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原本也不关我的事,我就是遇上了,看她气色挺不好的,就随口问问。”张希运解释道。
这是想撇清他不是要关心对方呀,冯妙知道他意会错了,便笑道:“我是想问您,你怎么到医院去了,还接连去了两次。”
“嗐,大过年的闹胃病,没啥大不了,就是以前落下的老毛病。”
冯妙心说没啥大不了你还连去两次。
冯妙笑道:“我知道您这胃病怎么来的,过去可能就有老病根,你现在肯定一个人吃饭都不当回事,过年放假就懒了,三餐不定时随便乱吃。”
张希运的儿子听说已经工作了,在另一座城市,张希运在这边也没有别的亲戚家人,都不用想,大过年别人家里都过年呢,天又冷,也没人跟他玩,就只能一个人窝在宿舍里,学生都放假了,食堂不开门,帝京这年代“屯年”的习惯,年后饭店菜店一时半会也不开门,张希运一个人呆家里再懒得做饭,不生病才怪呢。
张研究员休息够了,起身进去工作,一边劝道:“老张,不是我说你,您这一个人过得是挺逍遥,可年纪一天天渐大,没个人照应啊,你工资又不低,就算找个没工作、没退休金的老伴儿,也够你们吃用的了,还能互相有个照应,有人说说话。”
“是这个理。”冯妙看着他笑笑。
“不瞒你们俩说,我也不是非得不找,可这又不是上街买东西,不合适我拿回去换换,我就是怕再遇上个不投脾气的,徒给我自己找麻烦,我还不如落个清静呢。”
“我呀,趁着现在身体好,逍遥一天是一条,等退休了,身体好我就去游山玩水,身体不好我就去住养老院,等不行了那天,反正还有个儿子给我料理后事。”
张希运喝口茶,端着小茶壶乐呵呵道,“我去看看庄老他们,你们忙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希运还接连被咬了两次,这真是怕了。
初八星期天,冯妙说回大院那边看看俩熊孩子,方冀南说他打电话问了,好吃好喝好玩好睡,都不用管。
“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又不想你。”方冀南道,“我问二子想不想我,你猜那小子说什么,说不想,还专门告诉我说一点都不想。”
“不想你,可没说不想我啊。”冯妙笑。
两人懒散了一下,睡到自然醒,八点多钟才起来,简单吃了个早饭就一起回大院去。天气有点阴冷,俩小孩大约猜到他们要来,居然都没出去疯,坐在书房一边一个临写毛笔字,听见他们来了跑出来,俩都直奔亲妈,仿佛旁边的爹就是个后的。
方冀南瞅瞅俩儿子,人家说父子天性,到他这儿怎么觉得父子天敌呢,整天的互相嫌弃,他不就是对俩臭小子严了点儿吗。
方冀南走到书桌旁看了看:“呦,这是知道我们来了,赶紧补作业呢?”
“没,爸爸赖人,我们都是每天都练了。”大子扭头找爷爷,“爷爷能给我们证明。”
老爷子:“能能能,能证明,每天都是我看着写的。”
二子扬起小下巴嘚瑟:“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谁说我没话说了?”方冀南指指毛边纸,“你看看,写是写了,认真了吗,这怎么还少一点呢。”
“嘿嘿嘿,我那是写了一半,我还没写完。”二子拿起毛笔一指,立马点上了。
冯妙跑回来不光是看俩儿子,她惦记着肖微那副团的事情呢,来到就不早了,收拾张罗吃午饭,午饭后去找肖微聊天。
肖父肖母都在家,见冯妙来了,肖母拉着冯妙小声跟她说,副团同志回部队了,来帝京休假一星期,初五回去的。
“肖微去送了,一直送上的飞机。”肖母喜孜孜道。
“那挺好啊,”冯妙笑道,“肖微呢?”
“在楼上呢。”肖母便扬声喊了一声,肖微随后下来,二话没说拉着冯妙出去溜达逛街。
然而街上冷,两人大围巾、大棉袄溜达到不远的一个茶馆,肖微就拉着她进去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茶馆也没什么人,两人点了一壶茶,挑了个二楼靠窗户的位子坐下。
“有什么话还不能在家里说呀。”冯妙道。
肖微:“让我妈听见我就完蛋了。”
冯妙心里顿了顿,心说不会又没戏吧。
“说说。”
“说什么呀,”肖微,“有什么好说的。”
冯妙喜欢喝茶,肖微却不是品茶的性子,白瓷小盖碗里倒了一杯,吹了吹两口喝掉,捏了颗花生笑道:“你说你们这些人呀,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觉得合适,明明在我眼里是最不合适的。”
“那得看你的眼睛放在什么角度,还得看你坐的哪张椅子、在哪个阵营。”冯妙幽幽吐槽道,“说白了,你原本就不想要,怎么你都能挑出不合适来。”
“算你说对了。”肖微自己笑了起来。
“我其实有动摇的,给我爸妈催急了。我就想,整天让我爸妈这么烦恼,弄的我也不得安宁,真要合适我也就凑和结个婚吧,结个婚一了百了,”肖微摊开手,“可是不合适啊。”
她认真地跟冯妙分析了一下:“你看,旁人眼里,我跟他职业、学历、年龄等等,各方面条件都挺合适的,可是旁人又不帮我过日子。首先,他是海军,那你说我是随军呢,还是两地分居?随军我图个什么呀,我在帝京高院干得好好的,我调到他们那个驻地海岛当法官去?”
“两地分居我又图个什么呀,还等于我一个人过日子,还得多添不少事儿,他能不能不要我给他生孩子、不要我管他家里头父母尽孝,我就图一个人生孩子、养孩子呢?军嫂当然伟大,可是不适合我呀。”
冯妙服了这二姑娘了,给了她一个眼神道:“明明他也可以调到帝京来,你现在事业发展好好的,随军当然不可能,我觉得,给你介绍的人包括你爸妈,肯定都是默认把他调到帝京这边来,毕竟对他们来说也不难。”
肖微:“他军校、海军、这个年龄副团,算是很优秀的了,海军发展潜力大你也知道,国家培养一个海军军官那么容易吗,人家明明有更好的、更适合他的发展空间,就为了我,跨军种调动到帝京来,合适吗?”
“我跟他谈过了,我说我这人婚姻家庭观念有点不同,我很难照顾家庭养孩子,如果我们结婚,事业上我应该能他助益,生活上那就基本还是现状,我在这边忙我的、他在那边干他的,而且我也没打算生孩子,我问他能接受吗,他说那还叫家吗。”
“我又问他,如果让他调到帝京来,他愿意吗,他说他喜欢舰队,更愿意守卫万里海疆,只要部队不让他转业他打算在部队干一辈子……他要是只因为我是谁家女儿、我有什么条件就不择手段想娶我,调来帝京一门心思往上爬,我可就瞧不起他了。”
肖微说着笑道,“这人不错的,人品很不错,我们谈得挺坦诚的,要不是怕我妈没完,我都想认他当弟弟了。”
冯妙:“……”
她就知道。
“听你这么说,你跟他适合结拜兄弟。”
肖微喝着茶全当没听见她那个奚落。
“那现在呢?”
“现在?”肖微,“谈得很高兴呗,我过了一个安生年,他也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休假,我亲自把他送上的飞机。”
冯妙道:“我可提醒你,我今天到你们家,你妈还寄予厚望呢。”
“我跟我爸妈早就认真谈过了,可是他们就是不肯接受现实啊,非得对我还抱有幻想。”肖微笑嘻嘻道,“随她呗,反正我没误导她,大过年的,安生一天是一天,时间久了她自己就知道了,我就说两人合不来,人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人家,彼此不可能我有什么办法。”
“肖微,其实这方面,我原本也不打算劝你,我甚至还挺支持你。”冯妙顿了顿,缓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家原来那个大姐夫,就是沈文清那个前夫张希运吗?”
午间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深色的茶桌上,冯妙随意跟肖微聊起张希运,聊起张希运近来的状况。
“像你父母,他们总是会说,不结婚等你老了怎么办啊,听着也太遥远了,可是我现在看到张希运,我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替他担心。你说张希运现在,你说他过得好不好,我觉得他比一般拖家带口的老头过得舒坦逍遥,可是他也容易孤单,别人羡慕他逍遥,他还羡慕别人家里和美热闹呢,万一身体有个什么,自己也没法照顾。”
肖微道:“那你说,张希运结了两次婚现在还不是这样,我现在就算结婚,又能保证将来怎么样?人活在当下,先把今天过好了,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肖微:“要不这样,你不是两个儿子吗,我跟你投资参股养一个,将来等我老了,你让二子来帮忙照顾我。”
“……”冯妙,“为什么不要大子,你偏心啊?”
“这怎么是我偏心。”肖微,“大子是你们家长子,老大,我抢抢二子也就算了。我要两个都抢,那也太霸道了。”
元宵节过后开了学,俩小子也被带回家中,一家人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大人上班,孩子上学。肖微那边的事情也终究水落石出,肖父肖母白高兴一场,家里闹没闹什么风波就不知道了,反正肖微整天忙得很,大概也没那么多闲心去管这些。
经过这件事之后,肖家父母大约也认清了现实,不是人选合不合适的问题,根源还在自家闺女身上,肖微那个性子,她不想做的事,别人也很难改变她。
肖家父母毕竟不是普通的市井百姓,肖父就说,随她自己吧。
然后俩小子就发现,怎么他们一个寒假不在家,爸爸妈妈好像变得更好了,不是对他们更好了,是人家俩更好了。
爸爸妈妈更加喜欢一起散步了,一起做饭聊天、一起看书,一家四口出门逛公园,爸爸妈妈走在一起都不等他们,爸爸拉着妈妈的手,过马路的时候爸爸还揽着妈妈肩膀。
二子瞅着哥哥撇撇嘴,嫌弃道:“我不喜欢爸爸。”
大子嘁了一声:“你爸还不喜欢你呢。”
二子:“胡说,我是他亲儿子。”
于是二子追上去牵着妈妈的手告状使坏:“妈妈,哥哥说爸爸不喜欢我。”
“对呀,”亲爸说,“你整天调皮不听话,我早就想把你扔掉了。”
二子:“哈哈哈不能扔啊,你好容易养这么大,吃了很多饭的。”
一边说一边挤进来,硬是把亲爸挤到一边去了,自己美滋滋拉着妈妈的手。
方冀南乐得好笑,就故意说:“扔了是不划算,那我这就把你领去卖了,反正也不想要你了。”
二子:“卖钱给我吗?”
方冀南:“那我图个什么呀,人财两空?”
二子:“嘻嘻嘻嘻你图个清静啊。”
方冀南还真被他逗乐了,大子在旁边捂着肚子狂笑:“哈哈哈哈二子你真有自知之明。”
第83章 孩子的纠纷
冯妙的那床汉墓丝绸被, 跟张研究员两个人整整搞了将近一年时间,一直到83年的初夏,才整体修复成功。
剥离、阴干、装裱, 呈现在眼前的丝绸被面花纹繁复,华贵精美,被正式定名为“攀龙飞凤纹绣绢面衿”。而出土墓葬的断代,最终研究结论远比汉代还要提前,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
这样一件来自公元前的蚕丝刺绣织品, 它证明了早在两千多年前, 我们的祖先就拥有比较成熟的缫丝、养蚕、织造、染色技术,现在, 这件丝织品被得以完美修复保存,终于可以跟世人见面了。
所以要问从事丝织品文物修复的专业人员为什么几乎找不到, 丝织品文物的研究和修复相对冷门,更适合女性, 考古这一行女性本来就少, 又有几个人能适应得了这样动辄以“月”, 甚至以“年”来累计的修复过程。
所以庄老曾半开玩笑地对冯妙说,他这个导师其实也没什么能教她的, 时下整个国内都没有几个人专门搞这个,所以冯妙这个研究生, 也就整天被庄老丢在偌大的博物院自己摸索研究。
冯妙腾出手来,有了足够的时间,便把注意力转向博物院保存的织绣文物,这些织绣类文物数量达到十七万件之多, 堆在库房里翻都翻不完, 需要他们去做的工作太多了, 能做的研究也太多了。
恰好织绣组需要推出一个清宫服饰陈列展览,冯妙开始频繁出入故宫博物院的库房,忙得不亦乐乎。
初夏的天气,不热不冷地让人舒服,下午一场雷暴雨,西三所的屋檐水流如注,下班时候雨渐渐小了,暴雨转成小雨,只是路面积水严重,听说太庙那边已经开始“龙吐水”了,于是冯妙决定提前早走一会儿,去接一下俩小子。她把自行车留在车棚,决定坐公交车回去,
她穿的是凉鞋,反正也不怕湿,张开雨伞踩着积水从工作处出来,遇上了卞秋芬,老远笑吟吟喊了声表姐。
“表姐,你这就下班呀?”
“我得去接俩熊孩子,跟庄老说了一声先走一会儿。”反正她现在是作为研究生,跟着导师庄老来干活的,也不算故宫的正式工作人员,冯妙道,“我看积水比较大,打算坐公交车了,正好经过附小接俩熊孩子。”
“可不是,我也得去接葵葵和玫玫呢,正愁着自行车怎么带呢。”卞秋芬笑道,“表姐,那你等我两分钟,我跟领导说一声跟你一块去,我也不骑车了,跟你一起坐公交车过去。”
“行啊,那你快点儿。”冯妙道,几分钟后,两人各自打着伞,走到公交站台去等车。
“你不用接你家小的吗?”冯妙问。
卞秋芬道:“京京现在上幼儿园了,就在淮生他们单位的附属幼儿园,正好他下班一起带回来就行了。所以刮风下雨,两个大的就换成我去接了。”
两人坐车赶到附小,雨也差不多停了,还有点小雨星,已经放学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雨后的校园显得有些散乱,门口传达室果不其然又一堆没接走的孩子等,校园里来来往往也不时有小孩走动,冯妙就去门口那一堆找自家孩子,先看到肖葵和肖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