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见姜若皎也有不知晓的事,兴头顿时更大了,得意地解说起来:“就是说要是腊月下雪,明年收成会好;要是等到春天再下雪就不合时宜了,春耕都过去了,那不得把苗儿都冻死?所以这会儿下雪是好的,正好是腊月,雪下足了明年一定会大丰收!”
姜若皎笑道:“想来这便是‘瑞雪兆丰年’里的瑞雪了。”
太子殿下连连点头,又看着天上的乱云说道:“这云夫子也带我们看过,你看天上的云乱糟糟的,还跑得那么快,一会可能要下雨夹雪了。”
太子殿下刚讲完,就有稀疏的雨珠从天上砸落下来。
姜若皎道:“你这张嘴还挺灵,一说就下了。”
太子殿下更嘚瑟了:“那是自然。”
等看到雪花也缓缓飘了下来,姜若皎才觉外头确实冷得很,便拉着太子殿下进了屋,两人围着烧热的炉子烤火看书。
正巧有人送新鲜的荸荠过来,姜若皎许久没尝过荸荠了,索性叫人送了些过来,放了几个到炉火里烤。
太子殿下看着觉得很稀奇,不由问道:“还能烤来吃吗?”
姜若皎道:“可以。”她很快取出在小火炉里烤得香喷喷的荸荠,削了皮递给太子殿下尝鲜。
太子殿下接过那颗冒着热气的荸荠,试着咬了一口,只觉鲜甜得很,和生吃、做馅时完全不是一个味儿。
太子殿下两眼一亮,立刻叫人多烤一些削好皮送上来给他们边吃边看书。
两人就着风雪凑在一起读书写功课,时不时停下来喝喝茶吃吃点心,不知不觉又消磨到傍晚。
这日的雨夹雪果然下到夜深,姜若皎本以为第二日就该放晴了,没想到雨是没了,雪却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东宫的人空前忙碌,得及时清理掉路上的积雪。
接下来大雪连下了几日,下得姜若皎有些担忧:西南的雪比较秀气,很少像这场雪一样没完没了地下,再这么下下去也不知会不会闹灾。
等到太傅来上课,姜若皎便和问起太傅此事。
太傅消息灵通,对前朝的消息了若指掌,要是有什么情况他应该比她们早知道才是。
太傅听姜若皎担心百姓会不会遭灾,对她更是高看一眼。
他笑着说道:“目前倒还没有收到各地报灾的奏折,不过既然你想到了这个,那你们今日的功课就再加一个,好好写写如何应对灾情吧。”
太傅施施然布置完功课,也不管太子殿下和姜若皎是怎么个反应,夹着书慢悠悠地走了。
太子殿下瞪着太傅走远的背影老久,转头对姜若皎道:“你说你,没事提什么下大雪会遭灾,这下好了吧,今儿我们又得熬夜写功课了!”
姜若皎道:“这不是早上起来看搭配天上的云厚得像是要压到屋顶上似的,我才找太傅问上一句吗?”
太子殿下也就是埋怨几句,倒没有真觉得姜若皎提出这个问题不好的意思。
姜若皎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要想想雪再这么下下去会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太子殿下哼哼唧唧地道:“算了,反正我们的功课本来就老多了,也不差这一篇策论。”他和姜若皎琢磨起来,“我觉得不仅得关心京畿的情况,还得看看草原上的情况。我听人说草原人特别坏,自己没吃的就跑到咱边境来烧杀抢掠,要是他们那边也下大雪,牛马和牧草都被冻死了,他们说不准又该南下了!”
这倒是姜若皎没想到的,她建议道:“这些事应该是有记载的。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去各个衙门查查历年遭灾的情况,了解清楚了才知道策论该怎么写。”
太子殿下没意见,与姜若皎先去了户部衙门。
户部须得把钱粮、丁口有关的事都记录清楚,肯定有历年的受灾损耗记录和拨款记录。
两人相携出了东宫,前去户部问问能不能调阅往年的籍册。
这会儿户部官员正埋头搞年底的考核工作,都忙碌得很,很多人都没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太子殿下好奇心重,凑过去瞅了几眼,只觉脑袋发晕。
这些密密麻麻的簿册,每一本都得仔仔细细核算清楚,也不知得费多少功夫!
太子殿下这么大一个人都走到近前来了,户部官员总算察觉姜若皎两人的到来。
他们忙起身向姜若皎两人行礼。
太子殿下道:“不必多礼。”
户部侍郎迎上前来询问:“不知殿下来户部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笑道:“我们想来查查往年入冬后的遭灾情况,好把策论写得更详实有据。你们忙你们的就是了,派个人领我们过去让我们自己瞅瞅就好。”
听了太子殿下这话,户部侍郎一脸苦笑:“不瞒殿下,我们入主户部时往年留档的文书全被烧光了。过去一年我们已经没日没夜地补全应有的簿册,可还是免不了有许多缺漏,只能等明年多选些年轻力壮的新科进士一起弄了。”
当初开泰帝打到京城是挺顺利的,可皇城这边还是有人暗搓搓搞了不少动作,比如烧掉了许多重要文书。
若非开泰帝手底下有批精通文吏工作的幕僚坐镇指挥,朝廷许多事情还真没法展开和落实!
太子殿下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太子殿下看着那些簿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记录,感慨道:“你们可真不容易,回头我一定与父皇说一声,让他安排新科进士时多挑些吃苦耐劳的过来。”
户部侍郎闻言喜笑颜开,立即投桃报李地给太子殿下指了个路:“殿下若当真想知道历年的受灾情况,可以去找周老尚书,我们这一整年来向他询问了不少要紧问题,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周老尚书已经致仕,微臣听人说他老人家明儿就要启程还乡了,殿下要找他可得趁早。”
太子殿下一听明儿就走,二话不说拉着姜若皎风风火火地跑了。
两人走远后,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殿下怎么把太子妃娘娘也带过来了?”
刚才姜若皎虽然没说话,却也有不少人注意到她的到来,自然不免要说道一二。
户部这等官衙要地让妇道人家来送个饭已是破例,怎么瞧太子这架势怎么像是要带着太子妃一起去翻查户部的簿册?
户部侍郎看了眼那说话的年轻官员,淡淡说道:“李太傅可是认了太子妃娘娘这个学生的。”
陛下、太子和太傅他们都没说什么,他们几个小小的低品京官倒是讨论得挺起劲。
那年轻官员顿时噤声不语。
他怎么忘了户部侍郎也是太子太傅的学生?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要和媳妇一起享受双倍功课的傻乎乎太子.jpg
第111章
小夫妻俩出了户部, 二话不说领着人直奔周老尚书家。
周老尚书其人也是个传奇,他历经三朝都是个尚书,既没有被波及, 也没有被提拔,杵在户部这么要紧的位置上压根不挪窝。
中间废太后也曾想把他挪走,安排自己人顶上,可顶了不到两个月,国库的钱就跟不上了, 没有人学得会周老尚书的“虽然国库没什么钱了但是拆拆东墙补补西墙还能勉强够用”的神奇技能。
眼下周老尚书已经七十三岁, 去年开泰帝登基时他没上表请辞,仍是带着户部的小年轻们重建户部籍册。
到今年年底看干得差不多了, 周老尚书才正式上表乞骸骨还乡。
对这位扎根户部三十余年、勉力维持朝廷财政平衡的老臣,开泰帝是十分优待的。
自从知晓周老尚书去意已决, 开泰帝考虑到他家乡麟州可能有边患,专门派了一支兵马过去屯田, 想以此保护这位老臣不受贼寇所害。
一路上, 姜若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对周老尚书的了解, 最后觉得放周老尚书回他老家麟州太可惜了,得想个办法把周老尚书留下来。
“麟州太远了, 要不让他们去清平县和外祖父他们玩儿,到时我们去看外祖父外祖母的时候也可以顺便去请教周老尚书。”太子殿下说出自己的想法。
姜若皎道:“要是能留下来自然是极好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周府门前, 他们来得及,身边也没带多少人,更没有准备什么拜帖,只得让人进去向周老尚书说一声。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周老尚书家的门房眼力劲也不差, 一瞧姜若皎两人的衣着便知晓他们的身份。
门房赶忙把他们往里领, 顺便打发身边的小子前去报个信。
周老尚书府邸不大,园子一眼就能看个遍,姜若皎两人随着门房往里走了一段路,就见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迈步走了出来,虽已须发皆白,身姿却依然笔挺,瞧着精神矍铄,灼亮的双眼更是一点都不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便是周老尚书了。
“不知殿下与娘娘驾临,未能相迎,还望殿下和娘娘恕罪。”周老尚书说话不疾不徐,虽说着告罪的话,身板却一点都没弯下。
太子殿下上前拉着周老尚书就往回走,跟回了自己家似的,嘴里还说道:“这么冷的天,您在屋里等着就是了,要是受了寒可怎么是好。也是我们来得急,没有提前让人来说一声!”
周老尚书看了眼太子殿下抓上来的手,顿了顿,终是没挣脱。
三人围炉坐定,太子殿下左看右看,好奇地问道:“您儿女都不在京城吗?”
周老尚书笑道:“都不在,两个儿子在外地任职,两个女儿嫁人了,老妻又卧病在床,不能出来见客,家里便比较冷清,殿下莫要见怪。”
太子殿下道:“不见怪不见怪。”他眼珠子一转,立刻计上心来,“既然您夫人生病了,何不在京城多留些时日,让太医上门好好把您夫人治好再说。”
周老尚书道:“都是老毛病了,雨雪一来就下不了床,想治好怕是挺难。”
太子殿下道:“可不能总想着什么老毛病,病了就得让太医过来瞧瞧,我听人说看病这事儿得‘病向浅中医’。要是每次都想着只是老毛病忍忍就过去了,错过了治好的机会怎么办?”他说着也不等周老尚书反对,立刻命随行的内侍跑太医院一趟,把擅长给老人看病的太医都请过来给周老夫人会诊。
周老尚书本想推拒,一琢磨又觉得太子殿下的话不无道理。他说道:“那就多谢殿下了。我白活了这么大的年纪,竟没有殿下想得周全。”
太子殿下被这么一位看起来极睿智的老臣夸了,尾巴立刻就翘了起来。
他自觉已经和周老尚书拉近了关系,开门见山地向周老尚书说起他们的来意,说是想了解了解往年大雪成灾是怎么个情况。
周老尚书没想到小夫妻俩急匆匆跑来竟是为了这事儿。
见太子殿下和姜若皎都齐齐看着自己,周老尚书便细细给他们讲了起来。
他记性好,过去三十几年里哪一年雪下得大、哪一年雪下得早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哪一年压塌了多少房子、冻死了了多少人,他都能随口说出来,仿佛把每年的受灾情况都刻进脑子里去了。
太子殿下一开始还只是好奇地旁听,到后面简直听得瞠目结舌,恨不得把周老尚书的脑子换到自己脑袋里。
等周老尚书讲得口干了,他麻溜地帮周老尚书把茶满上,转头对姜若皎说道:“以前我觉得你记性最好,现在一看,你比周尚书可差远了!”
姜若皎横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如何能跟周尚书比?”
周老尚书早就听闻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好,见他们这般相处也不觉稀奇。他笑着说道:“我平日里也就忙手头那点事,自然就记得清楚些,哪里谈得上记性好。
太子殿下可不这么觉得。
本来他们就准备想办法留下周老尚书的,见识过周老尚书的博闻强记后更是不乐意放人。
这会儿太医随着内侍过来了,太子殿下立刻道:“别的事先不提,我们先让太医去给老夫人看诊吧!”
周老尚书与妻子感情颇好,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发妻,府中没半个妻妾,自然不会拒绝太子的好意。
周老夫人得知是太子夫妻俩来了,还给她请了太医,忙让人把周老尚书喊进房里,边让太医给她把脉边数落周老尚书:“你怎么回事?这么要紧的客人上门了,你也不和我说一声,真当我是下不了床的残废不成?”
周老尚书道:“你这一走路就浑身疼的,哪经得起折腾。殿下与娘娘都是极和气的人,肯定不会怪罪我们。”
等旁边的太医问其诊来,不等周老夫人说话,周老尚书就一一答了。
姜若皎两人到底是外人,没好入内陪着太医看诊,此时都在外间坐着。
他们听着周老尚书想也不想便说出周老夫人的起居情况,抬眸对望一眼,都觉当夫妻能当到周老尚书他们这样的可真不容易。
这便是白头偕老了吧?
周老尚书最后被周老夫人赶了出来。
看到太子殿下两人还在,周老尚书忙上前赔罪。
太子殿下自是不会在意被晾了那么一小会。
这次他请太医是请对了,太医还真看出点问题来。
往年周老夫人确实是忍忍就过去的老毛病,今年却是不一般,要是不及时用药可能会瘫痪在床。
周老尚书听后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又是担忧又是庆幸。
要不是太子殿下二话不说请来太医,他们说不准还当是老问题,压根不会太在意。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当真瘫痪在床,怕不是没几个月就不行了。
而且还会走得格外不体面。
他妻子向来最好面子,如何能接受那样的事。
周老尚书再三谢过太医,又感激地朝太子殿下允诺道:“殿下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只管来问老臣,但凡是老臣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子殿下一点都不懂什么叫“施恩不望报”,趁热打铁地拉着周老尚书说道:“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您可要答应我想别回麟州去。”
周老尚书自然明白太子殿下的挽留之心。
他叹着气道:“过去那么多年,我没能为家乡做点什么,本来想撑着这把老骨头回去看看的。我听闻陛下已经派兵去麟州屯田了,要是我临时变卦不走了,也不知陛下会不会生我的气把兵收回。”
开泰帝刚登基一年,根基还很不稳固,不少兵马都还驻扎在临近京畿的诸州,远一些的地方根本没顾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