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将军穿着一身黑色箭袖常服,精神昂扬地阔步走来,身侧围了一圈笑容满面的小厮丫鬟。
明溪忙奔上前去,一头扎进秋将军的怀里,微微抽泣:“爹爹可算回来了。”
秋将军一把搂住乖乖女儿的肩膀:“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快,唐大姑娘快记下。以后你们女孩子家宴会,就用这事笑话她。”
唐听澜笑弯了腰,随后正色道:“恭喜秋叔叔回府,侄女儿就不耽误叔叔和婉婉叙旧,先告辞了。”
“难不成秋叔叔会缺你一顿晚膳?”秋将军抬手招来石先,“你去唐祭酒家,就说我留侄女儿吃顿饭。”
虽然在大理寺狱里受太子照顾,秋将军不至于形神狼狈,在明溪的再三要求下,他还是乖乖去沐浴更衣,将晦气统统洗去。
将军府热闹得像过年,府门前炮仗声噼里啪啦响了好久,全府仆役赏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整个将军府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席上明溪一个劲儿给秋将军夹菜,秋将军面前的碗中的菜堆起来像一座小山。
明溪只当秋将军遭了罪,要一一补回来,不顾秋将军劝阻又舀了碗汤:“人参乌鸡汤可是女儿和听澜翻看药膳书得来的,爹爹一定要尝一碗。”
秋将军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接过女儿递来的汤,见她还想给自己夹菜,连忙制止:“好了好了,等爹爹吃完,婉儿再给爹爹夹菜。”
饭毕,才将唐听澜送出门,皇帝身边的宦侍捧着一道明黄圣旨而来。秋将军和名字对视一眼,连忙将人请进正厅。
宦侍清了清嗓子:“秋卿无辜入狱,朕心痛惜,特赐京郊玉和庄加以抚恤。”
玉和庄是个大皇庄,京郊灌溉所用的的昆仑池大半个被围在其中,更莫论旁的良田山林。
此庄若用来赏旁人,那可算是一个大恩典,但若用来补偿他的牢狱之灾……秋将军不免感慨陛下打的一手好算盘。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秋将军恭敬地接过圣旨,起身与宦侍寒暄。
宦侍很是受用,饮下一盏茶后眉开眼笑地离去。待人走远,秋将军紧紧地盯着圣旨,好似要把圣旨看出一个洞。
“陛下算盘打的也忒精了,玉和庄看着是赏给我,”秋将军没好气地哼哼,“来日你和太子大婚,将军府所有的东西不都是你的。”
秋将军边说边摇头:“啧啧啧,太精了,怎么以前没发现陛下这么精打细算。”
明溪噗嗤一笑:“爹爹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翌日,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拜访,恭贺秋将军沉冤得雪。
因临近谷雨,大选的日子将至,太子为避嫌,只差人送来一份大礼。并说这些都是俗物,能为将军和小姐解闷,便是它们的造化。
杜将军带着女儿登门时,秋将军和明溪正好用过午膳。杜将军和秋将军两人关上书房的门,不知在里面商讨什么。
明溪则同杜月如坐在花园里说话,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漫漫春景,煞是好看。
杜月如盯着勾着纱帘的小银沟,漫不经心道:“昨日,父亲去刑部大牢,亲手挑断他的脚筋。”
尽管父亲因这事被陛下斥责两句,比起哥哥无辜横死,这点斥责也不算什么。
“听父亲说他受尽刑罚,胸口被烫了奸字,背后伤痕被淋了盐水,浑身血肉模糊,惨叫连连。”
心中一直郁郁不平的气渐渐舒缓,顾泽落得这个下场是他咎由自取,真正的秋婉似乎也没什么好恨的了。
明溪暗自摇头,还不够,这还不够。
秋将军的命,几万将士血染黄沙,岂是被挑断脚筋,受尽刑罚就可抵消。
她要他生不如死!
第20章 将军独女20
秋将军放出来没俩天便是谷雨,太子选妃的日子。
虽说眼下已证明秋将军的清白,可在他出事时,宫里依然没有将他的独女从选秀名单上划去,足可见太子妃人选是定好了的。
此番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
太子从前并无嫔御,此次所选太子妃乃太子原配正妻,将来的国母,极尽尊贵。
不过太子妃人选是定了,太子良娣的名分倒也有好些女郎想要争上一争。
此番选秀意在选定东宫高位女眷,故而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宦人家,以及皇后钦点的德行贵重的女孩才有资格参与,到场者约莫二十来人。
许惠望向一身浅紫襦裙的明溪,一群女郎将她围在中央好一阵奉承。她嘴角噙着笑致谢,温婉而又谦逊,好似已经当上东宫太子妃。
许惠不由得气的牙根发痒。
在书院里她便被明溪压了一头,夫子时常将明溪所写文章当做范本在课上宣读评讲。
方才入宫时母亲又几番叮嘱她莫要和明溪起冲突,说今日过后她便是尊贵的太子妃殿下。
而她若有幸被选入东宫,也只不过是一个良娣,礼法上论起来她还要服侍明溪。
明溪静静立于衣香鬓影之中,面对众女郎恰到好处的恭维,她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心思。
女郎们出身名门显贵,个个被娇养在家中,知书达理,举止有度。
饶是拥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品貌,这样的才情,都不过是为了嫁个好人家,最终将自己淹没在后宅内院的磋磨之中。
这是她们自小接受的教导,也是她在明家接受的教导。
明家的女儿便是明家尊荣的来源,她的姊妹们或是入九重宫阙为妃,或是嫁与宗亲王爷,又或是和亲贵联姻。
那,明家的男儿何在?
没等她细细回忆她身为明家女儿的记忆,宦侍尖细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陛下驾到,皇后殿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女郎们连忙按照入宫前嬷嬷的指引分两列立好,待三位贵人走进殿中,齐齐跪地参拜。
皇帝端坐东宫正殿中央,望着地下年轻靓丽的女孩们爽朗一笑:“今日为的是给朕添个儿媳,将来大家或许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当然,皇帝能这样说,听者却不能真将自己当做陛下的一家人,因而异口同声说道:“臣女不敢。”
皇后闻言笑道:“许是我们在这儿,孩子们太过拘束。听说东宫的花开得极美,太子不妨带各位小姐观赏一番,我与陛下留在此处吃一杯茶,躲个清闲。”
太子拱手道:“儿臣遵旨。”
皇后笑着摆手:“哪里就够得上旨意了。你且记住,太子妃是要陪伴你一生的人,要紧的是你的心意。”
“是。”太子深深地望了眼皇后,母亲仙去时他不过两三岁,她是父亲续娶的王妃,抚养他长大。
后来父亲登基,她成了国朝的皇后,诞下阳华,对他的关注便不如从前。
小孩子的心思细腻,他自然发现她不如从前全心全意关注着自己,便与她生分许多。
思及此,太子莞尔一笑,其实皇后待他很好。
她是父亲继室,他是父亲元配嫡出。如果皇后肯收养旁的庶出兄弟,于他而言是个不小的麻烦。
她却多番拒绝父亲想要将嫔妃所出弟弟抱给她养育的心意,一直小心避着他的权势。
方才又嘱咐他要以自己的心意为重,若非真的将他当做亲子来疼爱,断然是不敢开这个口的。
虽是谷雨,这日天却是晴的。东宫花园里的花竞相开放,颇有争春之意。
正如现下,许惠扮作小女儿天真地模样,摘下一朵牡丹花送至太子眼前:“臣女摘的牡丹好看吗?若是殿下不嫌弃,臣女便献与殿下。”
太子后退一步,温和说道:“与其叫它离了根,过不了两日便枯萎,不若让它静静绽放,度过漫漫春景。”
“臣女以为殿下所说在理,”一衣着华贵的女郎斜了眼许惠,出言略微不逊,“整座东宫都是太子殿下所有,许小姐这是借太子殿下的花献与太子殿下本人。”
“你……”许惠气恼,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女郎轻笑一声,取下腰间的香囊送至太子身前:“殿下,此香囊是臣女亲手所秀,香囊中特放置了殿下喜爱的梅花。”
“殿下,臣女……”
一时间女郎们将太子团团围住,手中不是捧着香囊玉饰,便是诗词琴曲。看似热切,行为举止却又恰到好处,一个个温婉有礼。
好不容易从女郎们中脱身,太子快步走到明溪身侧。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将她拉至人少的地方说话。
“方才冷眼看着我被她们围住,好一个没心肝的小娘子,枉我前些日子替你安排打点。”
明溪闻言噗嗤一笑,自打收了他的玉佩,太子不再像从前那般总保持着温和的模样。
他在她面前多了分喜,多了分怒,多了分哀,多了许多活人气。
“是是是,我欠殿下的好大一个恩情,”明溪思考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倍显无辜,“怎么办?这么大个恩情该怎么还呢?”
太子瞥了眼她腰间的玉佩,莞尔一笑:“那便用你的下半辈子还。”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婉婉,九重宫阙清冷寂寞,你来陪我,我便欢乐。”
“好。”
谷雨当日,皇帝圣旨昭告天下,秋将军独女秋婉为东宫太子妃,于两月后行大婚之礼,届时大赦天下。
除此外,依太子请求,东宫不设良娣。
圣旨一下,京城震动,太子这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阳华和唐听澜自然喜得不行。唐听澜来回踱步:“这下好了,婉婉是唯一的东宫女眷,我看谁还敢打婉婉的主意。”
阳华则一边吃糕点一面打趣:“这下真要仰仗太子嫂嫂,将来阳华的顺心如意可都寄托到太子嫂嫂身上了。”
有人笑就自然有人愁,许惠回家后气得砸了好些瓷器。
没想到太子连良娣都不愿选,她再也无法比得过明溪,一辈子都要被她压一头。
接下来一月,明溪由宫中的嬷嬷们教导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书院那边也休了学。
小时候的秋婉时常进宫小住,本就知晓宫里的规矩,只是太子大婚,礼仪上一丝错处都不能有,因而还是吃了些苦头。
这日她学习完毕后,累得瘫倒在贵妃榻上,竹清和兰香柔软的手指替她按去满身疲惫。
“殿下,内里判下来,顾泽五马分尸,就在这两日。”阿碧恭敬地低着头。
她现下还未与太子大婚,她便唤自己殿下不是很妥当。不过是太子嘱咐她如此唤自己,明溪品出少许甜醉之意。
明溪懒懒地抬了抬眼,漫不经心说道:“五马分尸太便宜他,他之罪非十恶不赦,便留他一命熬到我与太子殿下大婚,”停顿一会儿,她继续说道,“既然小翠已不能说话,她又吃了这些苦头,便让她做个良人吧。”
“是。”
明溪淡漠地闭上眼,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能决定旁人的命运。
这便是权力吗?确实诱人。
难怪古往今来多少人趋之若鹜,为之肝脑涂地。
作者有话说:
这个单元明天差不多就能完结啦,下一个单元是真假千金。
第21章 将军独女21
太子大婚那日晴空万里,耀眼刺目的阳光透过半副凤辇外的轻纱,照射在明溪头顶的点翠凤冠之上。
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坠悬于她的额前,红宝石做的凤凰眼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光芒,与白皙无暇的肌肤相呼应,温婉出尘中平添几许天家威严。
明溪端庄跪坐于凤辇之上,面上的流苏珠帘伴随暖风拂面轻轻晃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国朝历来与民亲善,太子大婚这样难得的盛况自是准许百姓观礼。街道两旁人潮汹涌,只盼沾点太子妃殿下的福泽。
身着银白盔甲的禁军腰佩长刀,站姿笔挺轩昂,神色肃穆。挤在禁军身后的百姓哪怕目光再热切,都不敢有前进一步的想法。
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半副凤辇缓缓徐行,伴随宫音进入皇宫,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消失于渐渐关上的朱红宫门之中。
明溪搀着女官的胳膊走下凤辇,隔着流苏珠帘与太子对视一眼,红唇微微上扬,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气磅礴的雅乐随风飘向神坛的各个角落,太子是未来的天子,未来的天子成亲是天下事,理应昭告上苍。
明溪自觉落后太子一步登上神坛,象征皇权的铜鼎窜入眼帘,望着铜鼎上的繁复花纹,她忽然明白曾经那位君王问鼎之意。
依着女官的教导叩拜上苍,明溪如行云流水般完成复杂而又庄严的祭天仪式。
远远坐于御阶之上的皇后缓缓点头:“是个好孩子,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祭天之后便是拜见帝后,从神坛走到九十九级御阶之上距离不短。
明溪暗自庆幸,这两月来教导女官对她甚是严苛,她才能有足够的体力,在完成祭天仪式后,顶着厚重的凤冠霞帔走完这一段路。
这条道虽然不好走,却是许多人永远想走也无法踏足的路。
她要稳稳的,一步,两步,三步,走向顾泽可望不可即的权力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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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已有月余,明溪逐渐习惯身份从官家小姐到太子妃的转变。虽然在明溪看来,官家小姐和太子妃并没有多大不同。
有整顿将军府府务的经验,她接手东宫后事半功倍,在竹清和阿碧等人的帮扶下,很快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太子敬重她,她对东宫的安排布置从不过问,甚至将守卫东宫的禁军都交给她。说她若有事要用禁军无需过问他的意思,而禁军也务必将她当做唯一的女主人。
皇后顾念太子夫妻新婚,免了明溪一日两次的请安,只偶尔召她去宫中用膳。
倒是阳华隔三差五带着唐听澜同她说话玩耍,笑笑闹闹,听曲品茶插花,别有一番乐趣。
“高将军求见。”这日明溪没等到阳华来找她玩耍,却等来了东宫禁军统领。
高将军阔步走来,停在紫竹屏风后:“殿下,罪人顾泽求见您一面。”
明溪慢条斯理叉起一块瓜果,这月余来忙着熟悉东宫事务暂时把他忘了,没想到他还敢主动提出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