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开泰帝下令将钦天监诸官下狱的时候,一群朝臣齐齐过来跪到勤政殿外,要求开泰帝让太子殿下写自省帖祭告先祖,公开承认自己过去犯下的过错,正式与过去那个荒唐不堪的纨绔世子割席,表达自己以后必然会改正的决心!
如果那位女子带回来的当真是皇室血脉,那无论对方出身如何卑贱,也不能让天家子嗣流落在民间!
开泰帝正在琢磨谁想害自己儿子,就听到外头闹起了这么一出。
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有些懊悔自己太早把这些铮臣弄回京了。
太子是未来的君主,要是他把外头传的那些过错都揽下了,还承认自己多了个妓子所生的长子,那怎么看都是个妥妥的昏君苗子。
这让太子以后如何立足?
开泰帝眉头紧锁,只觉这两天的事儿一桩接一桩,桩桩件件都是冲着卢皇后和太子来的。
难道当真有人觉得把卢皇后和太子拉下马,他就会广纳后宫,改立其他人为太子?
开泰帝本想直接说不见,让人把外头跪着的那群大臣给赶走,想了想又起身走了出去。
正值夏日,又是正午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开泰帝见诸官齐齐跪在灼热的地面上都替他们的膝盖心疼,何况里头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臣。
开泰帝上前要扶起为首的老臣,见对方岿然不动,不愿就此放弃自己的诉求,便撩起龙袍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惊得众人都忘了维持坚定的表情失声喊道:“陛下……”
开泰帝摆摆手说道:“当年朕去西南前也觉得自己是天潢贵胄,得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绝不愿意吃半点苦头。”
“后来去了军中,朕才发现老天生给朕这么一把子力气,绝不是为了让朕每天坐享祖宗余荫。”
“朕知道你们担心太子走歪了,朕也担心过,每次他犯了错我都会严惩一番,外头传言的那些事有些他确实做错了,有些却是子虚乌有的污蔑。”
“你们要朕下令让太子照单全收,朕做不到,太子是朕的儿子,他做错了,他理当受罚;他没做错的,朕不能让他受委屈。”
“皇后便十三岁嫁给朕,直接随朕去了西南。”
“那时候的西南你们是不知道,到处都是盗匪横行不说,地方上的士族豪强也看不上我们。还是太后搬出祖上的威名来,才堪堪让平西王府在西南站稳脚跟。”
“可以说当年要是朕去求娶,怕是没多少人愿意随朕到西南去。如今朕登基了,倒是有人看朕和皇后的儿子不顺眼,想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开泰帝分明坐在众臣对面,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说到这里气势却一下子变得慑人起来:“你们都是朕千挑万选选上来的肱股之臣,你们的话朕愿意听,可朕也希望你们能听听朕的话,不要逼迫朕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太子定下罪名,容朕好好把此事彻查清楚再做定夺!”
听了开泰帝这么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为首的老臣先伏地朝开泰帝一拜,接着便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其他人见几位老臣都起身了,也跟着站起身来。
开泰帝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他们要是再跪下去可就坐实了开泰帝所说的逼迫了!
开泰帝见众臣愿意起身离去,也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把众臣送走。
开泰帝正要回勤政殿处理政务以及等待审问结果,一转身却见不远处一根柱子背后躲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不是他那混账儿子又是谁?
躲就躲了,偏这小子还时不时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仿佛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
“来了就出来,躲在那儿像什么样?”开泰帝骂道。
太子殿下也不想躲,他本来是来找他爹讲讲姜若皎出的主意,炫耀炫耀自己的媳妇聪明绝顶,结果远远就撞见几个小老头儿领着一群准老头儿气势汹汹地跑来往地上一跪,非说什么要他向老祖宗和老百姓认罪。
太子殿下心里那叫一个气,可瞅着对方人多势众还携带几个白发老人,他又不敢出去和他们理论。
以他多年的为非作歹经验来看,遇到老弱病残一定得躲远点,要不然不管有理没理最后挨打的只会是自己!
惹不起惹不起。
没想到他悄悄挪到离得最近的那根柱子后准备偷听一下这些朝臣准备怎么找自己茬,竟听见他爹那么一番了不得的话。
太子殿下听得又感动又生气。
感动是他居然能从他爹口里听到维护他和他娘的话。
气的自然是如果他爹以前能这么对他说话,他哪会整天和他对杠?
这个当爹的,对着外人倒是能掏心掏肺,对着儿子只有乱棍揍趴!
就很气。
太子殿下跑到开泰帝近前,得意洋洋地学开泰帝说话:“‘太子是朕的儿子’‘朕不能让他受委屈’!”
开泰帝:“………………”
手痒了,想揍儿子。
偏偏现在想揍儿子,还得想想皇后会不会哭。
就很烦。
太子殿下丝毫没发现自己和挨打只差那么一点点距离。他兴冲冲地把自己要开画展的事给开泰帝讲了,一脸嘚瑟地炫耀道:“这是阿皎想出来的,怎么样?父皇你说我媳妇儿厉害吧?真不知道她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来,有了这个主意,我们又能开开心心地玩,又能解决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他摩拳擦掌地说道,“最重要的是,会有很多人来看我画的画!去年我娘还说什么别人买我的画都是看在我是您儿子的份上,这次我倒要看看有没有真正识货的人!”
开泰帝听到太子转述的计划以后眉头一跳。
过去平西王府的幕僚都已入朝为官,他没法再一声令下就把他们找过来商讨诸事。
只不过他好歹养了那么一群智计百出的幕僚许多年,要他自己想计策可能不容易,要他判断一个计策行不行得通还是没问题的。
姜若皎这个办法简单易行,而且几乎把每一个人都考虑到了,不仅她自己的人手能够参与其中,连太子那群狐朋狗友都能在其中起到一定的作用,算是东宫这些党羽的第一次共同行动!
更难得的是,每一个人可能都会和太子这样兴高采烈地去筹备此事。
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这种把坏事变好事的能耐,着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开泰帝看着一脸得意之色的儿子,虽觉得自己没挑错儿媳,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不管日后太子是不是能现在这样全心全意喜欢以及信任太子妃,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太子一如既往地傻下去,说不准皇权会旁落到太子妃手上;若是太子以后不再喜欢或者不再信任太子妃,那么眼下这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兴许会反目决裂……
其实要是夫妻俩能始终亲如一体,这小子一直这么傻乎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开泰帝说道:“行了,你们的计划朕知道了。你们放手去做就是了,到时我会把禁令颁发下去,约束好文武百官和天下士子。”
太子殿下不知他爹刚才在琢磨什么,得了他爹这句话就一蹦三尺高,高高兴兴地跑了。
他还得回去和姜若皎表演表演他爹刚才说动群臣的那番说辞!
他爹,也不是不喜欢他这个儿子的!
第71章
太子殿下回到东宫, 立刻绘声绘色地把在勤政殿前看到的事给姜若皎复述了一遍,重点讲述他爹是如何维护他这个亲儿子的。
没办法,太子殿下过去最气闷的就是他爹不喜欢他, 仿佛他身上没一处是让人满意的。
他爹越是对他动辄打骂,他心里就越是不平,觉得他爹不懂他也不了解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否定他的一切。
这种情况下,开泰帝越是不许他做什么, 他就越想做什么, 恨不能把开泰帝气个七窍生烟,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就陷入了越变越糟糕的恶性循环之中。
如今亲耳听到开泰帝那番话, 太子殿下心里那叫一个高兴,第一时间就和姜若皎分享起自己的喜悦来。
他抱着姜若皎亲了一口, 又拉着姜若皎跑去他祖母那边撒欢,恨不得直接把这件事昭告天下。
太后听了孙子兴冲冲转述的话微微一愣。
兴许她应该给儿子一点信心, 说不准京城和皇位也有改变不了的东西, 权势、地位并不是唯一, 她的儿子不会为了稳固皇权而辜负自己的发妻。
等孙子孙媳手拉着手跑走了,太后拿起一本游记随手翻看起来。
要是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有人说她以后会自己拿起书来看, 她一定会嘲笑对方异想天开。
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她确确实实养成了闲暇时放本书在手边的习惯, 即便还是不爱看那些写满大道理的经义典籍,游记话本这些闲书却看了不少。
当然,这在真正的读书人眼中或许依然是不学无术。上回她命人买了本鹤庆先生注解的《孟子》,看了几页便看不下去了, 着实不能理解他们这些人怎么能一辈子翻来覆去地把那么几本书翻来覆去地研读。
太后掩卷叹息。
一眨眼的功夫,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啊……
另一边, 姜若皎被太子殿下拉着去了卢皇后那边,听太子殿下兴冲冲地再一次复述勤政殿那边的情形。
有了前两轮打底,太子殿下已经对开泰帝那番话倒背如流,复述起来不仅没有半分卡顿,连开泰帝的动作和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卢皇后听得一愣一愣的,从未想过开泰帝会说出这么一番维护他们母子二人的话来。
看着儿子脸上那压抑不住的欢喜劲,卢皇后就知道每个孩子内心其实都渴望获得来自父亲的肯定。
哪怕是普通家庭之中,孩子父亲同样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孩子父亲的成就往往代表着一个家庭的荣辱。
所以对孩子来说光是有母亲的疼爱也是不够的,还需要父亲的认可与夸奖。
别人家的嫡长子,大多都是父亲手把手地带、手把手地教,最后才对他们委以重任。
可他们家的情况大不相同。
他们父子俩小时候就没亲近过,后来又经历了许多年的分离,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偏偏他们爷俩还都是倔驴一样的脾气,一个动起肝火来就非打即骂,一个哪怕挨了打心里也不服气,这才导致他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不管怎么样,父子俩能够解开心结亲近起来都是件大好事。
卢皇后说道:“我早跟你说了,你父皇也是很看重你的,你非得等亲耳听到才相信。”
太子殿下当然不信,他觉得他娘自己也不信。
毕竟要是他娘当真信她自己的话,就不会催他们早些生下皇长子了。
她以前那些话明显都是宽慰他用的,她自己根本不相信!
太子殿下跟他娘嘚瑟完了,又推说自己有事要忙,径直拉着姜若皎跑了。
既然要开画展,那就得准备画,太子殿下以前卖掉了几幅画,不过一些得意之作他还是带了过来。
夫妻俩转去库房清点带着北上的画作。
其中有几幅是太子殿下以前拿给姜若皎品鉴过的,有些则是姜若皎以前没看过的。
太子殿下对于美人神韵的捕捉确实很有一手,要说他画的每一个人都是绝色美人那也不至于。
不过能入他眼的女子大多各有特色,光是看画便能看出美人入画时是眉目含愁还是眼波流媚。
正是这种独特的神韵,叫他笔下的美人变得鲜活起来,透过画纸都能看出她们背后藏着的故事。
要是以前没看过这些画,姜若皎也不会想出开画展这种主意。
姜若皎一幅幅地欣赏着画上的女子。
本来太子殿下还有些忐忑,担心姜若皎会不会翻他旧账,批判他以前老往秦楼楚馆跑。
可眼瞅着姜若皎对画上的美人们目露欣赏,一副恨不得自己也亲自跑秦楼楚馆见见她们的模样,太子殿下登时就不开心了!
太子殿下酸道:“这些有什么好看的!”
姜若皎收拢手里的画卷,稍稍踮起脚往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太子殿下哼哼唧唧地说道:“别想亲这么一下就蒙混过关,瞧你这么喜欢,是不是还想自己跑去看看?”
姜若皎道:“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要是没嫁你,那倒是可以去开开眼界,如今我这样的身份如何好去?”
太子殿下一听,要是没嫁给他姜若皎竟还真想去?
他不高兴地说道:“想都不许想!你一个女孩儿,跑去那种寻欢作乐的地方像什么样!”
姜若皎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许你们男人去寻欢作乐,不许我们去听听曲儿看看美人?”
太子殿下说不过姜若皎,顿觉姜若皎整顿秦楼楚馆的计划很不错。
要是再让这些地方光明正大地开下去,她以后说不准正要找机会去听曲儿看美人。
京城的秦楼楚馆通通关门才好!
太子殿下用力把人抱怀里,低下脑袋去拱姜若皎颈窝,口里哼哼道:“你看我就够了,看别人做什么!”
姜若皎抬手把他脑袋往后推让他别瞎闹腾,嘴里还故意气她:“同一张脸看多了会腻,我们东宫合该多选些貌美的宫女,每天换着看多赏心悦目。”
太子殿下一听,那还得了,她竟连好看的宫女都不放过!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女人!
他把姜若皎抱得更紧,就着环抱着她的姿势狠狠地亲了下去,恨不得直接把她拆吞入腹。
两人在堆满宝物的库房里亲了好一会才分开,太子殿下就不想让姜若皎看别的画了。他取出装裱得最隆重的一幅,摊开来给姜若皎看:“你看,我还是最喜欢这一幅!”
姜若皎往画上看去,只见那画也是他给她看过的,画的是她立在灶台之间抬起头朝他笑。
寻常的仕女图大都是名花配美人,只有他把灶台给画下来,还郑重其事地装裱得那么好,仿佛要把它当成传世之作来对待。
姜若皎道:“你可得把这画另放起来,别叫人瞧见了。”
太子殿下哼道:“我画得这么好,怎么就不能叫人瞧见?回头我就叫岑宣把它挂到最显眼的地方,让大伙都评评理,看看你是不是故意说我画得不好!”
姜若皎道:“我倒是不在意让人看,只不过要是让那些儒生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拿这件事做文章,说什么怎么能把太子妃的画像挂到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