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皎早听说过外面乱成一团,却不知朝廷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学生都能这般对待。她看着面前摆着的新鞋,不免也跟着柳春生叹了口气:“没办法把人救出来吗?”
“山长他们一直在托人转圜,不过眼看都入夏了,也不知能不能把杨师兄救出来。”柳春生摇着头道,“哪怕山长在朝中仍有不少门生旧故,现在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姜若皎道:“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敢说话的人了吗?”
柳春生忙往左右看了看,见姜若皎一脸的怒气,只觉她到底年少气盛。他压低声音说道:“就朝中那种情况谁敢出头?没了前程事小,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当今陛下出了名的偏听偏信,旁人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先避其锋芒。”
姜若皎知晓柳春生能与她们说这么多,甚至还议论起了当今陛下,已经是把她们当朋友看待了。
姜若皎没再说话。
柳春生取过姜若皎两人带来的新鞋,说道:“这鞋子且给我好了,回头托要去京城的人带过去,应当能赶在入秋前送到。至少,让杨师兄知晓杨婆婆对他的记挂,多少留几句话给杨婆婆吧。”
姜若皎把鞋子交给了柳春生,与寇世子一起踏着初升的月色往回走。
寇世子早前觉得杨峰清不回家见祖母着实有些不孝,如今得知这样的内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与姜若皎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青云舍,只觉京城那边果然乱到不行,不由对姜若皎说道:“要不我写信与祖母她们说说,看祖母能不能想想办法。”
姜若皎道:“要是太妃娘娘她们出面,怕是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太后和当今陛下本就对平西王一脉十分忌惮,没事都能想尽办法打压,他们真要掺和进去说不准会让朝廷那边直接来个斩立决。
寇世子抓抓脑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还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姜若皎道:“这事确实要与太妃娘娘她们说一声,我们再了解了解,过两天就写封信回去报个平安顺便和她们说说此事。”
第二天还要去参加分斋考核,两人一同回了青云舍,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姜若皎天还没亮就早早醒来,听见了外头比自己还早的鸟啼声。
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戴上幞头,只觉镜中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少年郎。
姜若皎去厨房热了些昨天放在井里冷藏着的米糕,准备早饭随意应付一下就完事,等傍晚下学再出去添些柴火和新鲜食材回来。
寇世子看到早饭是昨天剩下的米糕,面上有些嫌弃,嘴里还嘀咕道:“以前我们家的吃食可从来不会放到第二天。”
姜若皎道:“我听闻王爷行军打仗时与士兵同吃同住,莫说是隔天的食物了,就算是背了一路的干粮,王爷也会跟其他将士一起吃。”
王府自然不会让堂堂世子吃隔夜的食物,不过平西王这些年征战在外却从不会挑拣衣食问题,所有将士对这位本应锦衣玉食的天潢贵胄心悦诚服、甘愿被他驱使。
哪怕姜若皎以前从没想过能嫁入王府,对平西王这位常年浴血沙场的西南之主也是十分敬服的。
平西王带着那么多将士浴血奋战,不惜马革裹尸还,为的都是保护边境、保护百姓,她们平时得以过着安稳宁定的日子,心里自然感念他们的付出与牺牲。
寇世子跟他爹不太对付,不太喜欢听他爹的光辉事迹。见姜若皎明显十分崇敬他爹,寇世子不免酸溜溜地说道:“你倒是什么都听过。”
姜若皎知晓寇世子对于时常挨打这件事并不服气,又有汪鸿才他们在中间煽风点火,父子之间隔阂颇深。
姜若皎道:“王爷也是很看重你的。他只你这么个孩子,过去又没当过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相处也很正常,你应当多包容包容他才是。”
寇世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稀奇的说法。
一想到他爹那张不怒自威的老脸,他就很难想象姜若皎所说的“包容包容”是怎么个包容法。
寇世子一脸的敬谢不敏:“莫不是要我挨了打还要朝他撒娇卖好不成?我可做不来那种事。”
姜若皎道:“如今他又不在这边,哪里能打你?你写信给王妃她们时顺便给王爷也写一封,信里多说些正经事,久而久之他便不会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
寇世子觉得姜若皎的话很有道理,可又有些为难起来:“我哪有那么多正经事可写?”
他就不是那种正经人。
姜若皎道:“我们昨天刚来就得知了杨师兄的事,以后接触的人多了,知晓的东西肯定不会少。这些不都能写进信里去?”姜若皎咬了一口米糕细细地嚼,等寇世子把她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接着往下说,“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写好了可以先给我看看,我给你把把关。”
寇世子心里头还是想要得到平西王认可的,越琢磨越觉得姜若皎的建议可行。他说道:“那我们接下来多交些朋友,多了解些东西,免得没事可写!”
姜若皎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和寇世子说起自己的考虑,以寇世子的经义水平,怕是进不了经义斋,不如考去治事斋算了。
寇世子深有同感:“我也是这个想法,我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没什么兴趣。”
姜若皎道:“我想考经义斋。”
“不行,你怎么能不跟我一起!”寇世子想也不想地反对。
“我们要是都去了治事斋,经义斋那边的事不就没人去打听了。”姜若皎给寇世子分析起来,“我们一人考一边,到时整个书院的事我们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寇世子还是有些不高兴,他想跟姜若皎一块上课,不想让姜若皎去和别人当同窗。
姜若皎仰头望着寇世子,轻声问道:“世子莫不是离了我就不行?”
寇世子哪里能承认自己确实不想和姜若皎分开,他冷哼一声,说道:“才不是,我怎么可能离了你就不行,我是怕你一个女孩儿被别人欺负了去。既然你非要去考经义斋,那你就去吧,到时候被欺负了可别指望我给你出头。何况你也就在女子学堂念了那么几年书,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
姜若皎道:“世子昨儿也说了,我们要是什么都会也就不用来求学了,所以只是分斋考核的话应当不会很难才是。”
寇世子被姜若皎用自己的话堵了回来,心里郁闷得很。可他再郁闷也没用,事到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若皎跑去考经义斋了!
他对经义斋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没法跟过去。
两人心情各异地用完早饭,带上笔墨纸砚前去参加分斋考核。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被文理分科郁闷到的世子.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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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分斋教学法:老朋友了,出自北宋教育家胡瑗,提到胡瑗,就得提到隔壁《玩宋》的王小雱……(bushi
第36章
姜若皎两人是明晃晃的关系户, 这次分斋考核只有他俩参加。
众多夫子对此心中略有不满,可还是敬重鹤庆先生,郑重其事地选了两套题作为备用, 看看这两个关系户到底是什么水平。
按照他们的意思,最好就是杀杀姜若皎两人的威风,让他们进书院后夹着尾巴做人。
姜若皎与寇世子不知晓夫子们的打算,相携来到一处空荡荡的讲堂之中,很快有位中年夫子过来对他们进行考核。
先考的是基本功,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考虑到书院会招收许多寒门子弟,对六艺的要求往往可以稍微放宽一下。
姜若皎读过书, 所学内容虽与男子有所不同,君子六艺却都有所涉猎, 再加上常年用刀、力气不小,连射艺方面都足以比肩寻常男子!
一通考核下来夫子看向姜若皎的眼神缓和了不少, 觉得这学生若非是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 一准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好苗子。
不想寇世子虽不爱读书, 君子六艺竟也过得去,尤其是那一手书法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书画是一家, 寇世子从小勤习丹青,不过十年功夫, 笔锋就隐隐有自成一家之势,天赋不可谓不高。
负责这次分斋考核的夫子见两人皆表现不凡,心道山长不愧是山长,哪怕是特招两人入学竟也都是不俗之才。
夫子们都不知晓姜若皎两人的身份, 只当姜若皎两人是鹤庆先生的远亲。
看了姜若皎她们的表现就起了爱才之心, 夫子和煦地问明他们的分斋意向才取出两套不同的题帮他们摸底。
发下卷子, 夫子告诫道:“不必全部做完,能做多少是多少。这次考核只作为分斋参考,并非要决定你们的去留,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不要弄虚作假。”
姜若皎两人连连点头,分坐两边看起题来。
他们的分斋意向不一样,拿到的考题也不一样,直接抄答案是不可能的,不过还是得提防他们相互通气,所以夫子端了杯茶坐在上首监考。
姜若皎辍学三年多,期间却时常陪着妹妹看书,经义没落下多少,答起题来几乎不必停滞,直至后头需要写策论文章了,手里的笔才慢了下来。
寇世子则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题目,很多题他根本看不懂,只得坐在那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
既然只是分斋考核,书院没给他们科举那样长的时间,眼看三炷香燃尽了,夫子便起身宣告考核结束。
接下来姜若皎两人去办完正式的入学手续,被负责接待新生的人告知往后一日三餐可以去食堂买或者自己带米蒸饭。
姜若皎做了一早上的题,不打算自己做饭了,与寇世子一起前去食堂踩点。
两人走到食堂处,便见不少人下学了,前去取食堂代他们蒸好的饭。
书院生员们自己带了米和餐具,早上按时按点放到蒸饭的地方,书院食堂就会代他们把饭蒸好。
有了米饭,家境宽裕些的可以到食堂买些肉菜下饭,家境不好的顿顿就着酱油或者咸菜也能填饱肚子。
寇世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读书人凑一起吃饭,且吃的大多是糙米配咸菜,看着寒碜得很。
他跟着姜若皎买了两个卷饼坐下后,忍不住和姜若皎议论:“都读书了,还吃不起好的吗?”
要是天天给他吃那种东西,他可能用不着几天就打退堂鼓了。
姜若皎道:“许多人都是举家凑钱供出来的,光是凑齐束脩就很不容易了。何况他们到书院来读书,往往一读就是好几年,这期间家里便少了个干活的。只要他们一天没熬出头,家里的赋税徭役就得其他人分担,他们真要拿着家里的钱出来吃香喝辣,心里哪里过意得去?”
姜若皎以前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熟悉起来就知晓了,那些个时常结伴到食肆吃吃喝喝的都是家境不错的。
寻常寒门子弟哪怕来过,那也是同窗频频邀请之下才来上一回,绝不可能逢上休沐日就到外面胡吃海喝。
寇世子出身王府,自是不必考虑什么赋税徭役的,根本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经姜若皎这么一讲,寇世子也没再嘲笑那些读书人吃得寒酸了,反而摩拳擦掌地道:“人不吃肉身上哪有劲,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看着都能被风刮跑。等我以后卖画再得了钱,就请大伙一起吃肉!”
姜若皎道:“好。”
她知道寇世子不是开玩笑,从前他每次卖画得了钱也是拿来请那群狐朋狗友玩耍,很有些“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劲。
他那些狐朋狗友倒也不是全无优点,只是其中混了些汪鸿才那种居心叵测的人罢了。
两人本是饭桌上闲谈,邻桌却有人把他们的话听了去,嗤笑道:“口气倒是不小,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卖个画还能让大伙都能吃上肉?”
姜若皎与寇世子转头看去,只见邻桌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这家伙分明也是儒生打扮,衣领却落拓不羁地半敞着,长相那也是风流俊逸,瞧着比寇世子更不像来读书的。
寇世子年初刚被他爹娘打击过,如今最听不得别人贬低他的画,见对方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朝他冷嘲热讽,顿时就不乐意了。
寇世子反驳道:“怎么就不能了?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也可以!”
“有志气!看来这次的三大书院联办的书画大比你肯定要参加了。”对方虚捧道。
西南有名的私人书院只有三个,平时经常联合起来举办各种交流活动,书画大比顾名思义比的就是书画了。
寇世子过去对读书敬谢不敏,读书人办的活动他一向不关注,现在听对方说起什么三大书院联办就感觉必然热闹非凡。
寇世子当即夸下海口:“那我肯定要参加。”
姜若皎看了那“老生”一眼,也没劝着寇世子。
这人能在鹤庆书院活得这般潇洒自如,想来学识和能力不会差。
虽不知他为什么要激寇世子去参加什么书画大比,不过寇世子多参与参与这些书院举办的交流活动不是坏事。
这本来就是她怂恿寇世子来鹤庆书院的目的之一。
寇世子有了目标,草草把卷饼吃完,又不计前嫌地问起那“老生”关于书画大比的事。
这厮兴头上来了,还让姜若皎自己先回去,他要赶早去把名报上,免得回头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姜若皎深知寇世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情,自是不会拦着。
她目送寇世子跟着人跑远,又去寻柳春生了解京城那边的事,并通过柳春生结识了几个年长些的老生。
鹤庆书院的学生嘴爱聚在一起谈天论地。
姜若皎是新来的,年纪又小,大伙本只当她是来旁听的,后来见她话不多,每每开口却能一语中的,还能提出不少中肯有用的建议,众人也就不把她当外人看了,讨论起来一点都不避着她。
末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想去看望一下陈夫子,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
陈夫子为人方直、待人宽厚,妻子成婚多年无所出也没纳妾或者另娶,夫妻俩一直恩爱得很。
后来妻子病逝,陈夫子伤心得很,多亏了有杨峰清这个让他十分满意的学生在,才叫他没随着妻子撒手人寰。
这些年他一直把杨峰清当亲儿子一样教,没想到杨峰清去了趟京城便有去无回,眼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陈夫子如何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