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完信,平西王一下子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要是西南出了什么事,无疑是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所以平西王太妃考虑得也有道理, 要接她们入京也得考虑西南边境的安稳,绝不能再从西南抽调兵马护送。
是他有点急切了, 想着这边才堪堪稳住局面,便打算直接让樊延从边军调人。
平西王心里记挂着母亲, 面对满桌佳肴也无心下咽,叫人先把饭菜撤了, 又叫来几个幕僚商量如何稳妥地把平西王太妃接到京城来。
要是天下太平, 平西王太妃直接动身也没事, 可他们率军直抵京师,沿途却是有许多乱军没来得及整肃, 不知藏了多少贼军乱匪。
要是平西王太妃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即便当了皇帝心里也不会安宁。
“为了太妃的安全着想, 太妃娘娘她们赴京之事宜徐徐图之,眼下还是先准备好后日登基之事为好。”幕僚们劝道。
他们大多是鹤庆先生的学生,对外戚和世家都警惕得很。
平西王太妃以前在西南有着说一不二的威望,平西王又十分孝顺她, 平西王太妃太早抵京说不准有机会干预朝政。
前朝太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让后宫妇人把手伸到前朝来着实贻害无穷!
平西王听了不甚满意, 皱着眉问道:“那你们说说该怎么个徐徐图之法?”
幕僚不疾不徐地说道:“等大王登基后就能立即派人接管沿途兵权,一鼓作气清肃地方上的乱象。到那时候就不需要数万兵马护送太妃娘娘她们入京了。”
平西王道:“这样的话怕是得耽搁不少时间。”
“一切以稳妥为上,太妃娘娘已经年近六十,本就经不得舟车劳顿,要是路上再遇上什么意外,怕是于凤体不利。”幕僚从平西王最在意的角度劝说起来。
平西王点头应下,当即给平西王太妃回了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西南去。
如今京城每夜都实行宵禁,街上没什么人走动,百姓们噤若寒蝉。听到马蹄声经过,有人探出头去看了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心里不免有些惶惶然:他们这位新皇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希望不会更加昏庸吧!
远在西南的寇世子等人不知晓京城的情况,更不知道有人已经忌惮起平西王太妃会不会干政来。
寇世子早就跟着姜若皎出去买了不少年货。
本来因着他爹马上要登基的事寇世子都烦得没心情闹腾,结果早上他起来一想,这可能是他们在西南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又差遣兴福他们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要好好过完个热闹年。
寇世子把家里的事安排下去,又跑去姜家食肆那边跟着姜若皎忙活,一个除夕过得十分充实。
翌日一早,寇世子又早早跑去找姜若皎,与她约好骑马去鹤庆书院一趟。
现在大势已定,他们在西南这边又可以自由活动了,只要多带些人手就可以。
姜若皎也惦记着陈夫子他们,跟着寇世子回王府牵了马,带着批王府亲兵出了门。
鹤庆先生都站出来支持平西王了,他们的身份自然也没必要再瞒下去,该正是和陈夫子他们见个面了。
要是柳春生他们也在书院的话,正好可以一次性摊牌!
两人出了城,踏着熟悉的官道前往鹤庆书院。
过去几个月他们分明也才走了这条路几次,可是总感觉沿路的风景都看熟了,一山一水都尽在心中。
只是那短暂的骑着驴儿去书院的日子,从今以后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寇世子看着一轮红日在天边升起,转头和姜若皎讨论起来:“这会儿父王怕是已经登基了吧?”
他虽然马上要有个皇帝爹了,对登基过程却不是很了解,更不清楚具体要走哪些流程、到哪个时辰才算真正登基。
姜若皎也不清楚,她看的书比寇世子多,可也不是什么东西都会写进书里的,至少介绍皇帝登基流程的书她接触不到。她说道:“这个时辰应当还没有,京城那边的礼仪最为繁复,哪有这么早就结束。”
寇世子一听,觉得有理。他和姜若皎嘀咕起来:“市井之中都说‘男子有了钱就会变坏’,也不知我父王以后坐拥天下会不会也变坏。”
姜若皎道:“不必太担心,王爷身边有不少明白人。”
寇世子也不想担心,可一想到以后要面对京城那复杂的情况他就头疼。
他从小被溺爱着长大,除了不被他爹喜欢这一点让他稍微有点难受之外,别的事一直都是顺顺当当的;小时候虽受了些冷眼,可也没人真敢对他做什么,他们不爱跟他玩,他还不爱跟他们玩呢!
所以寇世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遭过什么挫折,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要担起什么责任。
在他看来,他爹这么年轻,身体又健朗得很,哪有他什么事啊?
便是日后他继任为平西王,那底下也有不少人可以帮他处理各种事务,只要没有边祸,他当个闲王说不准朝廷还更放心。
结果他没心没肺长到十七八岁,一切突然就天翻地覆了。
他娘是他父王的发妻,他是他父王的嫡长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这个位置要是不能更进一步,他和他娘估计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从来就没人把他当成是太子候选人来教导过。
只能说他爹为了造反得更隐蔽,对他和对他娘都瞒得很紧,从来不向他们透露半点风声。
甚至放任他做出各种各样的荒唐事也不管不问。
说不准他爹对他的荒唐名声早就门儿清,只是想拿他当幌子迷惑太后它们罢了。
有他这样一个混账儿子,估计确实挺让人放心的,要不然废帝也不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想得清楚归想得清楚,寇世子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只觉还不如一直糊涂下去呢。现在他爹成功造了朝廷的反,他们母子俩去了京城也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境况!
寇世子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姜若皎一讲,倒让姜若皎对他刮目相看。
“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姜若皎奇道。
“不然我还能和谁一起琢磨?这些事要是说给我娘听,她一准要伤心的。”寇世子道,“我们两个人说说就得了,你也别和别人说起。”
他爹马上就是皇帝了,哪怕姜若皎很快就要嫁给他,也不好私底下和人议论一国之君。要是被人发现了捅出去,少不得会惹祸上身!
姜若皎点头。
她也觉得平西王归家后只打不教不太对劲,现在想想估计真的是想用寇世子迷惑太后他们,好叫京城那边觉得平西王连个儿子都管教不好、她们略施小计就能把平西王弄得焦头烂额。
看太后大张旗鼓地抬举汪家姑娘、派人来耀武扬威般接走汪家那群罪人就知道了,想必在平西王兵临城下之前她还很得意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觉得自己已经顺利把平西王府踩进泥里。
要不怎么平西王都低头向他们歌功颂德起来了?
只能说,平西王身边有一群熟谙人心的好幕僚。
跟太后他们一样被蒙在鼓里的,可能就只有卢氏和寇世子了。
姜若皎在心里叹了口气。
寇世子荒唐了这么多年,到了京城也不知会不会被有心人挖出来做文章。
只是事已至此,担心也没用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朋友是他自己交的,该受的他也只能受着了。
只希望平西王日后还念着卢氏与他少年结发、寇世子又是他亲儿子就好。
两人骑着马儿抵达鹤庆书院外头,看着那人来人往的码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下马进了书院,让人帮忙把马牵去系好,先去寻鹤庆先生说话。
鹤庆先生促成东西会盟以后便回了书院,听童子来报说寇世子他们来了,顿了顿才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姜若皎两人得了许可,再次来到鹤庆先生常待的亭子里。
“山长,我们来看你了!”寇世子一马当先地喊道。
鹤庆先生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姜若皎今日虽还穿着方便骑马的男子衣裳,整体却没做太多的乔装,瞧着到有些雌雄莫辩了。
鹤庆先生道:“大年初一你们跑过来做什么?”
姜若皎笑眯眯地道:“来拜见长辈啊。要不是太妃娘娘提起,我们都不知道山长您和太妃娘娘都认识三十多年了,真是光阴似箭。”她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番,才说道,“山长您算得上是太妃娘娘的故交了,晚辈大年初一登门,您是不是该给我们发压岁钱?钱不钱的不要紧,就是图个吉利!”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顿时和姜若皎来了个妇唱夫随:“对啊对啊,我们大老远跑过来,您可得给我们发压岁钱。”
鹤庆先生从来没遇到过向他讨压岁钱的家伙。
一来他没有成亲生子,没有小孩儿会跟他讨要这个;二来他往来的都是饱学之士,从来不提这些阿堵物。
素来云淡风轻的鹤庆先生见两个小年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对旁边的童子说道:“你去取两个红封给他们。”
童子凑过去小声问鹤庆先生:“包多少呀?”
鹤庆先生听得脸抽了抽。
亭子不算特别大,童子的声音虽然压得老低,还是被姜若皎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若皎和寇世子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一点都没给鹤庆先生面子。
鹤庆先生:“…………”
这两小孩心态倒是不错,都这时候了还能来他这闹腾。
第59章
姜若皎两人闹腾完鹤庆先生, 又和童子讨了些适合喂鹤的吃食,跑到外头逗了逗两只留在山中过冬的白鹤。
两人下山后,童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恍恍惚惚地回到鹤庆先生身边, 忍不住和鹤庆先生嘟囔:“先生,我怎么感觉姜师兄越来越像女孩儿了。”
难道那断袖分桃的癖好,竟会叫其中一人越长越像女孩儿吗?
鹤庆先生看着自家书童迷茫的小脸蛋,一时陷入无言。过了好一会,鹤庆先生才说道:“她本来就是女孩儿。”真不知道这小子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明显的事竟看不出来!
另一边, 姜若皎两人估摸着岑夫子住的比较近,先去见了岑夫子夫妻二人。
岑夫子见到姜若皎, 先是心生警惕,接着又觉得有些古怪, 仔仔细细地打量姜若皎片刻,才赫然发现到底哪里有古怪:眼前这家伙虽还是作男子打扮, 却没有多做乔饰, 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
岑夫人见了倒是不觉太稀奇, 男孩子女孩子还是有差别的,岑夫子他们发现不了, 她早前却是隐隐注意到了。见姜若皎两人相携而来,岑夫人笑着说道:“外面兵荒马乱, 你们能不乱跑还是别乱跑的好。”
姜若皎道:“来书院给夫子们拜年哪里算是乱跑。”
岑夫子哪怕发现她是个女孩儿,还是看她不太顺眼,耐着性子听她们聊了一会就说道:“杨峰清他们刚被我赶去你们陈夫子那边了,你现在去寻他们刚好。”
这就是要赶人了。
姜若皎顺势邀请岑夫子将来一起入京。
岑夫子一脸拒绝:“京城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 哪是我们这些穷教书匠能待的。”
“到了京城名医云集, 说不准能治好师娘的腿疾也不一定。”姜若皎劝说道。
岑夫子顿时犹豫起来。
岑夫人却说道:“那么多年了, 能治好早就治好了,哪用等到现在。”她拉着姜若皎的手道,“你夫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去了京城不知该得罪多少人,还是留在鹤庆书院自在。何况我在这里待着更习惯,到了京城一切都得再适应。”
岑夫子虽对妻子说的“不知该得罪多少人”有些不服气,但听完后还是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摆摆手说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要劝就劝你们陈夫子去吧!”
姜若皎想到岑夫子平日里痛斥达官贵人、豪强富户的劲头,也觉岑夫人说得有理,只能起身和寇世子一起去陈夫子那边与众人会合。
陈夫子那边人还挺齐,个个见了姜若皎都欣喜不已地围着她说话,问她这段时间上哪去了。
一时间竟是把寇世子挤到了边缘。
寇世子那叫一个气。
杨峰清倒是没挤过去,他最先发现姜若皎这次没再掩藏自己女扮男装的事。他稍微往一脸郁闷的寇世子那边挪动两步,拱手喊道:“世子。”
寇世子一顿,转头见是杨峰清喊破了自己的身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杨峰清说道:“以前我曾在山长那边看见过世子的名字。”
所以一听到“寇时瑞”,他就已经认了出来。
寇世子没想到自己和姜若皎这么早就被人看破了。他说道:“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也就那么一回事,你不必太在意。”
杨峰清见好就收,没再多说。
陈夫子出来后,众人就没再围着姜若皎了,寇世子也重新占据姜若皎身边的位置。
大伙一起给陈夫子拜了年,陈夫子看着寇世子和姜若皎两人,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坦白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姜若皎。
寇世子道:“我没什么要坦白了,我一直都用大名和大家交朋友。”他说完还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姜若皎的手,意思是“你可是需要坦白的”。
姜若皎气结。
照他这意思,倒是她一直不够实诚了!
这莫非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姜若皎气归气,也只能正正经经地向陈夫子坦白道:“我本名姜若皎,因为书院不收女子,所以才化名‘姜矫’来读书,不是有意欺瞒,还请夫子和诸位师兄见谅。”
陈夫子道:“我早该想到是你,以前你柳夫子可没少夸你,一直为你惋惜不已。”
大伙平日里玩得那么好,除了乍然知道姜若皎是个女孩儿有些震惊之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倒是柳春生有些呆愣,呐呐地看着姜若皎老半天,怎么都没法把她和女孩儿联系到一起。倒不是姜若皎长得有多英气,而是姜若皎平日里与他们相处起来磊落大方,写起文章来又自有一股潇洒从容的气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