瞬,很快,保成自己调整好了心情,从苏怡怀里挣脱出来,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阿娘,我失态了。”
苏怡笑笑,故意说道:“还好你三弟不在,不然啊,肯定是要笑话你的!”
“他笑话我?他小时候这种事情做少了吗?”保成轻哼一声,嘴上不肯服软。
“好了,今天难得你有时间跟我单独相处,很多事情我要问问你了,”苏怡看保成平静下来,便开口询问自己想问的事情,我问你,索大人平日里都让你做什么了?
保成回答道:“就是把皇阿玛安排下来的工作都做好……”
保成的声音在苏怡怀疑的目光之下渐渐缩小,他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和盘托出:“是关于大哥的事情。皇阿玛给大哥派了一支禁卫军,姥爷就着急了,只想着让我跟皇阿玛表现自己,也让我开府出去,只要我开府出去,就能名正言顺有自己的禁卫军,而且人数一定会比大哥多。可是都几个月了,皇阿玛就是不肯同意让我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