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江阴侯不免感到头疼,欢儿虽非侯府血脉,十三年父女情也做不得假。
但要看着这个非侯府血脉登上后位,实非他所愿意看见。后位若花落别家,他亦不想。
倘若欢儿就是他亲生的就好了。
至于半道出现的亲女儿,就算她勉强被母亲认可,江阴侯也压根就没想过她能担得起凤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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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意思是说,我只剩半月学习礼仪规矩吗?”明溪乖巧地坐在紫檀圈椅上。
经过几日的将养,初入府时黑乎乎的小丫头显而易见地白嫩几分。
老太太搂着宁瑾欢,爱怜地摩挲宁瑾欢的肩膀,一面冰冷地望向明溪:“你是侯府的血脉,不能一直被藏在府中不见客。”
她顿了顿,继续说:“半月后侯府会大摆宴席,向京城各家宣布你的身份,你到时候莫要丢了侯府的颜面。”
“祖母。”宁瑾欢像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恰到好处的可爱讨好了冷面老太太。
老太太低头望着她,目光中满是宠溺。
宁瑾欢眨巴着眼睛慢慢说:“可是这样不会太为难妹妹了吗?妹妹从小长在农家,要她半个月就学会侯府的规矩……况且,阿娘说妹妹开心就好,学规矩不急在一时。”
言辞间都是为她考虑,明溪听起来却膈应的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宁瑾欢这样的行为有一个词十分和她般配。
老太太冷哼一声:“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没有学不会的礼仪规矩。只要她肯吃苦,定能像你一样知书达礼。”
明溪闻言笑道:“祖母放心,半月就半月,孙女一定能学会规矩,不给侯府丢脸。”
从老太太的菊斋出来,宁瑾欢追上被众人簇拥离去的明溪。
她牵起明溪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妹妹千万不要怪祖母,祖母虽然对妹妹严苛却也是为妹妹好。”
“妹妹才回府不知道,祖父去世的早,侯府的一切事务都由祖母一人撑起。她只是太看重侯府的脸面,并不是讨厌妹妹。”
“我明白祖母是为了我好,我身为江阴侯和南安郡主的嫡生女儿自然是要守规矩的,”明溪讶然,反问,“姐姐为什么要追上来和我讲这些?难不成姐姐认为我会因为此事怨怪祖母吗?”
没想到丑八怪会这样回答,还反过来质问她。宁瑾欢不由得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想好说辞。
“怎么可能?我只是怕妹妹想不开,想来宽解妹妹一番,”宁瑾欢眼轱辘一转,凑近明溪耳边低声说道,“半月时间着实不太宽裕。这样吧,我自小随阿娘赴各家的宴,对宴上的规矩自是熟悉,不如我教妹妹在宴上躲懒应付的法子?”
这要换做宁瑾玉本尊在这里,那可真是要把面前这位热心肠的姐姐当观音菩萨,就差烧柱香把她供起来。
想起宁瑾玉在宁瑾欢有意地调·教下,在侯府认亲宴席上误把净手的水当做喝的一饮而尽,惹得众人掩嘴偷笑。
这不算完,宁瑾玉因夹菜姿势过于矫揉造作弄污了衣裙准备退场更衣。
哪知宁瑾欢教她的所谓贵女走姿其实是青楼女子用来邀客的走姿,叫众人以为她曾经被卖进青楼,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她。
没见过这场面的宁瑾玉越发拘谨,极度紧张下不慎跌入池塘中,塘中除却花叶便是污泥。
宁瑾玉被人救上来,满身泥泞地站在一众衣香鬓影的夫人贵女之间,倍显狼狈,气得老太太当即黑着脸离席。
脑海里匆匆掠过这段剧情,明溪上下打量眼前笑语盈盈的小女娃。心道这女娃着实是后宅里的强者,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计。
可惜了,太过心狠手辣不是一件好事。
“真的吗?”明溪扬起笑脸,反手捏住宁瑾欢的衣袖,“那就多谢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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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宁瑾欢自告奋勇为明溪查漏补缺,南安郡主终于将宁瑾欢当初不想明溪出现的言语抛在脑后,对二人渐渐一视同仁。
只是明溪到底受了苦,细细探究一番,还是能看出她对明溪的偏爱。
一晃眼十天过去了,宁瑾欢来到明溪的房中,将房中服侍的人统统赶到院子里,再小心合上房门。
明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盯着宁瑾欢仿佛做贼的背影。
这么多天来,宁瑾欢教她喝净手的水,教她怎样矫揉造作的拿箸夹菜,教她在席上要大声说话,也教她入席时要先原地转两圈,以告诉众人自己要入席了。
这些都只是小孩子的把戏,无伤大雅,可今天她要教自己的……明溪秀眉微蹙,堂堂侯府娘子自甘轻贱学这些腌臜手段,实为她不耻。
那厢宁瑾欢将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看见。
毕竟那走姿过于妖娆,不是正派人家的娘子该有的走姿。
宁瑾欢走到明溪身前,轻声说:“妹妹待会看仔细了,我只走一遍。宴上的娘子们都这样走路,为的是走出弱柳扶风之感。”
明溪认真地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我一定认真学。”
听到丑八怪的回应,宁瑾欢又反复确认门窗是不是关严实了,这才放心地为她示范一遍。
这走姿是前两日福嘉大长公主命人教她的。说只要她把这个走姿教给丑八怪,丑八怪就会在宴席上出大丑,再也无法撼动她在侯府的地位。
她也曾犹豫过,直到昨天撞见阿娘打开嫁妆箱子,从中取出一副华贵的璎珞项圈为丑八怪戴上,她才下定决心。
示范完后她又左右看了两眼,快步走到明溪身边坐下,贴心问:“妹妹看明白了吗?快去学着走走吧。”
明溪忍不住腹诽,不过在她面前走一遍都羞成这样,她却要自己在大庭广众这般做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浅显道理她都不明白,自小学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心里这样想着,明溪面上装出迷茫地样子:“我方才走神没仔细看,姐姐能不能再示范一遍?”
“啊?”宁瑾欢有些不情愿。
明溪低声道:“这些天姐姐为我的事忙前忙后,姐姐已经待我够好了。没事,姐姐若是不愿意……”
“没有!只要妹妹能学会,我多走几次也无妨。”生怕丑八怪不肯如她的意,宁瑾欢当即跳起来又示范几遍。
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宁瑾欢自己都没忍住,露出鄙夷的目光,坐在一旁的明溪见状只觉好笑。
“看明白了吗?”
“姐姐,这个走姿好奇怪啊,我还是没看明白。”明溪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一点起身学习的意思都没有。
似乎察觉到一丝丝怪异,宁瑾欢停下步子,转头望着她。
明溪适时捂住肚子,轻声说:“姐姐我肚子好疼,是不起吃坏东西了。”
没等宁瑾玉反应过来,明溪高喊了声,守在院中的福珠等人立即推门而入。就连在正屋中绣花的南安郡主都被惊动,焦急忙慌地赶了来。
宁瑾欢独自立在铜镜,仿佛一个旁观者,冷眼望着被南安郡主搂在怀中的明溪,忽然觉得自己仅存的愧疚简直可笑。
丑八怪就该身败名裂。
这样才不会和她抢阿娘,抢侯府贵女的身份,甚至是未来皇后的位置。
第26章 真千金5
转眼就到侯府设宴宣布明溪身份的日子, 江阴侯也赶在前一天回到侯府。
南安郡主与他商量给明溪取名宁瑾玉一事,听到亲女儿名玉,他不禁瞥了眼黑瘦丫头。
玉器通体白润, 为她取名为玉实在嘲讽。
当然这话江阴侯没说出口,但眼中的鄙夷却被明溪和宁瑾欢看在眼里。
明溪对她这个渣爹没什么好感,宁瑾欢就不同了,只把他当做神仙。
侯府做主之人毕竟是江阴侯,而不是南安郡主;只要江阴侯认她一日, 她就是侯府尊贵的女郎。
宴席开在侯府荷花池旁, 这个季节并非荷花绽放的时节,池中只有少许残叶供红鲤戏水。倒也不会显得凄凉, 相反别有一番清新之意。
各家贵女都争着要跟随母亲来到侯府,只为目睹这桩奇事, 一时间侯府外的巷间停满各家的车架。
和宁瑾欢不对付的,想看她怎么如丧家之犬一般待在这里;和宁瑾欢要好的, 也做足了刁难真千金的准备。
明溪还在院中上妆, 盯着铜镜中脸上终于有点肉的小姑娘, 忍不住笑出声:“对谁来说,这都是一场鸿门宴。”
门适时被敲响, 外头传来南安郡主温柔的声音:“娇娇准备好了吗?”
明溪忙起身:“阿娘,我好了。”
她今日一如从前, 没有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只穿了一身绛红衣裙好将她衬托地白一些,脸上也只抹了一点面霜,没擦过多的铅粉。
南安郡主轻柔地将她散落的发撩至耳后, 笑说:“我的娇娇今日真美。这样就对了, 无需追求过分白皙, 那样反而会失了质朴。”
明溪挽着南安郡主的胳膊,扬起头问:“阿娘不怕我出丑吗?”
南安郡主安抚性地轻拍她的胳膊,带着她慢步走向荷花池,自信道:“娇娇是最漂亮的郡主所出的女儿,娇娇是南安王亲自进宫请封的清河县主,娇娇就是最好最尊贵的!”
明溪盯着南安郡主的侧颜,恰到好处的日光照耀着美妇人白皙的肌肤,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自信,使得她越发神采飞扬。
这样一个女子,江阴侯配不上她,她该有个更好的归宿。至于江阴侯,他就配和青梅一起烂在淤泥里。
待到荷花池,池旁已是人来人往,香风阵阵,三五少女成群喂鱼,欣赏红鲤跃出水面夺食的热闹之景。
“你们说,这真娘子和假娘子的关系,会不会就像这些鱼儿一样,急不可耐地出水争食。”粉衣少女笑说。
“这话刻薄了些。”橙衣女子秀眉微蹙。
“有什么刻薄的,难道不是吗?”粉衣少女反问。
站在粉衣少女身侧地紫衣小姑娘适时说道:“我看未必。欢妹妹到底是侯府娇养了十三年的女郎,岂会像村妇般做出那等不体面的事。
“我看呐,那所谓地真娘子怕是恨她入骨,如这红鲤撞倒同伴一般争食。”
寥寥数语入耳,明溪便把三人的阵营摸透。
粉衣少女自然是乐得看她和宁瑾欢相争,橙衣姑娘倒是个好的,这紫衣姑娘嘛,则完全站在宁瑾欢一边。
南安郡主闻言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三人立即噤若寒蝉,屈膝说道:“郡主娘娘安。”
南安郡主笑着叫起,一面漫不经心拂过明溪发髻间的步摇,笑说:“这些日子你欢姐姐为操了不少心,娇娇可要好好谢谢你欢姐姐。”
明溪明白她这是想让人知道她们之间姐妹情深,于是贴心道:“女儿明白,等会儿下了席,女儿便将前两日阿娘赏的璎珞项圈赠与欢姐姐。”
当然是不可能的。明溪在心底补充。
南安郡主含笑点头,这才像是意识到还未给众人介绍,牵起明溪的手,温柔地对三人说:“还未向你们介绍,这小姑娘便是我嫡出的姑娘。娇娇不熟悉高门大族的规矩,将来还需你们提点照顾。”
她一面又转头向明溪介绍三人的身份。
粉衣少女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陈欣;橙衣少女是国师之妹璇贞;紫衣少女则是书中赫赫有名的女主闺蜜,郑国公府的大小姐白悦。
明溪端庄地朝三人见礼,周遭路过的夫人见状忍不住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心道养在农家的娘子,浑身气度却不比各家娇养的贵女差多少,相反还有隐隐盖过尚书千金的势头,当真不错。
众夫人便围上来相看明溪,明溪也在南安郡主地指引下朝夫人们见礼。
不像才认识之人,相反带了点相熟多年之感。既不谄媚,也不拘谨,令夫人们倍感适宜。
“我家悦悦要是有玉儿这般懂事,我只怕做梦都要笑醒。”白夫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等着看明溪笑话的白悦没想到自己成了笑话,气不过轻跺脚:“阿娘,她一个乡下来的,哪里有我好了?”
南安郡主眉眼一沉,白夫人忙呵斥道:“都是我宠坏你了,才叫你这般没规矩,”又含笑望着南安郡主,“还是郡主娘娘好福气,一下子便有了两位贴心可人的闺女。”
“夫人也不必替玉儿开脱,”明溪垂眸道,“玉儿本就长在农家,见识粗鄙,还有很多需要要白姑娘学习。”
另一位夫人怜爱地望着明溪:“是个好孩子,知谦虚。”
这话说得白悦脸上越发挂不住,所幸一跺脚跑远。
正巧宁瑾欢搀扶着老太太走来,她风一样地跑到宁瑾欢身侧,神气地斜了眼明溪。
老太太拄杖入席,众夫人女郎这才在女使的服侍下跟着入席。
宁瑾欢跪坐在老太太身边,一时为老太太烹茶,一时为老太太夹菜,大有喧宾夺主之意。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孝顺。
明溪乖巧地坐在南安郡主身侧,等待老太太正式宣布她的身份。
宁瑾欢走到明溪身侧,靠着她耳朵低声提醒:“妹妹千万不要忘了我是如何教你的,如果妹妹不想丢了脸面,务必照我说的做。”
然后如你愿沦为满京城的笑柄,明溪心底不屑,面上却一派和煦:“姐姐的恩情,妹妹必将永世难忘。”
“你们姐妹说什么呢?”南安郡主看两人咬耳朵,不由得笑问。
明溪笑道:“姐姐提醒我莫要忘了她教给我的规矩。”
南安郡主细长的手指轻点宁瑾欢的额头,倍显亲昵:“真真是比我这个做阿娘的还操心,娇娇有你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只有讨好这个丑八怪,阿娘才会给她好脸色。宁瑾欢本还因南安郡主做出亲昵的动作而高兴,心头一瞬间便觉得空落落的。
转而想到待会丑八怪将会在众人面前出大丑,宁瑾欢的心情又好了几分,迈着轻快地步子回到老太太身旁。
老太太温声说道:“今日请诸位入府一叙,一是我老婆子时日无多,与诸位见一面便少一面;二来也是为流落民间的玉儿归家一事。”