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母后,女儿来了。”阳华看也不看顾泽一眼,奔入皇后的怀中。
皇后温声说:“你看看这钗是不是你的。”
阳华乖巧地接过钗查看,好一会儿才道:“去岁女儿于公主府中宴请各家公子女郎,杜小将军在宴上夺得彩头红宝石钗,这正是女儿的。”
“另一支呢?”皇后追问。
“另一支女儿赠给了唐大姑娘,她已命婢女去取,等会便能送来。”
皇后要问的已经问完,剩下便是顾泽等人的辩白和皇帝最后的决断。
静静立在一旁的明溪忽然跪下哭道:“所以是顾公子杀了杜小将军和凶手校尉,然后栽赃给爹爹。陛下,请陛下为爹爹和臣女做主,还爹爹一个清白,也还杜小将军一个公道。”
“秋丫头你先起来,朕自会为秋卿和杜卿做主,”皇帝挥手示意明溪起身,一面盯着顾泽,“你的妾室从你的枕下发现本该属于杜卿之物,你还有什么可说?”
顾泽叩头:“草民也不知红宝石钗怎么会在草民枕下……”
突然,顾泽想起他和族人掰扯顾府地契之日,不知所踪的小翠,仿佛想到什么,瞬息冷静下来。
“请陛下听草民一言,草民确实不知这支钗为何会在草民枕下,草民妾室所言也不可尽信,”说着他瞪向小翠,“你是不是看着顾家没落了,这才联合外人想要陷害我?”
小翠连忙磕头:“陛下,妾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诓骗陛下。”
“就是他心里存着对阳华公主的龌龊心思,这才记恨杜小将军。买通陈立在杜小将军酒中下迷药,在将军回城路上将人推入护城河,造成将军醉酒落水的假象。”
“而后陈立又以此作为要挟向他索取银两,久而久之他越发不满,意图杀人灭口。至于为何栽赃秋将军,想必也是因为他攀扯秋小姐不成,恼羞成怒之举。”
“你胡说,”陈氏忽而冲小翠喊道,“我兄长不是那种人,他钦佩杜小将军还来不及,怎会为了银钱要他性命。”
顾泽冷声质问:“小翠,你本是秋小姐的贴身侍婢,是不是你为替旧主脱罪,故意这般说来害我与陈校尉。”
明溪紧咬着唇角,仿佛一朵置身狂风暴雨中的娇花,强自撑出一方天地:“顾公子对我不满,要我的命便拿去。可怜我爹爹一生清白,到头来却因为我之故被连累至此。”
“秋丫头休要说胡话,”皇后安慰道,“你爹爹此生唯你一女,还等着你日后孝敬他,可不许胡言。”
“是,臣女明白了。”明溪收起眼泪,安静地站在一边。
只要让陛下知晓顾泽是为了报复她就够了,这样他还如何能说大言不惭爱慕她。
其实细细想来,顾泽口中的爱慕过于虚假。
如果真的爱慕,他又岂会不顾她的名声。
如果他爱慕的不是她,他真正爱慕的又是谁呢?
便只有如小翠所言,他爱慕的是阳华公主了。
第18章 将军独女18
正如明溪所言,如果顾泽真的爱慕她,岂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她的名声,联合小翠来那么一出逼娶戏码;更莫论进殿以来,他几次三番用爱慕她当说辞。
这爱慕太过虚伪,虚伪到他口口声声说的爱慕就好像一层障眼法,故意将人往迷雾里头引。
帝后二人心中大致已有论断,面上不免浮现几分愠怒。
阳华是他二人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自小明艳恣意,爱慕者众多。
他们不介意小郎君们爱慕阳华,但他们介意爱慕阳华的小郎君败坏阳华的名声。
更何况,为一支红宝石钗就谋杀朝廷命官,此人心肠歹毒可以想见。
那厢小翠红着眼眶拱火:“公子何必颠倒黑白。妾身虽为低贱之人,从前也做过错事,但忠君二字妾身还是懂得。”
“莫说妾身不敢,便是妾身敢,亦不会用公主殿下的名声来陷害公子。”
“我是你的夫君,你却偏帮着外人想要置我于死地,”顾泽装作无奈一叹,随机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替你隐瞒了。”
小翠低垂着头,将眼底迷惑掩在鸦羽下,心道难不成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
正想着,忽然瞥见空荡荡的手腕,蓦地想起那日从将军府出来后,竹清给了她一对玉镯。
她怕顾泽看见玉镯,遂埋在顾府花园。那日她埋玉镯时不慎被他发现,不过他酒气熏天,被她三言两语岔过。
若他说的隐瞒是指这件事,小翠心下没来由一慌,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了眼立在一旁的明溪。
明溪一直盯着小翠,从她的神色里寻出几丝慌乱。
她被顾泽那样对待,自然不会再次背叛自己,想来是竹清心软送她的玉镯被顾泽发现。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玉镯她早早赏给竹清,竹清与小翠从前关系又确实不一般。
不忍昔日姐妹的遭遇帮扶一把,谁又能说什么呢?
况且,一对玉镯的价值和污损皇家公主的名誉比起来,着实不够看。
顾泽义正言辞说:“前些时日草民撞见贱婢在顾府花园鬼鬼祟祟,像是在藏什么东西。今日这一遭,草民恍然大悟,只怕那日贱婢所藏便是她被买来构陷草民的赃物!”
“可有此事?”皇帝沉声发问,一面唤来近身宦侍,派他们去顾府一探究竟。
帝王之怒沉稳内荏,劈头盖脸压得小翠喘不过气,她颤颤巍巍说道:“妾身那日确实将一对玉镯埋在顾府花园,不过不是赃物,是……”
“是什么?”唐听澜杏眼圆睁,看了这大半天,她也是看出点名头,今日一定不能让顾泽有翻身的机会,连忙说道,“你有什么话只管放心说来,自有陛下娘娘为你做主。”
明溪轻笑了声,福身道:“回禀陛下,臣女想那日她所藏之物,许是臣女婢女赠与她的一对玉镯。”
此话一出,殿上众人不由得一怔。唐听澜瞪圆了眼,心说这时候你跳出来,岂不是承认与她勾结陷害顾泽。
明溪轻轻捏了捏唐听澜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说道:“如果仅因一对玉镯,顾公子便说她是受了我的指使,我可不认。说到底,是公子自己心狠手辣把自己逼上绝境。”
话音才落,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在大殿上蔓延开。
小翠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她慢慢解开衣裳系带,一道道青紫伤痕和尤有血迹的牙印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阳华和唐听澜哪里见过这个,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明溪那日见过,即便心里准备,也被小翠身上比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伤骇住,不禁惊呼一声。
“请恕妾身污了各位贵人的眼,”小翠一咬牙将衣裳褪去,只余一件轻薄肚兜遮挡,“那日妾身由秋小姐处置,赏给公子为妾。妾身满心欢喜,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谁料受尽折磨。”
“公子将未能攀扯上秋小姐的怒气发泄在妾身身上,每每不顺心便是好一顿打骂。妾身身上的牙印抓痕,皆是这个畜生为之。”
“妾身实在受不住折磨,偷跑出去想请求秋小姐垂怜,”小翠颤声道,“秋小姐不肯见我,那日只派竹清出门一见。竹清自小同我一起服侍小姐,她看我可怜遂褪下腕上玉镯赠与我。”
唐听澜听罢怒道:“这样一个禽兽竟好意思说爱慕婉婉。”
小翠抹了把眼泪,静静穿上衣裳摇头说道:“唐小姐说错了,公子爱慕之人并非秋小姐,而是阳华公主。”
皇帝迫人的视线落在小翠身上,小翠没来由一机灵,还是慢慢说道:“自陛下下旨夺抚远侯爵位以来,公子隔三差五醉酒,说了好些胡言乱语。”
“他说杜小将军是他买通陈立联合杀之;他说他当初勾引妾身为的是娶秋小姐,为的是将军府的万贯家财;他说只要他娶了秋将军的独女,就能借着秋将军扶摇直上;他还说……”
“够了!这样诬陷我你能得到什么?秋婉给了你什么好处!”顾泽不顾御前失仪大声喝道,带着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小翠怒目而视,恨声道:“妾身没有得到好处,也不要好处,妾身为的是枉死的杜小将军,为的是受尽凌·辱的自己。”
“陛下,他还说等他掌握兵权,便以兵马威胁天家下嫁阳华公主……”
“大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明眼人都瞧出皇帝这下是真动了怒。
明溪和唐听澜默不作声跪倒在地毯上,就连阳华都慢慢跪在御座之前。
没有帝王能忍受自己的权力被人觊觎,以兵马威胁天家,明溪在心头默念。
从前顾泽确实成功威胁了天家,迫使天家将阳华下嫁。不过这一次,他只是妄想。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大殿之中的压抑的气氛。
大理寺卿捧着唐家仆妇送来的另一支红宝石钗走入殿中,正巧派去顾府的宦侍也捧着一对玉镯归来,同时还带来两位皇室工匠。
两支红宝石钗被放置在一起端给工匠辨认。
良久,其中一位工匠垂首道:“两钗确为奴婢为公主殿下所制。”
“陛下,草民……”顾泽连忙开口准备辩解。
皇帝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来人,将顾泽等人打入刑部大牢,杜卿跌入护城河一案同陈立被杀一案,由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一同审理!”
“遵旨。”
第19章 将军独女19
出了宫门与唐听澜告别,坐上马车的明溪仍心有戚戚。
家中工匠的手艺能将她诓住,只因她是外行人。
换个内行人她没多大把握,没想到连制作红宝石钗的工匠都瞧不出不同,实乃得道者多助。
经此一事,顾泽再难翻身。
忽地,马车停下,清脆的女声响起:“秋小姐,我家小姐远远便瞧见您的车架,想请您上去喝两盏茶,不知小姐可愿意?”
明溪挑起车帘,端详着那女子好一会儿,才笑道:“杜小姐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她跟随婢女慢慢走上临街二楼雅座,明溪在杜月如对面落座。杜月如轻咳了声,婢女轻手轻脚将窗子关上便退出雅间。
明溪便给随侍身侧的竹清兰香递了个眼色,二人立时屏息退出,拉上雕花木门,与杜月如的婢女一同守在雅间外。
杜月如将桌前的小木盒推至明溪身前:“我哥哥当真如你那婢女所说,死于顾泽和陈立的谋害?”
明溪垂下眼帘:“陛下已吩咐刑部和大理寺会审,想来很快会有结果。”
“那支作为证据的红宝石钗从何而来?”杜月如打开小木盒,一支做工精细的红宝石钗赫然躺在木盒中央。
良久,明溪轻叹一声,半真半假道:“其实用这法子我亦无十足的把握。我将从前服侍我的婢女小翠指给顾泽为妾,本是为报复她背叛我。”
“哪里知道顾泽是个畜生,小翠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偷跑出来请我收留她,还告诉我许多顾泽酒醉后的胡言。”
“你觉得那并非胡言,而是酒后吐真言。”杜月如平静地说。
明溪慢慢点头:“于是我吩咐人依着唐大姑娘所得那支钗,制了一支一模一样的交给小翠,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她也曾想过若是红宝石钗还在杜家该如何是好,后来仔细想想,真在杜家她也是不怕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顺着顾泽查,就能查到他做的事。
得知真相的杜家不仅不会拿出红宝石钗与她起冲突,相反还会毁了这支钗替她圆谎。
至于钗落入顾泽手中,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明溪压根没想过顾泽杀了杜小将军后就能得到宝石钗。
杜小将军出事时,距他赢得宝石钗也过了好几日。他对男女之情不太通,没有随身携带宝石钗的必要。
他对同母所出的妹妹很是宠爱呵护,用宝石钗逗妹妹一笑才符合他的作风。
良久,杜月如长长一声叹息:“他为什么要杀我哥哥?”
明溪思虑一会儿:“他爱慕阳华公主。”
仅仅因为爱慕一个女子,仅仅因为她的哥哥正大光明赢得那女子的钗饰,他就杀了她的哥哥。
杜月如仿佛遭到当头一棒,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我明白了。”
她缓缓起身,瞥了眼桌上的红宝石钗:“当日哥哥赢下这支钗,回家后亲手为我戴上。今日与你闲谈甚是得趣,便赠与你了。”
明溪明白她的意思,伸手盖上木盒,颔首致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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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校尉陈立被杀一案在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会审下有了眉目。
陈氏名下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前抚远侯府田产成了铁证,再难狡辩。陈氏受不住刑,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
是顾泽忍受不了陈立日复一日的威胁和贪婪杀人灭口,给了她好些田产,让她诬告秋将军,并承诺事成之后会娶她为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府再怎么败落,作为顾泽的妻子所能享受的,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为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一咬牙一跺脚抛弃了自己的良心,与杀兄仇人狼狈为奸。
唐听澜讲完此事颇为唏嘘:“算了,不说她了。秋将军洗刷冤屈,想必就快回府了。”
“是啊,”明溪莞尔一笑,“我昨日去大理寺狱看过爹爹,爹爹精神焕发,就连衣裳都干净整洁。听他的意思,他倒觉得狱里住着也不错,不甚想出来。”
唐听澜笑道:“那得多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方便明面上帮你,私底下却也为你安排妥当。”
两人说话之际,云梅欢快地跑进房中,笑盈盈说道:“小姐大喜,将军回府了!”
“真的?”明溪喜出望外,昨日还同秋将军说不知还要几日才可又见,怎料今日便放出来了。
明溪拽着唐听澜的衣袖,三步并两步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