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春溪笛晓
时间:2021-08-16 09:36:31

  反正他就是不高兴。
  可听到姜若皎说自己水性杨花、不安于室, 他也很不开心。
  听到姜若皎说她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就更加不开心。
  “我就是生气你骗我。”寇世子原本的气势汹汹全没了, 连声音都软了下去,听着有那么几分可怜和委屈,“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面子,你还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说了我的心里话。”姜若皎反驳道,“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你平日里要是勤练骑射,兴许这次丢脸的就是他了。”
  寇世子听了又振奋起来:“你当真觉得我能赢他吗?”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样的人,当真是谁哄哄他,他就能听谁的。
  她说道:“单论骑射的话,你勤加练习当然可以赢他。”
  寇世子又不舒坦了:“为什么要说‘单论骑射’,难道他还样样都比我强不成?”
  姜若皎道:“他十四岁便跟着大军上阵杀敌,今年过了年也不过十九岁,就已经靠着自己立下的军功成了千夫长,比他年长许多岁的人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樊千户’。你的世子之位却是你生来就有的,是你父王给你的,你父王想收回你便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被迫答应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他自然比你强。”
  寇世子越听越觉酸溜溜的,她分明是要嫁他的,怎么能这么夸别人。
  她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明明只要她说点好听的,他就开心得不得了!
  偏偏她说的话他还没法反驳,他的世子之位还真是生来就有的,不是他靠他自己得来的。
  寇世子只能挑出唯一一个可以挽回点颜面的点来反驳:“是我自己愿意娶你的,不是被迫答应的。”
  姜若皎不想再提醒他是谁跑来嚷嚷说“我绝对不会娶你”的了。
  姜若皎状似无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义兄今天回来过的?莫不是还派人在暗处监视我?”
  寇世子立刻把朋友给卖了:“没有,我都说再不让他们过来了,怎么会言而无信。是汪鸿才和我说的,他还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左邻右里都知道你们以前经常腻在一起,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姜若皎听到汪鸿才这名字,很快把人对上号。
  这家伙就是经常跟在寇世子身边的狐朋狗友之一。
  说起来也是冤家路窄,他妹妹还曾和她当过两年同窗,经常单方面和她针锋相对(然后单方面把自己气哭)。
  光这么看的话,兄妹俩确实蠢得挺相似。
  可要是仔细琢磨一下汪鸿才的那些话,就能发现他兴许不是蠢,而是毒。
  他说话真假掺半,叫人觉得有理有据,实则每一句都藏着诛心的恶毒。
  普通人被他这么拱火尚且会心生疑窦,寇世子这种简单直接、一点就着的脾气,自然是一听就受不了。
  有这么个人在旁边见缝插针地撺掇,寇世子捅出多少篓子来都不稀奇。
  毕竟寇世子自个儿就挺能折腾的,再来个人在旁边煽风点火,那绝对能火势燎原。
  姜若皎道:“他倒是个爱打听的,见着个生面孔都能去打探这么多。上回世子说京中有贵人栽了千亩桃林,也是听他说起的吧?”
  “对对,就是他说的。”寇世子不知姜若皎在套他话,还与姜若皎说起汪鸿才提及的另一件事,好表现表现自己见识广博,“他对京中的事可了解了,上元节那日还说京中贵人现在喜欢服一种叫逍遥散的东西,说服食以后整个人能飘飘欲仙,要多快活有多快活,还取了一包让我试试看。不过我闻着觉得药味儿太浓,就还给他了。”
  姜若皎听寇世子这么一说,哪会不明白汪鸿才的歹心?
  她对医理虽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这种能叫人“飘飘欲仙”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据传过去有过一种曾经风靡一时的“寒食散”,服食后能让人短暂地忘却所有烦忧,整个人如坠仙境。
  可这东西一天不服用就会想念得紧,时间一长更是精神萎靡。
  后来药王孙思邈察觉这种寒食散的危害,号召所有人毁去寒食散配方,谁都不要再服用这种能叫人上瘾的药剂。
  姜若皎虽没亲眼见到寇世子所说的“逍遥散”,却能推断出那所谓的逍遥散说不准就是寒食散改头换面卷土重来。
  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居然藏在寇世子身边这么多年!
  见寇世子对汪鸿才还挺亲厚,姜若皎没急着拆穿汪鸿才的真面目。
  她准备先和平西王太妃通个气,让平西王府先对汪家摸个底,再看看能不能拿汪鸿才给寇世子当磨刀石用用。
  毕竟别人磨破嘴皮子,也不如他自己去发现朋友的真面目来得有用。
  姜若皎说道:“以前我却是不知道你有个消息这么灵通的朋友。看来世子的其他朋友应当也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长处?要不然的话,世子也不会和他们这么要好。”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把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能耐扒拉出来给姜若皎讲了讲,说谁谁谁养猎狗很有一手,谁谁谁很会教鹦鹉说话,谁谁谁嗅觉特别灵敏。
  光是听他讲这些狐朋狗友的“长处”,都能知晓他过去的日子有多精彩纷呈。
  姜若皎听着也觉出些兴味来了,不由与寇世子感慨道:“怪不得你与他们这么要好。”
  “那是自然,我交朋友很挑的,像裴徵那种整天端着君子面孔的家伙我就从来不和他往来。”寇世子觉得自己很有看人眼光,还特意把裴徵拿出来批判了一句。
  姜若皎把自己想知道的话全套出来了,也就没再和寇世子闲聊下去。
  她边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碎盘子边对寇世子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准备迎接食客了,要不世子还是先回去?”
  寇世子见姜若皎还得亲自打扫,忍不住说道:“不如你把食肆关了算了,你都要嫁给我了,还开什么食肆?又赚不了几个钱!”
  姜若皎道:“食肆是我父母的毕生心血,我想留着它。”
  姜家父母都不在了,寇世子哪里还能再劝她把食肆关掉。
  见姜若皎确实要忙起来了,他也只得不甘不愿地回府去。
  等回到王府,寇世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累着自家媳妇,又跑去找卢氏讨要粗使丫鬟,说是要派几个去姜若皎那边帮忙。
  她们家雇不起那么多人,王府派些过去就好了,可不能让她再事事亲力亲为!
  卢氏听了又是一阵肝疼。
  这小子白天才来隔空催他父王去提亲,现在又巴巴地来跟她讨丫鬟去伺候那姜家大娘子。
  既然这么上心,他早前何必闹那么一场,硬生生坏了父子俩的感情?
  卢氏再怎么气闷,也拗不过自家儿子的请求,无奈地说明天就挑几个踏实肯干的粗使丫鬟过去。
  寇世子如愿以偿地要到了人,喜滋滋地走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寇世子又去催他娘给人,弄得卢氏没好气道:“俗话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媳妇还没进门就要把娘给扔了是吧?”
  寇世子信誓旦旦地道:“没有的事,媳妇怎么能和娘比!”
  卢氏没和他计较,亲自挑了几个可靠的家生子让寇世子带过去,还特意多给了个嬷嬷,说是让嬷嬷多提点提点姜若皎,省得她嫁过来后什么都不懂,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寇世子照单全收,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前往姜家食肆。
  姜若皎才刚把店门打开,就见着了一大早跑来的寇世子。
  瞧见寇世子身后那几个丫鬟婆子,姜若皎眉头动了动,问道:“世子怎么这么多人过来?”
  “昨天见你身边连个能差遣的人都没有,连地都要自己扫,我便去和娘要了几个粗使丫鬟给你。”寇世子说完又把其中唯一一位嬷嬷介绍给姜若皎,“张嬷嬷是娘自己要派来的,娘说她懂得挺多,你往后有什么不懂的问问她就可以了。”
  姜若皎微顿。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与她们这种做事总要思来想去、满肚子曲折弯绕的人不同,寇世子做事向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
  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所以给你送来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它送给你。
 
 
第22章 
  人性本善, 还是人性本恶?
  事实证明,极善和极恶都是极少数,人生来并不知善恶, 很多时候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之所以要惩恶扬善,就是因为善念与恶念都是可以引导和放大的,环境和舆论能够影响人的观念和选择。
  就像寇世子这样,他做好事时冲动又直接,他做坏事时也冲动又直接,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没想过要怎么去克制自己。
  姜若皎应下平西王太妃的提议, 就是想着兴许还有机会将寇世子引向善的一边,而不是让他在行恶路上越行越远。
  可寇世子已经十六岁了, 他身边已经聚拢了许许多多朋友,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人, 她也没有把握能成为最能说服他的人。
  他们现在还没有成亲, 就已经有汪鸿才这样的人在旁挑拨, 以后夫妻之间想要一直和和美美地相处下去着实不容易。
  有时候姜若皎也羡慕寇世子这种做事永远不必考虑后果的快活日子。
  她知道活在世上有太多的不容易,所以不得不时刻想好后路, 免得将来进退失据、无所依仗。
  “多谢世子。”姜若皎望着寇世子说道。
  寇世子对上姜若皎莹亮的目光,只觉心口热乎乎的。
  他喜滋滋地翘起了尾巴:“我也就跟娘要了几个人, 又没做什么。你放心,她们都会听你差遣的,绝不会做那偷听偷看的事。”
  张嬷嬷在旁看着两人说话,心道难怪王妃要把她派过来提点未来世子夫人, 瞧她们家世子这架势明显是栽进去, 要不然也不会听到句寻常到极点的道谢就那么高兴。
  寇世子过来就是为了送人手, 送完却压根不想走,在旁边看着姜若皎把人安排下去。
  见姜若皎空闲下来了,他又凑上去和姜若皎问她今天要做什么吃的,他也想吃点新鲜的。
  姜若皎收了平西王府的人,哪能连顿饭都不留,见外头还是春寒料峭的天,便说给寇世子烙些春饼吃。
  薄薄的春饼烙出来,两面都带着些酥黄,闻着就香得很。
  更重要的是春来万物生发,再不必吃地窖里存的蔬菜瓜果,什么都新鲜得很,切出一盘盘鲜嫩的红丝碧丝金丝玉丝,摆上桌便已是赏心悦目,拿春饼将它们齐齐一卷,咬下去仿佛满嘴都是春天的滋味。
  寇世子过去也吃过春饼,只是经姜若皎这么一介绍,就感觉以前的春饼全都白吃了。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春饼有这样的妙处?
  姜若皎烙起春饼来熟练得很,很快坐下与寇世子卷着吃了起来。
  等两人吃饱喝足,寇世子又道:“你往后不许再骗我,你好好和我说,我怎么会不听?我每次都有听你说的。你再骗我,以后我就不信你了。”
  “好。”姜若皎应下他的话。
  寇世子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姜若皎收拾收拾,开始迎接各方食客。
  小小的食肆多了这么多人,自然是瞒不住的,不少客人都注意到新来的这些女伙计都不一般。
  一问才知晓人家竟是平西王府的家生子,哪怕在府里只是干粗使丫鬟的活儿,到了外面也是不知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毕竟平西王府人少事少钱还多,普通丫鬟做个十年活出去嫁人,带去的嫁妆都能让许多人眼红!
  平西王府把这些丫鬟婆子派过来供姜家食肆差遣,说明那边十分看重姜若皎这位未来世子夫人,而且并不在意她抛头露面开食肆。
  外面到处都是风言风语的时候姜若皎没在意,外面到处都是羡慕赞誉的时候姜若皎自然也没有在意。
  转眼又到了去寺里的日子,姜映雪学堂那边不好请休,姜若皎便自己过去了。
  她到了为父母供的灯前也没念佛经,只在灯前将近日来的事情理了理,算是祭告父母,也算是让自己想个明白。
  中午姜若皎做了顿斋饭,与主持一并吃了,便打算下山回城去。
  天上飘起了雨。
  西南的春天出门是必须备着伞的,哪怕只是蒙蒙细雨,那细细密密的雨幕仍会满满侵湿你的衣裳。
  姜若皎打起伞走下两级台阶,便听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寺里的香客不少,姜若皎本也没理会,不想身后又传来一把略带几分熟悉的嗓音:“姜姑娘。”
  姜若皎转头看去,瞧见了同样刚从寺里出来的裴徵。
  裴徵与姜映雪马上就要定亲了,倒也算得上是半个亲戚,姜若皎便道:“伯母又到寺中礼佛吗?”
  裴徵轻轻颔首,与姜若皎一起往山下走。
  台阶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好在是青石铺成的,踩上去不会打滑。
  裴徵看着姜若皎平静地走在自己身侧,温和地笑道:“我以为姜姑娘会有许多话想问我。”
  姜若皎道:“我问了,裴公子便会回答吗?”
  裴徵道:“从此处到下山这百级台阶之内,只要姜姑娘问了,裴某便会如实回答,算是全了我们当年笔谈过几回的缘分。”
  姜若皎不意外裴徵会猜出来,她与妹妹的字那么相似,裴徵看见门上的春联便会猜出当初与他笔谈的人是谁。
  她说道:“那时候本就说好是不必互通姓名的书信往来,往后也不必再提起就是了。”
  裴徵点头,似是赞同姜若皎的话。
  姜若皎道:“你是相中映雪,还是相中我与世子的婚事?”
  “都有。”裴徵答道,“记得那日我送母亲到寺里礼佛,远远见世子纠缠你们,她虽怕得厉害,却还是抄起伞想打跑世子。后来她与阿柔处得好,我便觉得她嫁到我们家应该很不错。”
  至于姜映雪用的那些小心思,裴徵却是没和姜若皎提起,毕竟有些事他自己知晓就好了。
  姜若皎道:“如果将来我与世子的缘分尽了,你会辜负映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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